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行是串手机号码。
第二行写着字,是熟悉的字迹。
【好好吃饭,不许再喝酒】
过往的感受淹没性地反射进情绪里。
短短几个字,许织夏心绪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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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许织夏都在宿舍。
港区是她幼年的阴霾地,楼下那两排垂丝海棠又会使她百感交集,她不想出门,缘由都理所当然地归结于发烧。
第二日清晨,他们去港大报道。
经过那条路时,许织夏尽可能让自己无视那片海棠,和电话亭前,那晚他们蹲过的路边。
他们一行五人,除了许织夏、里斯和芙妮,还有那对情侣关系合法的堂兄妹,桑德和曼迪。
外国人似乎普遍外向,至少许织夏身边这四个是,他们凑到一起能谈天论地,上至心理学界几个着名的道德难题,下至几盎司巧克力能致死一只狗,人一生能脱落多少磅的皮肤……
从宿舍步行到港大十几分钟的路程,每分钟都不无聊,或者说,没有一分钟的安静。
“你们听说了吗,纪家那位爷前天晚上在中环的私人会所花天酒地到天亮,昨日又在赛马会下注两个亿赌马,据说今日刚离港。”桑德酷爱上流阶层的秘辛。
里斯见怪不怪:“他是伦敦M1NT俱乐部的常客。”
“纪家老二?”曼迪对这个话题有着另一方面的兴趣:“传闻他长了张让女人两条杠的脸。”
“……”桑德投过去醋意的眼神。
曼迪笑吟吟挽上他的胳膊:“网上搜不到他的一张照片,我都不知道他的模样。”
里斯哈哈笑了两声,扭头戏谑芙妮:“你们女孩儿识别帅哥,都是凭感觉的吗?”
芙妮冷笑:“你们男生是不是对old money(继承祖业的有钱人)有天生的敌意?”
“我可没有。”
“自从他接管纪氏旗下的高技术制造业,同比四年前经济增速达到了百分之五十,用中国的话说,这叫名士风流。”芙妮肩膀轻顶了下许织夏:“我说的对吗,亲爱的?”
许织夏勉强弯了下唇:“我不了解。”
这种时候,她只想当自己是空气。
曼迪探出脸望过去:“芙妮你得换个人问,夏对学术以外的事情都不关心。”
里斯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只需要记住我提醒的,他有病态情趣。”
“哼,”芙妮抱臂:“我也不关心……”
许织夏半耷着眼皮,思绪不能自已。
他们口中的他,与她印象里的判若两人。
时间在走,人也在变,怎么变都变不回从前。
那晚后,他再没有出现过。
许织夏真的快要以为,重逢只是她的梦。
如此平静地过了好些天。
这几天并无特别的事情发生,只近两日听他们闲聊起,港区某球会为支持培养人文社科科研人才,资助港大七千万港元成立心理学新研究所。
那日,许织夏如往常到港大进行科研项目的课程学习。
走在本部红砖楼的拱门廊道里,去往课室的路上,里斯他们照旧高谈阔论。
许织夏一贯文静。
她抱书走着,听见身后有人讲了句粤语。
“非常感谢您对我校社会科学学院的支持,纪先生请进来坐……”
许织夏呼吸一窒,蓦然回首。
廊道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仿佛在眼前长曝光,只有拐角处的画面清晰,可人已拐过弯,只有地上半个影子。
她发着愣,一不留神落了单,即刻就被芙妮拉上继续往前走。
许织夏回过神来。
或许是她理解有误,毕竟她的粤语听力堪堪耳濡于陈家宿,也或许此非彼。
许织夏不喜欢成为焦点,那天上课,她依旧坐在课室靠窗的位置。
他们在港大心理学科研项目交流的课题是,探讨当代社会伦理观念与道德的困境及出路。
那堂课的内容是,从感性与理性角度,解释道德认知,为何部分人对部分道德行为会产生强烈反对,比如男女平权,同性婚姻,禁忌关系等。
于许织夏,这是高度敏感的话题,也是她选择心理学专业的意义所在。
课堂讨论的氛围浓厚。
许织夏右手握着笔,左手托着下巴,全神贯注在听。
有位同学借用心理动力论中,弗洛伊德提出的精神世界三大方面的理论,探讨了超我与自我于道德认知中的存在。
教授欣赏地问他在本我方面的观点。
同桌的里斯饥肠辘辘,嘀咕着耍了句嘴皮:“本我是真饿了。”
许织夏垂眸,轻轻一声被他逗笑。
她笑起来鹿眼亮亮的,里斯看过去,不由走了神。
再抬眼,目光游离到窗外。
蔚蓝的天际浮着白云,像天空的小翅膀,校园里的红砖墙极有古韵,草坪和绿植一片翠绿。
毫无征兆地望见一个人。
许织夏心跳猛颤,唇角笑意僵住,气息一下子全乱了。
男人双手揣在裤袋里,古巴领休闲衬衣,鼻梁上架着副渐灰色细框墨镜。
旁边的树折下摇曳的光影,他立在红砖墙前,身形松弛,古旧的兽面耳骨夹佩戴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昂贵。
他在听身边的人讲话,面朝着课室的方向。
许织夏摸不准墨镜下那双眼睛,是不是在同她对视。
那个瞬间,她是清醒的,却感觉太阳的光圈一重又一重,眼前的情境在晃,她的神思也在晃。
十余年浮光掠影,恍如时空交错。
曾在圣约罗儿童院的那段孤独的日子里。
有一天,她趴在窗前失神,课室的一里一外,她和少年遥遥相望,那时,他的身后也是一面红砖墙。
她和当时一样木讷。
那天她没有牛奶,而他给了她一杯朱古力。
那天,他是来接她回家的。
第29章 无心良夜
【我等的人,他叫周玦。
我痴心妄想有一天,他会再来接我回家。
——周楚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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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讲到哪句精彩言论,课堂陡然响起一阵为人称道的掌声。
许织夏回魂,迅速敛回目光。
盯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心里突突直跳。
人在醉酒时会不顾一切。
但眼下她是清醒的。
课堂接近尾声,最后的几分钟,许织夏没再望向窗外,只是相比平时有稍许的心神不定。
下课后,学院行政秘书谈近如约带他们前往校内心理学科研中心观览。
“这是办公处。”谈近推开一面玻璃门,向他们介绍:“日常我们就在这里协助导师做数据的统计和分析,包括一些心理学实验的设计,和相关文献综述的收集。”
谈近衬衫领子下挂着研究中心的工作牌,语气不急不躁,讲话时必定会含笑看对方的眼睛。
“我们也有与医院心理咨询科合作,进行临床案例分析和心理干预的实训,过几天就有一堂实训课,关于心理咨询师的培养,和催眠的原理及方法,如果有兴趣,我为你们安排座位。”
他又说道:“你们可以到处看看,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
谈近目前同时在攻读港大的心理学博士学位,作为交流生,芙妮自来熟地称呼他:“学长,听说你是港大的校草?”
她的思维总是很跳跃。
谈近失笑,还是作出回答:“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威可言的结论。”
他把话拉回正题:“不如讲讲你们的想法或建议,比如培养心理咨询师这方面。”
他们一致表示好奇研究中心的催眠室。
同伴都热情爽朗,就显得唯一低调内敛的许织夏尤为突出。
谈近目光落到她身上,轻轻扬唇:“这位学妹呢,是不是话题太索然无味?”
许织夏一恍回了神思,在别人讲话的时候走神实在是不礼貌,她回了个歉意的眼神,为了不让对方难堪,思路飞速运转:“我是想到,培养一名专业过硬的心理咨询师成本太大,导致市面上心理咨询费用普遍昂贵的问题,都说算命先生是穷人的心理医生。”
谈近笑着说:“这个问题很有趣,有空我们好好探讨一下。”
许织夏暗自松口气。
“你就是许织夏吗?”谈近看着她的眼睛,带着直白的欣赏但不含冒犯:“我们博导在研究课题的时候引用过你在SSCI一区期刊发表的学术论文,你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