指尖相碰,乔初意愣神的片刻,酒被他抢过去。
周序霆挨着她坐在沙地上,看向离地平线越来越近的太阳:“刚上药就喝酒,什么习惯?”
乔初意笑了一声:“没那么娇贵。”
长年行走在沙漠,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慎被书页划破手,都要嚷嚷两句,贴个创可贴的小姑娘了。
周序霆不说话,仰头喝了一口。
乔初意面色平静地望着他:“你不是也有伤?”
“我能比你娇贵么?”男人仰着下颌,酒灌入喉。
乔初意看见他掌心薄薄的一层纱布,想起当时的画面,心口微微一颤。
对于自己,他总是这么轻描淡写。
乔初意不敢再多想,怕回忆又拉不住,探向不该触及的角落。
她稍低下头,捧了一手掌沙:“小毛跟我说,他和你打架五五开。”
“……臭小子。”周序霆笑了出声,“那是我让他。”
乔初意也笑了,眼中却泛起些微晶莹:“是吗?”
周序霆看着从她指缝间流下的细沙,沉默了一会儿,好像透过这些沙子,窥见什么久远的往事。
“小毛家里条件苦,爸妈都是农民。”他微垂下头,嗓音也低下去,“早年为了供他读书,外出打工落了身毛病,好在部队待遇还不错,自从他入伍,家里的生活费,爸妈看病的钱都不用愁了。”
“那小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将军。”周序霆笑了一声,“刚来的时候他问我,他能行吗,我说你要能打得过我就能行。所以他很勤奋,比别人都拼命。”
心脏猛往下沉了沉,乔初意吸吸酸胀的鼻子:“如果今天不是我,他也不会……”
“如果今天不是你,那帮人一个都抓不到。”周序霆淡淡接过话,没有温柔似水的语气,却像一阵轻风,带着安慰的力道流入她心底,“他们会害死更多人,不止一个毛文瀚。”
“……嗯。”乔初意勾了勾唇,像是接受了他的想法,看着他手里的酒罐发呆。
“难过么?”周序霆望着她,“难过也不一定非得喝酒。”
乔初意不喜欢被人看透,撇开目光。
男人若有似无地叹了叹,起身:“要不要跟我出去?”
乔初意疑惑地仰头,再次看见他递过来的手。
*
来新疆这么久,乔初意学会了在沙漠里开车,学会了摩托,还学会了做各种当地食物,唯独没学会的就是骑马。
周序霆不知道从哪牵来一匹马,让她上去。
双脚悬空,心跳顿时快得不像话。
紧接着马身一晃,男人踩着脚蹬凌空跃起,坐到她身后。手臂环过她身子,熟悉的温暖气息将她裹挟,那瞬间,她思绪恍惚,像回到了几年前那段青涩而美好的时光。
周围是空旷的沙地,周序霆轻拽缰绳,马儿慢慢往前走动。
“什么时候喝上酒的?”磁沉的嗓音自头顶落下。
乔初意愣了愣,没吱声。
他似乎也不是在要她回答,一边控制着马身向前,一边笑了笑:“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心跳仿佛漏了半拍,摸不准这句话的确切含义。是他觉得她应该和五年前一样,是个单纯懵懂的小姑娘
,还是代表着他内心里,依旧更喜欢那种单纯懵懂的小姑娘?
尽管如今的她已经不指望他还会喜欢自己,更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了。
思绪轻飘飘的在脑海里晃,没留神,马突然开始跑起来。
强烈的颠簸感令她刹那间浑身紧绷,或许是因为体重轻,每一下都仿佛要将她颠起来,甩出去,而周序霆紧紧圈着她的双臂,是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力道。
“放松,别紧张。”始作俑者握紧她的手,一起拽着缰绳,似乎要给她一些实际的感受,来减缓她的紧张,“试试让它转弯。”
乔初意颤着嗓音:“怎么转……”
“想去哪边,就往哪边拉,像我这样。”他给她做了个示范,“很简单,试试。”
乔初意试着攥紧缰绳,学着他刚才的动作拉向右边。
马儿很快接收到指令,往右边跑去了。
心跳由紧张变成兴奋的节奏,她又试了好几次,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也逐渐习惯了马背上的颠簸。
纵马驰骋在空旷无垠的沙地,像在追赶天际那轮火红的落日,心口郁结都散了个七七八八。
乔初意感觉到他拽着缰绳的快意,像在发泄着什么,心想,此刻他在这里,或许也不全是为了她吧。
她知道周序霆心里也难过,那是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和兄弟,他的心痛非她能感同身受。
但他一向擅长把软弱的情绪埋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察觉。所以从来都给人一种强大,乐观,洒脱不羁的印象。
而经过五年岁月的磋磨,又添上几分沉稳和睿智。
最后周序霆将马停在沙丘上,夕阳还剩一抹残影,半边红色的天正在迎接姗姗来迟的夜。
随着太阳下山,凉风渐起,吹动脚下的细沙,马儿头上的鬃毛,和两人早已纠缠不清的衣角。
乔初意感觉到身边人注视的目光,迟疑地,徐徐地转回头去。
那人浓烈深邃的眸,比夜色更先降临在她眼中。
他的手再次碰到她手背。
缩紧的双臂令她无法动弹。
逐渐靠近的脸庞,带着残阳般温柔亦温暖的气息。
第50章
乔初意触了电似的浑身一僵, 连忙偏过头,若无其事地把手也挪开:“……回去吧,我今晚值班。”
男人眼底若有似无的挫败,但只有一瞬, 便恢复如初。
“好。”他低声应, 把马头转回来时的方向。
回到站里,正好遇到去县城办事回来的罗恒, 边打开后备箱边叫住她:“乔, 有你快递。”
乔初意:“我没买东西啊。”
她满脸狐疑地走过去,看见罗恒搬下来一个大箱子, 似乎怕她拿不了,直接放在了办公室前的台阶上:“自己瞅吧, 我停车去了。”
“哦, 谢了。”乔初意蹲下看快递单,寄件地址在沪城。
很快她便知道是谁了。
“哟, 送温暖的又来了?”关露靠在墙边,双手抱胸打趣她,“给你家时医生提点儿意见好不好?咱们这儿条件艰苦不说, 全都是单身狗,能不能别老刺激人?狗也要命的。”
乔初意抬头浅浅地瞪她一眼:“闭嘴吧你。”
关露兴致勃勃地凑到她面前:“什么时候能随份子啊?大家都等着呢。”
“那你可得活久点儿,下下下辈子做梦吧。”乔初意嘴角一抽,“帮我搬。”
关露耷拉下一张脸:“哦。”
终于把这箱东西放到房间, 微信刚好收到时颂的信息:【快递取了?】
乔初意:【同事帮取的,谢谢啦。】
【以后别这么破费了。】
时颂:【有人亲自让我好好关照你,我可不敢怠慢一点啊。】
当初和这人在医院数面之缘, 乔初意没放在心上。后来有一次他随医疗队来新疆,两个人偶遇了, 算是老乡见老乡,虽不至于两眼泪汪汪,但比起在医院时熟络许多。
时卿知道后,便让自家哥哥平时多照顾点她。
回到沪城,时颂还时不时给她寄点儿家乡美食,得空了人也会过来小住几天。
站里这帮人太无聊,来个异性就觉得有猫腻,乔初意一开始还解释,后来发现没用,也不值得浪费口舌,便懒得再解释了。
*
周序霆是和她一起回来的,虽然为了避嫌,两人到门口就分道扬镳。
可整个院子就这么大点儿,乔初意拿快递时,和关露在办公室前说话时,他就在不远处。
该听到的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也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难怪她那会儿要躲开。
周序霆扭头进屋,脸色不那么好看。
后来还是睡不着,他坐在屋檐下点了根烟,一直看着月亮升起来,高悬在头顶,夜空像沙漠一样广袤无垠,他却只觉得心口憋屈。
道理他都懂。
分手五年,她有什么理由单身五年?难不成还要等他吗?
可既然她已经有别人,何必要让他们再遇见?
刚和家人打完电话的俞敬飞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坐在屋檐底下,仿佛有些落寞的男人背影,走过去:“哥,还没休息呢?”
周序霆迟疑了一两秒,才答:“嗯。”
俞敬飞:“有心事儿?”
男人不假思索:“没。”
“真的假的?”俞敬飞笑了笑,在他旁边蹲下,“那你跟那个美女博士怎么回事儿?真老情人啊?”
“胡说八道。”周序霆冷瞥他一眼,“下午去超市买酒了?”
俞敬飞眼皮子一抖,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周序霆见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怂样,轻笑一声转回去:“买了几瓶?都拿出来。”
“真没有。”俞敬飞一脸委屈,“在您首长大人眼皮子底下我哪敢……”
“别废话,给我。”周序霆打断他,不容置疑的严肃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