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陆玺看见身后这帮人就来气,臀部使不上力,他抬手,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半天,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你们最好都还活着。”
男生们这才回魂,忙不叠你一搀我一架地把他扶了起来。
“没用的东西!”陆玺忍着痛骂道。
陆玺的恼骂像铆足劲的脚,一脚把他们从看台踹进了赛场。
“知道自己惹到谁了吗?”
“你死定了!除非今天纪淮周在这儿!”
“陆哥你都敢打,他可——”瓶子双手叉到腰上挺身而出,纪淮周凉凉的眼神扫过去,他一哆嗦,刚牛哄哄了下就缩回去了,但语气没能跟上脑子的反应:“可、可是神经病!”
陆玺一个巴掌甩到了他后脑勺。
这一掌下去,瓶子任督二脉都通了,随即脑袋又是一扬,跟头牛一样地动山摇地冲向纪淮周,要跟他拼命。
许织夏害怕,脸埋到了纪淮周胳膊后面。
纪淮周平静地看着逼近眼前的人,漫不经心吐出一个字:“滚。”
他冷淡的声音像块斗牛士隐形的红布,瓶子头往回一扭,冲回陆玺旁边,动作一气呵成:“陆哥,退一万步讲。”
陆玺睇着他,倒想听听他能讲出什么让人冷静的话。
瓶子大喘了口气:“他就打不着咱们了。”
陆玺手臂一下子就高举了起来,瓶子见状抱头逃窜,其他人赶紧一拥而上拉架。
这时堂屋的方向也有声音逐渐清晰。
“我们还没老糊涂,能教教她诗文,她要是感兴趣,也可以跟惊春学学书画,你就当送孩子上学了。”
“这样当然好,就怕麻烦你们。”
“这有什么麻烦的,冬青最喜欢小孩儿了,她巴不得孩子天天住这里……”
三人从灶房出来,一到堂屋,就见院子里乱成一团。
蒋惊春看是这帮小鬼,见怪不怪,放下两盘装着各种糕点的竹木方格盒:“还不消停,你今天是要把我这书院也拆了?”
陆玺见着人,松开瓶子的校服领子,咧嘴一笑走过去:“叔公叔婆!做什么好吃的了?”
他熟络得很,不客气地抓起块山药糕就一口塞进了嘴里。
“慢点。”蒋冬青一向心疼孩子。
蒋惊春平静但严厉:“以前就不提了,上周你把武馆镇馆的剑玩河里去了,人家现在还没捞上来!前天踢球,往孟老中药柜踢,赔了多少虫草?还有照相馆的橱窗,镇子口的早茶铺……大伙都告状到我这咯!”
闻言陆玺反而眼睛一亮,口齿含糊着,满怀期待地问:“我爸怎么说?”
蒋惊春说:“你爸这么忙,哪有闲工夫管你这些破事。”
陆玺不屑嘁声:“没意思。”
他拽了下斜跨身前的书包,扭头就走。
蒋惊春喊他:“来了又走,你干什么去?”
“去游戏厅啊!”陆玺大摇大摆地走了。
蒋惊春头疼:“小小年纪不学好,下午返校!”
陆玺头都没回。
许织夏眨着眼,睫毛扑扇,陆玺经过她时,眼神瞬间变得宠溺,笑嘻嘻挥手:“考完试我再来找你玩儿啊妹宝!”
一抬头,撞上纪淮周那双狭长的冷眼。
陆玺双腿本能发软,这哥们长得顶,武力值也顶,怪让他后怕的。
他硬撑出气势,低声放狠话:“等着,我找人弄你!”
说着就掏出手机,边走边拨了通电话出去:“老乔,回国了来给我撑个场子……杭市啊,回什么沪城……不是,你得来!我特么让人给欺负了!”
一行人风风火火出了书院。
周清梧紧接着快步过来,担心问:“没闹矛盾吧?”
纪淮周压根就没把陆玺当回事。
那些年这么乱的港区他都待过了,街头正面交锋纹身染发的古惑仔,动的都是真刀枪,猖狂犯罪的南亚人他也冲突过不少。如果不是姓纪,又学过MMA,就他这性子,十条命都不够在那时的港区活的。
狼的世界容不下一头羊,想要生存必须成为最凶残的那只阿尔法。
纪淮周后来就是那只阿尔法。
港区当初只手遮天的帮派一把手,都称他是天生的坏种。
那个龙头对他另眼相待,有心收他当义子,造势要做他在港区呼风唤雨的靠山。
这事情最后当然没成。
他们见人就收保护费,又无恶不作,纪淮周瞧不起他们,更瞧不起他们内部虚伪的仗义。纪淮周也算不上好人,但他和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独来独往,只要人不犯他,就能相安无事。
见的都是真枪实弹,所以相比陆玺这种程度的,在纪淮周看来,不过是毛头小子扮家家酒。
幼稚,无聊,不值得放眼里。
“人送到了,你带走。”
纪淮周语气不带情绪,眼皮也懒得撩一下,尾音没落就向院门偏过身。
见他要走,许织夏慌慌张张地追上去,扯住他衣袖,要跟他一起。
纪淮周显然没打算带着她,顿足回首看住她,给她时间放手。
“宝宝肯定吓着了,”周清梧虽然希望许织夏能和她回市区,但窥见她紧张的表情,所有安排都只能放一放:“阿玦,你先带她回去好了,书院的事不着急。”
纪淮周瞥一眼周清梧,没说话,也没任何反应,兀自抬腿走了。
他现在只想回那个破地方睡觉,至于这小孩儿,不吵他就都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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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灯具依旧像个摆设,但白日有阳光,能照亮屋子里每个黑暗的角落。
纪淮周在睡觉,躺的还是昨晚打的地铺。
楼下和院子里都静得没有声响,许织夏坐在床沿,听着他的呼吸,有时看看窗外,有时看看他。
他睡着后就一直僵着眉骨,眉心紧皱。
或许记忆全是灰色的,哪怕是做梦都想象不出能让人放松精神的愉悦的事。
冗长一段时间过去,太阳像是电量不足,光从明媚渐渐降暗,天黑下来,窗外变得很阴沉。
许织夏屏住了气,心慌慌的,她滑下床,静静走到纪淮周边上,挨着他在地上坐下来。
纪淮周睁眼的时候,就看到腿边挤着一小团黑影,再看细了,意识到又是这小孩儿抱膝蜷曲在那里。
真就长他身上了,醒着要跟,睡着也甩不开。
纪淮周疲惫地阖回上眼,拖着鼻息,刚睡醒的声音带点烟嗓的感觉:“我长尾巴了?”
许织夏回头,发现他已经醒了,这才出声,低低道:“哥哥,天好黑。”
纪淮周能从声音里听出她在害怕,但他选择沉默。
不然呢,要他哄么?
又有谁来哄过他。
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要什么,高浓度的酒,一个拥抱,还是能一了百了的枪。
几乎是被流放在港区的这些年,治安混乱,形单影只,他学会了打架斗殴,学会了让人闻风丧胆,没学会哄人。
纪淮周默不作声,起身下楼。
这个房子无论楼上楼下都是空空的,没几件家具,摆前屋中央的四仙桌就很显眼。
桌上丢着些零散的物件,以及一袋吐司。
纪淮周用腿勾近一把椅子,往后一坐,人懒洋洋靠进椅背,捞过吐司袋开始拆:“什么时候走。”
他坐着许织夏都不及他高,无声站在他旁边,指尖刮着自己的手心。
“今天不走?明天能不能走?”纪淮周递她一片吐司,无悲无喜问:“赖我这儿等谁呢?”
许织夏接过来,手指头捏着吐司边,过了会儿,很小声地说:“我想等妈妈……”
纪淮周又拿出片吐司,闻言顿了一下,没讲话,大口撕下半块吐司,脸部肌肉咬合拉扯着紧致锋利的下颔线。
剩下的半片吐司纪淮周没继续吃,他垂着眉眼,过半晌,突然说:“关我什么事。”
他扬睫,目光裹挟着几分残忍的尖锐,盯进她的眼睛:“你现在就两条路,要么跟那个阿姨一起生活,要么回儿童院去。”
“你妈妈不要你了。”
四周昏暗,可到底是白天,和夜里不同,没有黑得暗无天日,还有亮度弥散在空气里,只是有些朦胧。
许织夏低着头,听到那句妈妈不要她了的瞬间,她眼底悄悄泛出一圈红。
纪淮周偏过脸,敛回部分视线,只用少许余光瞅她:“还有,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该怕的是我,趁小命还在赶紧走。”
他没心思再吃,丢下半片吐司。
“自己爱待哪儿待哪儿,别跟后面妨碍我。”纪淮周站起来,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听懂了么?”
没有恶声恶气,他甚至近乎平静,但态度是冻住的,像坚冰,有着能和凶画等号的冷漠。
他从来就不爱好好说话,不过此前都是爱搭不理,不着调的,让人觉得只是空架子,他并没有所谓。
所以在那个钝感的年纪,许织夏还是会赖着他。
可这回他明显认真了,认真得吓人。
哪怕是许织夏这样单纯的小朋友,都有点不太敢纠缠。
“嗯……”许织夏鼻腔逸出淡淡的哭腔,瓮声瓮气,却又很温顺。
纪淮周瞧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离去。
木楼梯连续嘎吱几声,接着楼上的门砰得关响。
许织夏不再跟着他,只是一直静静望着,直到他背影消失在二楼的黑暗里。她垂下脑袋,看着手里的吐司,慢慢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