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坐下,许织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唤他:“哥哥。”
纪淮周看着她,没讲话,手掌握上她细细的后颈,指腹缓缓摩挲在她耳后。
她后颈皮肤有些敏感,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到,她不适应地缩了下,往常他都是摸头的。
但许织夏也没有多言。
或许这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夜在港区机场和他告别,许织夏不知道他们能否再见,就如同不知道一个故事有无后续。
但她清楚的是,周玦在这个故事里,已经和她青春期的暗恋一同成为过去式。
现在她的哥哥是纪淮周。
是她清清白白,没有一丝杂质的哥哥。
这张餐桌上,谈近见过纪淮周,芙妮见过纪淮周,里斯也见过纪淮周,但在里斯眼里,纪淮周是那个对许织夏见色起意的陌生人。
里斯一下挺直脊背:“夏!”
看明白他表情,许织夏着急撇清,立刻给出结论,以免他乱问:“这是我哥哥。”
里斯自顾陷入困惑,摸不着头脑。
没见到里斯的反应,许织夏先听到身边的男人不咸不淡一句:“谁问你了么?”
许织夏回过脸:“我怕他误会。”
纪淮周目光耐人寻味,掠入她单纯的眸中,徐声:“误会什么?”
误会他想要对她图谋不轨。
但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幸好这时侍应生上了开胃菜,许织夏趁机笑笑敷衍过去。
今晚,许织夏的四个哥哥都到齐了,芙妮捧着脸各种痴迷,她看得最久的,还是对面的纪淮周:“亲爱的,你和你哥哥差几岁?”
“十岁。”许织夏脱口而出。
她有些饿了,切了块盘子里的鹅肝涂抹到面包,撒上点海盐,低头咬了口。
旁边的人纠正:“没有十岁。”
许织夏歪过头去看他,嘴唇因含着口面包微微嘟着。
“九岁零八个月。”
“……”
纪淮周回视她,漫不经心:“不是你以前自己讲的?”
坐对面的陈家宿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朝许织夏扬了下脸:“今宝,老男人年纪大了爱较真,你就让着点儿他吧。”
许织夏似懂非懂点了下头。
“还是年轻好。”陈家宿有意无意地望向里斯和谈近:“两位小兄弟,追我们今宝呢?”
里斯坦荡一笑:“目前还没追上。”
谈近没回答,但没有否认。
纪淮周抬眼,野生眉之下阴沉而深邃的目光罩落向那两人身上,慵懒中夹杂着凉意。
他没讲话,搁下刀叉,慢悠悠擦着手。
那天晚上许织夏不回学校宿舍,陪周清梧他们去住酒店,外面的雨还在下,明廷和乔翊分别送芙妮他们回去。
许织夏坐纪淮周的车。
餐厅门口的屋檐下,许织夏跟他们挥手再见,目送他们离开。
陆玺和陈家宿这会儿又勾肩搭背到一块儿,说要去酒吧开下一场。
走前,陈家宿指了下纪淮周的腰腹,态度意味不明但又瞧不出异样:“你就不要去了,二哥,同今宝回酒店歇着啊。”
明天毕业,今晚他们都陪着她,这是许织夏在美国四年时光里最惬意的时刻。
她双手揣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望着他们冒雨冲向对街,她唇角渲开笑:“陆玺哥和家宿哥不带你玩儿。”
纪淮周不着痕迹一声哼笑。
“他们是双向奔赴的感情了。”
他轻哂:“病情吧。”
许织夏昂着脸在看夜空坠落下的雨线,闻言瞅向他,语气有一丁点的嗔怨:“哥哥,你好好讲话。”
纪淮周垂下眼,眸光一寸寸审视过她的脸,嗓音低沉:“我在好好讲话。”
在他静如深渊的注视下,许织夏突然想到几个小时前,他站在玻璃门外的那个画面。
整面玻璃都起雾了,只有相框大小的那一部分清晰,她凑近窗前的脸,被拉了个特写镜头。
而她那双纯净的眼睛里,是视觉感知最舒服的中景。
他握着把黑伞,另一只手挡开了黑大衣,闲闲抄在裤袋里,里面那件本就偏低的古巴领衬衫,纽扣又往下松着一颗,高雅不俗的气质中,也不乏慵懒痞劲。
出现在那里,狭长眼尾勾着点笑,总让人感觉看到一位复古电影里的伪绅士,衣冠楚楚的外表下,其实是匹耐心的狼。
哗啦的落雨声淹没了世间所有声响,他们像两个在雨幕里秘密偷渡的人。
静静站在屋檐下不说话。
雨景中有昏黄的光,滴滴答答像落着星星,台阶溅着水花,地面水光发亮,城市霓虹的流光被雨水模糊成了一路潮湿的光晕。
不知对视了多久,雨水翻腾的声音,许织夏似有若无出声:“哥哥,你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纪淮周低下脸,拉近和她的距离,眸色渐渐变深变沉。
“哪里不一样?”
他目光无声加诸在她脸上,明明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却像是布下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笼住了她。
许织夏被他的眼神磨得,睫毛簌簌轻颤。
她第一次在哥哥身上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她躲开眼,难以描述这种感觉,屏住呼吸,艰难地说出一句不知恰不恰当的形容。
“你好像是在……装一副好哥哥的样子。”
第38章 月下西楼
【人格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力比多,即原始性力,是一种只为追求满足的性本能,而这样无理性的欲望,容易让人误解成爱情。
但这又是一个空想的概念。
因为它无法如荷尔蒙或多巴胺那样,从人的身体里真实检测出来。
所以力比多,真的存在吗?
——周楚今】
-
雨夜滂沱。
许织夏心虚悠悠的。
散场后四周空落,行人早已被大雨冲赶而去,街头巷尾也是一片冷清,肉眼可见范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怎么讲?”
男人轻慢的嗓音,自她头顶沉下。
檐下壁灯深黄的灯,将他们的影子模糊地拖下去,许织夏低着脸,一地波荡的水光,在她眼里染上了悬疑色彩的晦暗。
要怎样描述这种感觉呢。
他并没有显着的反常,可她就是觉得,自己像是被他囚禁在了雨里,她得乖乖听话,否则会发生某些难以收场的情况。
但他的危险感,又不是真的危险,而是把她黏稠在一个特定的安全区。
可是转念一想,他是胜过亲兄长的哥哥,听他的话,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那十三年,她都是绝对依顺他的,不需要理由。
最重要的是。
哥哥对她怎么会装模作样呢。
内心千回百转过后,许织夏理不清头绪,只能归咎于自己心理学学魔怔了,高度敏感,才错误地感到不对劲。
“没有哥哥,我说笑的。”
某人却不顺着她揭过这茬,语调斯理:“你的弗洛伊德说过,没有所谓的玩笑,所有玩笑都有认真的成分。”
许织夏眼皮一跳。
——你的弗洛伊德。
不就是上回做性梦,被她用先哲的学术理论调侃了两句,还要阴阳怪气她。
哥哥现在不仅脸皮薄,还小心眼。
许织夏腹诽了会儿,脸仰起回去,重新同他相视:“我刚刚就是觉得,哥哥有点像犯罪片里的病态杀人狂。”
纪淮周唇角一勾,溢着鼻息低低笑了两声。
他的脸是标准的浓颜,眉眼和唇天生浓郁,本就有着极强的视觉冲击感,在人家面前这么一笑,哪怕他没心思,也能让人误解他是在故意勾引。
只不过许织夏见惯了。
但他这样笑,莫名玩味,有几分配合她坐实罪名的意思。
“所以。”他顿住话,一瞬不瞬看着许织夏那张纯良到不像话的脸,放轻了声音。
“你会乖的吧?”
许织夏咯噔了下,再度泛起心慌感。
又是这个眼神,眼眸深处隐约藏着一种近乎扭曲的疯,好像要掐住她脖颈,抵在她耳畔警告她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