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周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许织夏听出她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咬住吸管小声嘀咕:“那哥哥们都输一晚了,你让让他们怎么了。”
乔翊银丝眼镜下的眸子拂过笑意。
陈家宿委屈:“就是啊。”
陆玺都感动了,用力拍拍胸脯:“小今宝,陆玺哥宠你一辈子!”
纪淮周低嗤,他这个赢家反而伸手过去理牌,拖着懒洋洋的腔调:“行,哥哥不欺负他们了,你来。”
“我不会……”
他轻描淡写:“斗地主。”
话落,酒量过半的陆玺和陈家宿一致赞同,于是许织夏就老实巴交坐着,等纪淮周洗牌。
他那一双手也很色气,干净的冷肤色,指骨修长,手背至小臂有明显的青筋脉络,带着男人的力量感。
纪淮周端过自己的酒杯,一仰颈,喉结滚动,饮尽了他今晚的第一杯酒。
同时那副扑克牌扣在他另一只手里,他手指灵活,拇指和食指来回推顶,切了几下牌。
陆玺被他这单手切牌的手法帅到了,眼里迸发出兴奋的光芒:“老大,你怪盗基德啊?”
或许在纪淮周那儿,这是件不足称道的事情,他搁下空酒杯,莫名回眸,先撞上许织夏惊讶的目光。
许织夏双眸亮亮的:“哥哥,我想再看一遍。”
“看什么?”纪淮周抬抬眉骨,扑克牌在指间敏捷切过几段又复位:“这个?”
许织夏闪着眼神光,惊奇得嘴唇都合不拢。
见她目不转睛看他手里的牌,纪淮周笑了下,持着牌拇指一划一勾,纸牌开扇再合上,又抵着他的手指和掌骨五段花切,扑克牌在他手中,一连串顺滑的技巧,花式洗牌给她看。
许织夏不可思议,直愣愣盯着他的手。
他的手指……好灵活。
又见纸牌右上角卡到了他右手无名指和尾指,左下角卡到拇指,往里一捏,牌顶弯曲,扑克牌从他右手指尖一张张弹射到他左手,丝滑得像是手风琴拉出的一条线。
许织夏蓦地抬脸,望住他,荡漾在眸中的崇拜都要溢出眼眶了。
“老大,还好你不撩妹。”陆玺倚着牌桌,微醺感叹:“就你这一招拉牌,我看哪个小姑娘不被迷晕!”
扑克牌在纪淮周手里前后也就停留了几秒,一副齐牌搁回牌桌,他似笑非笑看向许织夏:“小姑娘要算上你么?”
许织夏还沉浸着,略显迟钝。
自始至终都没向他们公开过,因此陆玺不知道纪淮周的身份,他嘶声:“老大你也太混了,妹妹都调戏!”
包间里另外两人都没反应。
乔翊平静倒酒,而陈家宿仰在沙发里,拎着酒杯晃悠:“耍牌算什么,二哥在英国成天混赌场里,他上了赌桌才是真的顶。”
这话许织夏听进去了:“哥哥去赌场啊?”
陈家宿看热闹不嫌事大,眯着醉眼:“对啊,还有美女荷官呢。”
许织夏瞥他,而纪淮周凉凉瞥了眼陈家宿,陈家宿立刻安静。
那晚斗地主,都是纪淮周洗牌。
许织夏的牌技不堪入目,她一直输,纪淮周就一直替她罚酒,陆玺和陈家宿像是找回了场子,到后面斗地主他们都玩兴奋了。
“哥哥……”许织夏不忍心了,难为情地把手牌递过去:“换你吧。”
纪淮周没接,掌心不着痕迹地复上她的大腿,扶着,人凑过去,就着她手看牌。
那天许织夏穿着条短裙,她腿细,他一只手掌就完全抓住了,一半掌心压在裙面,一半的体温没有阻隔地直接渗进了她的皮肤。
许织夏绷住,心脏在那一刹那停止跳动。
他鼻息温热,裹挟着浅浅的迷离酒气,拂过她的侧脸,许织夏不能自已地又敛住了气。
停歇的心脏随即快速跳动起来。
她暗恋的周玦,是对她很规矩的哥哥,她的心理性喜欢也是在细水长流中先有了量变。
但眼下她感觉到不一样的吸引,好像灵魂徘徊在冲动和激情的边界,这种不过脑,只由着身体本能,最直接的情绪波动,有点让人欲罢不能。
而这一面属于纪淮周。
他有着周玦没有的,强烈的存在感。
许织夏明明没有喝酒,脸却红得明显。
她正恍神,耳边掠过两声可有可无的低笑。
“我们小今宝……”他指尖捏住她手牌中的两张,慢慢悠悠抽出来,丢去牌桌,再回过脸,近距离瞧她的眼睛。
后半句放得更轻了,略含着揶揄的意味,说着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
“真的很好追啊。”
第48章 费尽思量
【十里洋场烟花地,情困白骨,谁人无辜。
——纪淮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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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近对视,他眼角的笑意似有若无。
他掌心的温度和话里虚实难分的调情,带着刺激,刹那间许织夏的心律差点超出负荷。
他在众目昭彰下附她的耳,显得他们是在偷情。
“你俩说什么呢?”陆玺出完牌,瞧了他们一眼,又垂下看牌:“有什么悄悄话是我们不能听的?”
许织夏慌慌张张,手牌一把塞到纪淮周手里:“没有,哥哥在教我。”
人一心虚,就说明事实被揭穿。
乔翊视线轻飘飘扫过许织夏腿上某人的手,陈家宿摸着牌没去看,但嘴角划过一个会心的笑。
只有陆玺反应寻常,悲痛怨言:“老大,斗地主你都不放过我们,不给活路啊!”
许织夏内心凌乱,怕被另外几个哥哥看出异样,竭力沉住气,捧回牌桌上她的果汁,低着脸含住吸管,一副假淡定的表情。
上回相聚是在美国,明廷为庆祝许织夏毕业设宴,而今晚是四年以来,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组局。
四个人,加上妹妹,齐整了。
百乐门的牌局持续到深夜,后半夜他们又去到乔翊的私宅,把酒言欢。
如同曾经在棠里镇那间小院子里,他们四个总是举杯痛饮,待到酒意盎然,在客厅醉得东倒西歪。
而那已经是好遥远好遥远的事情了。
屋顶露台花园,视野宽阔,户外景观灯光晕温情。
酒过三巡,一地空酒瓶立着倒着。
他们仰在躺椅里,都醉得厉害,没有谁能幸免。
那个夜晚,他们好像变回成了行舟的少年,是卸下所有防备,抛却所有烦心事的他们。
许织夏窝在自己的躺椅,望着天看星星。
她在这般宁静的氛围里,思绪悠悠地回到无忧无虑的多年前。
一场海上音乐会,天边一轮红日,他们身披晚霞光,奔跑在沙滩,护着她,手持水枪激战。
耳边回荡着乐队主唱激昂的歌声:“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他们都是水枪,只有她的粉色加特林是泡泡机,一开枪,东栖岛上空漫天的泡泡。
午夜海边,他们精疲力尽躺在沙滩。
在狂欢后即将散场的惆怅里,说着十年后再来。
而今,已过去了十四年。
许织夏半敛着眼睫,万千感慨涌上心头。
年幼时她不理解大人们的那些不可说,不懂教她舞蹈的杨姐姐为何放弃京剧院首席不跳了,不懂舞刀弄剑的李伯伯为何剥了自己一身的侠气,不懂棠里镇的每个大人背后的那一面。
直到后来她也成了一个有着不可说的成年人,在成人的世界里,她才逐渐看清世界的真相。
各人有各人的难言之隐。
事与愿违是常态。
就如他们的十年之约,可能标点将永远是未完成的省略号。
“哥几个……什么时候再去东栖岛啊……”
许织夏循声转过脸,看到陆玺晕乎乎睡着,不知梦到什么,嗫嚅着嘴唇呓语。
绿植窸窣轻响,起风了,许织夏轻轻起身回屋。
她从楼顶到一楼客厅,在别墅里寻寻觅觅,好半天终于搜罗到四条薄毯子。
准备回露台给他们盖上,经过茶水吧台,有个人不知何时靠着台面坐在了那边的昏暗处,双手掩面,捂住眼睛。
港风花衬衣,明显是陈家宿。
许织夏抱着毯子走过去,见他肩头隐约在抽动,她轻声试探:“家宿哥?”
陈家宿一惊之下抬脸。
夜深人静,别墅里只亮着过道灯,他面上闪着水光,湿痕斑驳,依稀可见通红的双眼,仓促的眼神中,又因醉酒染上几分溃散。
他怔住,没想到她会出现。
许织夏同样也没想到,会撞见他在这里,独自压抑地哭。
“家宿哥……”许织夏一时诧异得不知从何开口,在她心里活得最没心没肺永远乐天派的哥哥,居然在偷偷哭。
陈家宿手掌压脸胡乱抹了几下,哭得都哑了腔,却若无其事问她:“没去睡啊今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