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难想象,怎么会有人只因为性别,便偏心到这种程度,甚至到了睁眼说瞎话的地步。
现在的温灼华固然早已强大到不放在心上,刀枪不入。可几岁时的温灼华呢?
她肯定是一个从很小的时候就很优秀的小女孩儿,但她会不会困惑于,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做得这么好了,仍旧要被说“你迟早会被男生超过的”?
好似未来是否能取得成就,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经全都被□□官决定了一样。
她迷茫、不解、难过,直到她读中学的时候才能因为自己的强大获得自洽,终于能告诉自己“重男轻女不是我的原罪,是他们的”。
可这只是因为他的小姑娘坚韧聪慧。
但凡她自我怀疑了一些,便很可能真的相信,她的过错就在于是个女孩子。
路京棠呼出了一口气。
他极少会这么难受,哪怕在温灼华的作文里有所预料,可也因为成长的环境受限,想象不到现实远比他所认为的、更过分更让人心生厌恶。
温灼华却硬是被温奶奶这句话给逗笑了。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愉悦,“嗯”了一声点了几下头:“是,我当然知道男孩子后期发力。”
温奶奶愣了一秒。
温灼华笑眯眯的:“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还要莫欺死了的男人穷嘛。”
路京棠这次又没忍住,再次笑出了声。
怎么回事,明明温灼华听起来像是在骂男人,但他还是听得好想笑、也好开心。
他是不是真的完了。
温奶奶被温灼华给气得一瞬间手指都在哆嗦:“你这死丫头!”
“叫谁呢?”路京棠懒洋洋一偏头,朝着温奶奶扫过来道冷冷的目光,跟刚才那个站在温灼华身后、时不时被她逗笑的“小白脸”判若两人。
他语气淡淡的,却自带从小便做为高位者的威压,“老人家,劝您想清楚再说话。”
温奶奶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老妇人,哪见过这般景象,一时间有些被压得说不出话来。
等她半晌意识过来后,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们老温家的事,她是我孙女,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路京棠的表情便有些犯浑,看了眼旁边的温宏,笑了声:“有时间对夭夭指手画脚的,不如先关心一下你儿子昨晚在哪,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吧。”
温宏一怔,顿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朝路京棠看了过来。
温奶奶有些疑惑地朝他看了一眼。
路京棠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温灼华的头发,懒得再多说什么。
温灼华也不想花时间跟这些傻逼们多费口舌,看了眼病床上一直没有清醒的温爷爷:“等爷爷醒了我再来看他。”
说完,她放下采买的伴手礼,拉着路京棠的手腕便向外走。
温奶奶看温灼华一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模样,愈发恼怒:“你这死丫头,走什么走……”
这次不用路京棠说话,她儿子温宏倒是先一步拦住了她:“行了妈,别说话了,让她先走吧。”
……
温灼华直到下了楼,才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现在早已不把这些人当作亲人,所以并不会为他们的态度感到难过和不开心,但她还是会因为“为什么人活着,不得不跟傻逼对话”而产生些许的不爽。
但仔细想想刚才被她几句话就气得跳脚的温奶奶几人,温灼华又止不住地有些得意了起来。
挺好,他们不开心,那她就开心了。
她转过头看向路京棠,又止不住地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感觉有点抱歉。”
不知道在兀自思考着什么的路京棠闻言看过来,“嗯?”了一声。
温灼华抿了下唇:“让你大老远的送我过来,还让你看了这样一场闹剧。”
只是她其实在答应让路京棠陪她来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场景。
……但她还是答应了。
可能实在是有些冒险,可她却忍不住地,想让路京棠看看她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是什么样子的,是同他天差地别的,是有很多仿佛未开化过的人的……
她并不确定路京棠是否真的可以接受,毕竟这些是连她自己都不想再触碰的过往。
但这确确实实是构成了真正的她的一部分,她……
全都想告诉路京棠。
在温灼华近乎屏息静气等待宣判的时候,路京棠却蓦地扬眉笑了一下。
“是,”他散漫地点了点头,“感谢温导让我看到这么一场喜剧,更感谢温导赐给我的身份。”
温灼华:“?”
路京棠懒洋洋一挑眉:“你包/养的小白脸啊。怎么,一出病房就不承认了?”
温灼华:“……”
温灼华:“那就是……”
路京棠抬了抬手:“不用说什么‘那就是演给他们看的而已’,我不听。”
又被完美抢了台词的温灼华:“……”
路京棠很自然:“能这么演,就说明温导心里有我。”
温灼华稍稍一静,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仿佛这一瞬间,就连刚才在病房里堆积的一些不愉快,都全都一扫而空了一般。
路京棠也跟着眉眼稍扬了下,低头看向温灼华拉着他手腕的手,语调微压了压,有些暧昧:“不过如果温导每次感觉不好意思的时候,都可以这么补偿我的话……也挺好。”
温灼华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温灼华:“……”
她瞬间跟丢炸/药包一样,丢开了路京棠的手腕。
路京棠早有预料,却仍演得开心:“哎,我就知道温导果然是过河拆桥的人。”
温灼华:“。”
温灼华:“你闭嘴。”
路京棠终于闭嘴了。
温灼华满意,开始搜索了一下附近的酒店。
十里村整体而言并不算是一个特别穷的村子,这里的小镇经济也还可以,所以酒店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
她唯一不放心的是:“你是不是住不习惯普通的酒店?”
没听见有人回答。
温灼华奇怪地抬头朝路京棠看去,看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点也不像没听清楚的样子,便又道:“怎么不说话?”
路京棠:“你刚才让我闭嘴的。”
温灼华:“?”
温灼华:“你是三岁小朋友吗?你好幼稚。”
这好像还是路京棠活到现在,头一次收获“幼稚”的评价的。
人生的体验实在是多种多样。
他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细品了一下自己这个被骂了、还忍不住上扬的心情,越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救了。
这才回答:“住得习惯,用不着把我当豌豆公主对待。”
温灼华看他一眼,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转了个话题问:“温宏刚才是怎么了?你怎么知道他昨晚去做什么了?”
路京棠瞥到女孩子已经选定了酒店,飞快地拿出手机,在温灼华选好的酒店订了两间房。
完全不给温灼华一丝一毫花钱的机会。
温灼华:“……”
路京棠倒是很自然地继续回答她的问题:“我昨晚开到这里的时候,你还在睡,我下车抽了根烟,正好看到一个人偷偷摸摸地从一个房子里出来。刚才我看到温宏的时候,就想起来,那就是他。”
温灼华没太理解:“他在干嘛?”
路京棠懒懒启动车子:“我也好奇,所以趁着抽烟的时候,跟路过的大爷聊了一下。大爷说,那个房子里住的是你们村的一个寡妇,换而言之,在嫖/娼。”
温灼华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路京棠:“爷爷都病危了,温宏在嫖/娼?!”
她以前确实知道她这个叔叔不是什么好东西,全被温奶奶给惯坏了,连带着还养了一个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温光耀。
但她确实想不到,温宏竟然能做出来这么恶心的事。
路京棠点了下头:“不仅如此,他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温光耀。”
……很好。
带着刚高考完的儿子一起嫖/娼,不愧是温宏这个傻逼能做出来的事。
温灼华简直都想给他们鼓掌了。
路京棠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实在难以想象,他的小女孩儿到底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长成现在这副耀眼的模样的。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从他的宝贝夭夭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给她最优渥的生长环境,让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他如果此刻看看镜子,都能有些错愕地发现,他的眼里到底有多少复杂的情绪。
怜惜,心疼,懊恼,敬佩……
可路京棠最后只说:“辛苦了,我的宝贝夭夭。”
他上一次听到她的故事时,便想这么说了,而现在的他,似乎终于有了说完整句话的权利。
温灼华蓦地听到他这样叫自己,一时间有些说不上话来。
想让他别这么称呼,转念就又想起来昨晚在车上的时候,路京棠说自己喝醉了、非得让他这么叫自己的事情……
她最后只能有些不自然地换了话题:“你怎么对我家的状况不太意外的样子?”
这么接受良好。
路京棠稍稍一抬眉,眼里写了几分笑意,回答:“那次你导师和我出去聊天的时候提到的,他跟我讲了你那篇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