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莲看着他挑挑眉,“劝你还是坐下来。曾雪,油坊岭公社的小学老师,你们的孩子差三天满两个月,曾雪很快就要有妊娠反应了,你不着急吗?”
听到这里全武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沉默地坐到了何心莲对面的单人椅上。
“离婚吧,替我在广市买一个工作,再把家里的钱分我一半,我立马就走,不耽误你媳妇儿孩子热炕头。”
“你开什么玩笑?”全武觉得何心莲真是够痴心妄想的,这家里的钱都是他挣的。
“你也可以不答应,但我猜思想处很快就能查清你的事。婚内出轨,你是会被转业还是开除?这是很划算的买卖,全武。”
何心莲的声音低下去,“全武,我们结婚快四年了,当初是你自己求到我们家的。我嫁给你的前两年,我们分居两地、一年见不到十天。后来你升职了说你一个人很孤单想要我过来,所以我辞掉了厂里的工作,只身一人来到全然不熟悉的地方。”
“但全武,你这两年是怎么对我的呢?你知道当我知道你和曾雪已经来往了快一年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那时候我还忍着恶心在喝老家那边寄过来各种奇奇怪怪的求子药。你骗我说你要主动加班挣表现,我在家里心疼你、期待我们的未来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你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
何心莲擦了擦眼角,“我愿意成全你们,我知道你对我没感情了还很想要个孩子,正好曾雪二者都有。但我不想回到老家,你知道老家的人都是什么性格的,所以我需要在广市有个工作,才能把户口移走。至于家里的钱,你就当补偿我吧,我嫁给你的时候才21岁,年轻漂亮、有人人羡慕的好工作;现在25岁,家庭破碎、孑然一身,我的要求过分吗?”
全武顺着她的话回忆了这些年,心里也有点不舒服,因为何心莲说的都是真的,他的确辜负了何心莲、自己曾经做梦都想要娶的姑娘,“工作我可以替你安排,但后者不行。”
“全武,我们非要走到这个地步吗?我不想毁了你,但你如果不放我一条活路,我只有找组织。”何心莲冷然地质问他,“你觉得组织会包容你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德行有亏的在役军人会遭受什么处罚。我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全武长久地沉默,其实他清楚自己要想保住工作就只能听何心莲的,但若真的按何心莲的要求去做,他这些年挣下的身家就所剩无几了。
何心莲也不催他,静静地喝着杯里的糖水。终于,全武抬起了头,“广市的工作需要我安排吗?还是你已经有备而来到连这个也安排好了。”
“岗位要一千,扣掉这个家里的钱还有两千三百多,你分我一千一就好。明天你就可以打离婚报告,以感情破裂、和平分开为由,工作我自己联系人,你把钱打到我存折上就行,也免得耽误你安排后面的事。”
全武冷笑一声,“你全都想好了,那就按你说的做吧,但我也有个要求,你给我写个保证书,要不你转手把我举报了的话,我找谁哭去?”
“没问题。”何心莲应下,至亲至疏夫妻,他们早就各有二心,全武提出这个要求她也不意外,只要能顺利离开,就足够了。
第二天晚上,全武把汇款单给了何心莲,“部队这边这周之内就会答复。”
“好的。”何心莲已经将自己的行李收拾了大半,搬到了另一个卧室去住,说完她就合上了门。
报告下来得很快,夫妻俩自愿分开部队并不会干涉,在离开之前何心莲敲响了祝熙语家的门。
祝熙语见是她,微微侧开,“我感冒还没好全,你没关系吗?”
何心莲点点头,“我要走了,想和你告个别。”
祝熙语有些诧异,请她进来以后打开了客厅的窗户,“你把火笼挪近些,我去卧室再拿一个,通着风会好一点。”
何心莲制止她,“没关系的,我只是想来和你道谢,我待会儿还要和全武去领离婚证。”
祝熙语不清楚内情,便只能问,“那你是准备回老家了吗?”
何心莲摇头,“我不想回老家,在广市待了两年也算熟悉,所以准备定居在这边,工作已经安排好了。”
她知道自己和祝熙语并不亲近,便直接表达来意,“我被困在和全武的婚姻里一年多了,想要离开却总是有各种顾虑,比如我们同出一个地方、比如我父母亲戚都很喜欢他、比如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所以我就在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看着伤口腐烂却始终狠不下心剜掉。”
她看向祝熙语的书桌,“所以我很感谢你创造出的《归雁》,叶彩梅给了我重启人生的勇气,您大概想象不到,她会给正在婚姻里痛苦挣扎的女性多大的能量。”
祝熙语动容,“恭喜你迎来新生活,你会和叶彩梅一样拥有更精彩的人生的,我相信。”
“我会努力的。”何心莲笑了,轻松的、灿烂的、充满希望的,“真的很谢谢你,我相信会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从这本书里、从叶彩梅身上获得勇气、力量。”
祝熙语郑重地回答,“我很荣幸。”
何心莲起身,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的通信地址,家属院我大概不会回来了。祝你和韩团生活顺利,我会一直关注你的书的。”
祝熙语接过,“谢谢,也祝你来日路光明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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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何心莲走后,祝熙语找到旧手稿,重温了叶彩梅的故事和自己创作她的初心。她的脑海里回荡着何心莲的那句话,“我相信会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从这本书里、从叶彩梅身上获得勇气、力量。”
祝熙语想到家属院里妇人间最常见的话题就是婚姻,自己的、别人的,似乎总有不圆满。想到自己的妈妈,因爱生、为爱死。想到方冉,错误的开始、惨痛的代价...
很久之前就有诗歌讲,“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身边为爱迷失、困于婚姻的人也不止何心莲一个,那放大到全国呢?有多少人还在苦苦挣扎?既然文字能带给人勇气、力量,那她就能为此创作出一本书。
一本关注女性生活、事业、婚姻的书,一本致力于激发女性勇敢面对、解决腐烂伤口的书。用女性角色、女性视角、女性的文字,去描述她们从小到大可能遇上的困境,去解决可能正在困惑她们的难题,去激发她们认真生活、热爱自己的勇气和信念。
祝熙语终于找到了当时写《归雁》时的心态,这才是写作真正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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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心莲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还帮着自己最爱的作者寻找到了新书的灵感和新的创作方向,她此刻终于如愿地拥有了这半年多一直渴求的东西。哪怕厂区分给她的屋子逼仄,楼上楼下的声音都能通过楼板涌进她的耳朵,她却不觉吵闹,反而加重了她重新活过来的喜悦和兴奋。
在床上滚了滚,何心莲便坐了起来,步行到了和曾雪约好的地方。曾雪早就在那里等着,她满脸带笑,眼里充斥着即将和爱人一起生活的兴奋、希冀,何心莲好像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她摇摇头,不愿再想起那段令人作呕的婚姻。
何心莲将口袋里写着曾雪的名字的孕检单递给她。曾雪立马撕毁,又将碎纸收好,她抬头看向眼前的女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帮着自己向全武逼婚,“你...”
曾雪迟疑地看向她的肚子,“你...的孩子要生吗?”
何心莲冷下脸,“我们的交易结束了,这不是你能关注的问题。不用担心,这个孩子不会和全武有半点关系。”
曾雪有些尴尬,“那我?我没怀...”
“那是你自己应该解决的问题,提醒一下你,全武很在乎小孩,你最好确保万无一失再行动。”何心莲准备离开了,“我不想和你们再牵扯到一起了。”
曾柔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对着她鞠了一躬,“对不起。”
何心莲没有回答,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和全武之间的爱恨在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就全结束了,她婚姻的失败不是因为出现了曾雪,而是因为选错了全武。但好在,此刻,她能带着自己的孩子开始新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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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很想立马开始新文的写作,但祝熙语还是忍住了,韩宥快回来了,她不想看见韩宥因为这件事愧疚。韩宥走的时候还在纠结和父亲的相处,他离开也是工作安排,自己嫁给他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接受了这个工作性质的特殊,祝熙语不想他再添烦恼。
她更加努力地养病,除了医生开的药以外,还会每天都下楼走走锻炼。天气已经暖和了些,尤其是晴天,温和的阳光洒在身上,很是舒服。
在她的努力下,她终于不用再吃药了,距离韩宥离开也整整一个月了。祝熙语现在已经不会在睡着以后ῳ*Ɩ满床找人了,但因为一个人在家,所以睡得还是不太安稳。
于是在卧室门被打开的瞬间,她立马翻身坐了起来,警惕地往门口看去,目之所及是一道熟悉的身影。祝熙语跪坐起身,伸出双手,韩宥笑着迎上来,将人用力地抱在怀里。
祝熙语终于闻到了这些日子格外思念的、属于韩宥的味道,她埋在韩宥颈侧,“我好想你。”
韩宥亲亲她的发顶,“我也很想你。”所以即使知道她已经睡了,还是从宿舍跑了回来。
韩宥微微退开,他在宿舍那边洗漱过了,脱下大衣重新拥着人回到了床上,“睡得不太好吗?”他的印象里祝熙语是不会被这种细微的动静吵醒的。
“在梦里就预感到你回来了。”祝熙语笑着回答,手抚上他的脸,借着月光打量,“怎么又变帅了?”
韩宥笑着回视她,“必须时刻注意形象,毕竟我的满满这么好看呢。”他的手捏了捏祝熙语的小脸,“瘦了。”
祝熙语有些心虚,“嗯,想你想的。”
韩宥低头去寻那一抹魂牵梦萦的粉嫩,“让我尝尝,在家偷吃了多少糖,嘴这么甜。”
祝熙语顺着他的力气被他提到身上,她也很想念自己的丈夫,这个吻炽热到快要将许久未见的夫妻俩都彻底融化。
韩宥翻身将人压到身下,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支起身子,哑着声音,“睡吧。”
祝熙语睁开眼,条件反射地往下看,“你受伤了?”
韩宥被气笑了,把人压住展示他的实力,“说什么呢?”他啄啄祝熙语的眉心,“我是心疼你,怕你最近没睡好。”
祝熙语有些脸红,不怪她多想好吗?她刚来随军的时候被韩宥欺负成了什么样子?这次分开得更久,韩宥箭在弦上却反常地要搂着她单纯睡觉,她可不得多想?
但她确实有些困了,尤其是窝在韩宥温暖的怀里的时候,睡意不可抑制地涌现。韩宥轻拍爱人的背,“我在呢,睡吧。”
等祝熙语都睡沉了,韩宥还在低头看她,祝熙语瘦得很明显,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带点肉的小脸此刻只剩清晰的线条轮廓,梨涡藏起来的时候,就更显清冷,仿若漠视人间的神女。韩宥戳戳她梨涡的位置,惹得人轻哼一声直往他怀里埋,这才带着笑满意地拥着人入睡。
第二天早上韩宥还是要照常上班,起床铃响后他长叹一口气,用了更大地毅力才离开爱人和被窝。他蹑手蹑脚退出去,从书桌抽屉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祝熙语的病例袋。
他拿出来细看,最上面一张是两天前的处方,只开了些清痰的中成药。再往前还有三张,最严重的一张密密麻麻开了一堆药,韩宥抿抿唇,将处方收好放回原位。既然祝熙语不想让自己知道,他也愿意成全爱人的一片真心。
他这次在全军区的联合军演里依旧拿了第一,正如他曾经参加过的大多数比赛一样。汪师长听了他的汇报非常开心,大笑着拍掌,“好样的!小韩果然是我们一师的秘密武器,真是出鞘必斩敌啊!”
这次军演很盛大,每个军区都派了自己的尖锐,韩宥在这个环境里还依旧能夺得第一,足以彰显他们川省军区的风采,他笑眯眯地开口,“奖金你已经有了,听说你是出了名的顾家,走了一个月了,今天就特批你放假吧。”
韩宥闻言眼睛明显亮了,敬礼,“谢谢汪师长。”
陈江哈哈大笑,“师长你看他那样子,就不用替他留面子了,他哪是顾家?谁不知道他宠妻子也勇冠家属院呢。”
汪师长大笑,“小陈说的是!连我都有耳闻。但这是好事,我们军人在外要保家卫国,在内也要扛起作为儿子、丈夫、父亲的职责,尊重、感谢军属们的付出和牺牲。”
韩宥面不改色,“我会继续努力的!”
此时是会议尾声,气氛很轻松,高业也打趣,“可别了,韩副团。给我们留点活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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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的时候才十点多,韩宥去办公室整理好了手头的资料就回了家。到家的时候祝熙语刚从卫生间出来,见到他时立马惊喜地小跑过来攀住他,“你怎么回来啦?”
韩宥笑着扶住她,“拿了第一,师长放了我一天假。”
祝熙语惊呼,踮起脚“啵啵啵”地亲了好几下,“你真厉害!”
韩宥即使在表彰台上也没有这样满足,看着祝熙语崇拜的、爱慕的眼神,他觉得自己现在都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了。他抱着人往餐厅走,“还没吃饭吧?给你蒸了银鱼炖蛋,尝尝?”
祝熙语挂在他身上,“我真幸福啊。”
韩宥觉得笑着睨她,“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进修了?怎么一大早嘴就这么甜。”
祝熙语若有其事,“没错,我学习了驭夫大法,现在是第十代传人。”
韩宥拍拍她的腰,示意她坐下吃饭,“那我待会儿要好好见识一下,你要怎么驭我。”
祝熙语装作听不懂,埋头享受暌违很久的韩宥的好手艺,正低头吃着,脖间微凉。她低头去看,一条非常精致的项链,吊坠是一条纯金的幼态小蛇,盘成类似数字9的形状,眼睛上还点着两颗小小的红色宝石。
韩宥俯身来看她的表情,“喜欢吗?恭喜你的第一本书成功出版。”
祝熙语也顾不上那碗炖蛋了,“喜欢!好可爱哦!”
韩宥又拿出行李箱里剩余的东西,除了祝熙语想吃的云片糕,还有许多苏式糕点,“我看这些卖得好,都买了点。”
他又从底部拿出雪花膏和洗发膏,“我见百货大楼这个很畅销,但和家里你用的不一样,没敢多买。你试试,要是喜欢,以后我让沪市的战友帮忙买。”
祝熙语瞠目结舌地看着餐桌上摆满的东西,“天,韩宥,你是发财了吗?”
韩宥摸摸鼻尖,从钱包里拿出几张大团结,“但奖金就剩这些了。”
祝熙语失笑,“那你有给自己买吗?”韩宥点头,从袋子里拿出一根深蓝色领带,“嗯,你不是想看我系这个吗?”
“只有这个?”祝熙语拿起那明显只是在百货大楼买的领带,“沪市那边的友谊商店你没去?”
“嗯,来不及了。”韩宥是在最后半天去买的东西,当时光顾着给祝熙语挑礼物了,领带还是出了百货大楼才想起来回去买的。
祝熙语有些感动,捏捏韩宥的脸,“以后你的东西还是我来买吧,你不能只舍得给我花钱啊。”
“我只想给你花。”韩宥笑着回答,“这样才有意义。”
“傻不傻。”祝熙语伸手抚上窝在自己锁骨中间的小蛇,“谢谢你,我特别喜欢。”
韩宥看着她纤长的手指搭在精致的锁骨间,和他挑出的小蛇交缠,眸色微深,“怎么谢?”
祝熙语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轻声回答,“你想怎么谢我就怎么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