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映出她的脸。
许织夏瞧着玻璃中的自己,长久长久,静静地看着。
不知不觉间,眼角倏地落下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再掉到手背。
许织夏却平静含着笑。
想起从前那堂心理辅导讲座上讲师的话。
——控制情绪并非戴上虚伪的假面,伪装喜悦,伪装冷静,稳定情绪不是不允许情绪的存在,而是接纳情绪。
她不再与那个患得患失的自己较劲,不再硬巴巴忍住不哭,或许直到这一刻,她才算得上是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熨平了自己。
回到美国,旧金山的吉野樱开了。
异国他乡又是一年。
但这是许织夏留在斯坦福的最后一个月,六月份毕业典礼结束,她准备回国。
身处熟悉的校园,许织夏即刻便投入了斯坦福浓厚的学习氛围,听课,去图书馆自习,回宿舍,偶尔参加社团活动,同过去四年一般规律。
每天下课,穿梭过斯坦福的廊桥,都能听见胡佛塔传来的钟声。
某回许织夏在钟声里想起了那部电影。
她抱着书,回眸望向夕阳。
蓦然间感觉,自己正也在经历一段廊桥遗梦。
红瓦屋顶间的棕桐大道,西海岸的风吹拂着她的发梢,余晖下,她的影子拖在地上很长很长。
她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
许织夏在斯坦福的宿舍是双人间。
与国内文化有差异,这里的宿舍男女同层,生活自由,并没有太多宿管约束。
因此里斯醉翁之意,三天两头来串门。
某个上午,难得休息,许织夏和芙妮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靠一块儿网购衣服。
旧金山的夏天是最冷的,尽管本土居民有穿短袖短裤上街的,但在亚热带长大的孩子,每年一到旧金山的夏天,许织夏都得穿外套。
有时气温甚至能低到让她穿上羽绒服。
芙妮滑到张穿搭图,两眼放光,激动地凑过去:“亲爱的,我太想看你穿这套了!”
许织夏视线离开自己的屏幕,在芙妮的手机里,看到一张十分惹火的照片。
暗昧的光影下,女模特内搭抹胸连衣超短裙,狐狸毛皮草滑落露出一半香肩,躺在沙发上,手肘往后撑着,穿黑色丝袜的长腿一条腿挂在沙发扶手,一条腿抬高了悬空勾着。
她眼神迷离,营造出香艳的氛围。
光是看着,许织夏都按捺不住羞臊,别扭抬手推回去:“这不适合我。”
“亲爱的,你知道自己穿上黑丝的杀伤力能有多强吗?”芙妮一本正经:“你这样清纯的女孩子,一旦性感起来,会把一个正人君子逼疯!欲火焚身!欲罢不能!”
许织夏听得想笑:“会把我冻成冰棍。”
芙妮正要再劝,响起敲门声。
拉开门,看到又是为了追求许织夏的里斯,芙妮毫不犹豫地关回去。
“贝果和咖啡!”在门合上前,里斯拎着盒子的双手立刻挤进门口。
芙妮伸手接过:“谢谢。”
她冲他一个假笑,而后不留情面一把关上门。
牛皮纸袋放到茶几上,芙妮一屁股坐回许织夏身边:“如果你穿着黑丝,站到里斯面前,我敢说他愿意从胡佛塔顶跳下去。”
许织夏翻着手机:“我不穿。”
“为什么?”芙妮随口问了句:“你那个帅到人神共愤的哥哥不允许你穿?”
猝不及防提到那个人。
许织夏愣住短瞬,垂着眼没讲话。
“咚咚咚”又是三声叩门。
芙妮深呼吸稳住情绪,再过去,痛骂里斯一顿的话都涌到嘴边了,一开门,那张脸闯入视野,她的声音一下子全哑在了喉咙里。
芙妮呆呆看着面前的男人。
一身风光霁月气质,穿高贵优雅的米白色西装,领带端正,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银丝边眼镜,薄镜片下,是一双静若寒潭的琥珀眼瞳。
“请问……”
“请进!”
听到芙妮一反常态的反应,许织夏好奇回过脸,望见那个人,她不由一惊,踩在沙发的双脚放下去,套进拖鞋,趿拉着跑到门口。
“乔翊哥?”
乔翊淡漠的眼睛,在看到许织夏的时候,拂过几许温柔的笑:“好久不见,今今。”
许织夏还在诧异他的出现。
随后又见他提了下手里的蛋糕:“方便吗?”
许织夏反应过来,请他进屋,趁着乔翊去餐桌放蛋糕,芙妮扯住她袖子。
“这回肯定是你的周玦了吧?”
许织夏如实回答:“不是,他叫乔翊,是哥哥。”
芙妮顿时一副春心荡漾到流泪的表情:“你到底还有几个帅哥哥!”
“……”
许织夏倒了杯温水,递给沙发上的人:“乔翊哥,我这里只有白开水。”
“谢谢。”乔翊接过水杯,礼貌得体。
“乔翊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许织夏坐下,在他扬眸看过来时,她笑着说:“永远跟谁都很客气。”
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有吗?”
上回在港区见过陈家宿,今天又在斯坦福见到了乔翊,许织夏再不是当初离开杭市时的逃避心情,只有见到故人的喜悦和感慨。
许织夏歪着脸笑盈盈地说:“有,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见你有过肆无忌惮的喜怒哀乐。”
乔翊若无其事:“这样不好吗?”
放在以前,许织夏不会和他讲这些话,但不知道是因为学了几年心理,有了本能思维逻辑,还是因为她自己这四年就陷在这种情绪深渊里,前不久才脱离,所以和他一重逢,她便自然而然深有体会。
或者说,是共情到了他的情绪。
许织夏表情故作老成:“弗洛伊德说过,未被表达的情绪从未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且有朝一日将会以更丑陋的方式爆发出来。”
“你每天都这么规矩,总有一天会累的。”
可能是从未有人如此说过。
乔翊微怔,但又不动声色:“不累。”
许织夏有几分认真:“乔翊哥,也许是你家教太严了,你不是不累,你只是习惯了。”
乔翊难得失态,在她这句话里走神很久。
半晌后,他温和开口:“怎么感觉,我今天不是看妹妹,而是看了一位心理医生。”
许织夏难为情失笑:“对不起,乔翊哥,我在学校待太久了,脑回路一下子改不过来。”
受她的笑容感染,乔翊不由也弯了下唇。
原本得知许织夏在港区那个月,乔翊就想过去看她,但临时被父亲要求回沪城,昨日刚到美国。
那天乔翊没有在女生宿舍坐太长时间,他离开前,许织夏送他到门口。
“最近我都在美国出差,有事情随时找我。”他说。
闻言,许织夏不见外地应声。
乔翊迈出门,顿住片刻,思量着回首,那张不茍言笑的脸在那时有过一瞬明显的欣赏,目光停在她身上。
“你和以前,很不一样。”
许织夏灿烂微笑:“嗯,我长大了。”
在斯坦福最后一个月的生活,时而漫长,时而飞逝,飞逝的是她在沉浸学习和为毕业余下课题忙碌的时候,漫长的是每晚夜深人静,她静悄悄写日记的时候。
她会想起那个人。
不能再见只是没有关系,但她依然希望,能和他再见,因为哥哥是她最重要的人。
可是那一个月他们都没有联系。
一晃临近毕业。
毕业典礼这样的日子,周清梧和明廷肯定是要来的,他们百忙抽空,赶了趟前一天的航班。
前两天晚上通视频时,周清梧在手机里说,你陆玺哥知道你愿意回国了,非要跟着来,赶都赶不走。
许织夏当时盛着笑:“我也很想他。”
她在自己的话里安静下来。
很想陆玺哥,也很想那个他。
为她毕业而来的不止他们,还有谈近。许织夏在港区的科研项目结束后,他们一直都有保持联络,时常一起语音讨论课题。
许织夏带他逛了两天斯坦福的校园,而芙妮又误认了一次周玦。
明廷提前订了旧金山的一间餐厅,邀请许织夏在学校的朋友一同晚餐,感谢他们这几年的照顾。
中国人就是这样,讲究宴客之道。
除了芙妮他们,里斯和谈近当然是要邀请的,乔翊和陆玺也都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