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话,人已经踩上了摩托车,脚踩踏板,一转油门,摩托车就飞出去了好远,还不忘回头跟陆峥说话,“妹夫哥,你们周末还过来哈,老太太知道你爱吃酸杏,已经给你腌了两罐子,周末过去吃正好。”
谭溪月着急嚷他,“你慢点儿骑,又没人追你,你看着前面的路!”
谭溪川忍下鼻子里的酸涩,看向前面,用力朝他们挥挥手,让他们快回家去吧。
陆峥看着她脸上因为着急起的薄怒,眸光轻动,也不知道他在她这儿什么时候能有这个待遇。
谭溪月等谭溪川的车拐了弯儿,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她没看旁侧的人,径直转身,进了院子,她把酸菜和鱼放进厨房,洗干净手,收了晾着的衣服,路过窗台上的绣球花,看它晒得好像有些蔫儿,随手拿起喷壶,给它浇了浇水。
陆峥提着包和那袋子书走过来,他看那盆绣球花一眼,又扫向她,两人眼睛对上,他目光里的笑深深浅浅,让人看不透,谭溪月扔下喷壶,擦着他的肩膀和他错身而过,进了屋子。
下午跑银行出了一身的汗,衣服全都黏身上了,难受得不行,她先去洗澡间洗了个澡,换了家里的衣服,瞬间感觉从里到外都清爽起来,推门一出来,小黑板正挡在门口。
上面写着,【你在关心我】
谭溪月拿脚将小黑板推开,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没走几步,又退回来,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这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她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份笃定,她回他,【我看起来很闲?】
厨房里的香味儿穿过窗户飘进屋里,谭溪月看向偏房,他们分工还算明确,厨房里的那摊活儿基本全都归他管,她就负责洗洗衣服,拾掇拾掇屋子,大部分的衣服洗衣机都能洗,很多时候他顺手也就把屋子给收拾了,他无论干什么活儿都很利落。
相比而言,她确实是比较闲的那一个,这样一想,谭溪月就想把那句话给擦掉了,外面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进了客厅,她来不及弄,转脚快几步远离开小黑板,若无其事地拿毛巾擦着头发。
陆峥走进屋,视线先落到她身上,又看向小黑板。
莫名的,谭溪月觉得空气中多了些沉闷的阻滞,她背对着他,站在桌子前,翻腾起自己的包来,装得很忙的样子。
她能听到他朝小黑板走了过去,安静的屋子里响起轻缓的动静,他应该是在回她那句话。
少顷,写字的声音终止,他的脚步向她靠近,谭溪月绷直了背,他停在她身后不远处,没再往前走,谭溪月僵挺着脖子,没让自己回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站立,中间隔着的静默在无声无息中蔓延,谭溪月摩挲着冰凉的拉链,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肩一动,刚要回头,他已经转身出了屋,只剩空气里的落寞。
谭溪月攥紧拉链,看向角落里的小黑板,慢慢怔住。
【那可能是我的错觉
从小到大
我得到过的关心不多
所以在你这里
我很容易分不清哪些是你真正的在意
哪些又是我自以为是的错觉】
许久,谭溪月才从那几行字上回过神来,胸口闷闷的,浸着那种雨后的潮湿,像是有什么压下来。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饭桌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房间里只有碗筷相碰的细微声响,谭溪月闷头扒拉着米,再瞄一眼对面专心吃饭的人,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又被她原封不动给咽了回去。
饭桌上的菜很丰盛,酸菜鱼、糖醋小排,酸辣土豆丝,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还做了一个酸辣汤,全是酸口的,倒是很开胃。心里堵着事情,本以为会吃不下饭,结果就着菜,不知不觉中,一碗米饭全都进了她的肚子。
桌子底下,她的脚被碰了一下,谭溪月的筷子停住,抬眼似是不经意地看向对面,他没什么反应,安静地吃着饭。
他的睫毛很长,又浓又黑,薄白的眼睑一掩下,在眼底投下小小的一片阴影,遮挡住了他心里所有的情绪。
饭吃完,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都没对上过,他收拾桌子刷碗,她去拿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晾上,又把吃饭前泡在盆里的内衣给手洗出来。
今晚的夜静悄悄的,天空中繁星璀璨似玉石棋盘在闪耀,月牙弯弯,被漂浮的云彩遮住,朦胧的银辉给静寂的小院罩上了一层晃动的薄纱。
窗户半敞,微风拂面吹来,谭溪月放下笔,转了转有些发酸的手腕,总算是把明天英语小测的试卷给弄出来了,她又从头到尾认真检查了一遍试卷,确认没有问题,将试卷收好,放到包里,懒懒地靠到椅背上,再一次看向院子里。
他在柿子树那儿不知道在忙什么,从刚才一直忙到现在,那边的灯光很暗,她有轻微的近视,眼睛眯起来,也看不太清,他像是在钉什么架子,胳膊一起一落的动作间,即使她看得模糊,也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里迸发出的那种力量。
这种力量,在他沉默的背影里好像更显深沉厚重。
静看许久,谭溪月直起身,手撑到桌子上,想起来去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屁股还没离开椅子,他像是有所感应,回身看过来,谭溪月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随便扯过来一本书,翻开,看得再认真不过。
陆峥远远睨着窗前那个越来越低的小脑瓜顶,黢黑的眸子里掠过微茫的光。
谭溪月走神的时候思绪会飘很远,一旦认真起来又很快能集中起注意力,她再抬起头,月亮已经升到了树梢。
他从昏暗的树影处走出来,屋檐下暖黄的灯光洒到他身上,冲散了他一身的淡漠,他慢悠悠地走到窗前,站定,谭溪月这次没有再躲,仰头直视他,他额前鬓角沾着汗珠,就连黑色的T恤也湿透了大半。
谭溪月看着他,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你在做什么?”
陆峥扯起T恤的一角,露出精壮的腰身,他拿衣服随意地擦了把脸上的汗,胳膊伸进来,把一个遥控器放到她手边,拿起她桌子上的笔,在她的草稿纸上写道,【自己去看】
谭溪月眼神摇晃,拽着视线从他壁垒分明的腹肌上移开,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小声咕哝道,“我才不去看,你爱弄什么就弄什么。”
陆峥看不得她这个遇事儿就想躲的鹌鹑样儿,使劲揉上她的头发,没怎么省力,原本柔顺的黑发愣是让他给揉得炸起了毛。
谭溪月被气到,用力推搡他的胳膊,“你起开,你的手都是脏的,我刚洗的头。”
陆峥一顿,没停,又给她乱揉了一通,刚洗的怎么了,反正待会儿还要洗,他给她洗。
谭溪月先拿起遥控器,又放下,扯起草稿纸,攥成纸团,朝他砸过去,陆峥接住纸团,眼里有明晃晃的笑,谭溪月都想咬他了。
陆峥把手送到她嘴边,让她咬。
谭溪月一巴掌拍上他的手背,谁要咬,脏死了。
陆峥笑意转浓。
他这样笑着看她,谭溪月想气又真正的气不来,只能冷着声音道,“快去洗你的澡吧,一身的汗。”
陆峥将草稿纸展平,给她放回桌子上,再揉下她的头发,谭溪月想干脆拿遥控器砸他得了,草稿纸哪儿能砸得疼,遥控器砸着才解气,等她摸到遥控器,他人已经走远了。
谭溪月把桌子腿当成他,恨恨地虚踢了一脚,臭混蛋,等他洗完澡出来,她非得把他的头发给揉成炸毛才行。
被他这样胡乱的一通折腾,在心底压了一晚上的憋闷反而被激了出来,谭溪月拿手随便拢了拢头发,起身,朝洗澡间走去。
洗澡间的门紧闭,里面散着淅淅沥沥的流水声。
谭溪月将小黑板扯过来,一向整齐的字都写成了连笔,【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去看医生?我不问你,你就不打算跟我说了是吗?】
写完她把小黑板直直地怼到了洗澡间的正门口,他不是老拿小黑板堵她吗,她也可以堵他。
他洗澡一向快,谭溪月快步离开了那儿,不然他推门一出来,看到她,没准儿会给她扣上一顶偷听他洗澡的帽子。
她又回到书桌前,看到躺在书上的遥控器,不知道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她拿起遥控器,随手一摁。
昏昏暗暗的院子里刹那间亮堂起来,院子中央的柿子树折射到玻璃上,进到谭溪月的眼里。
郁郁葱葱的枝干上,一个个月亮状的灯笼悬挂而下,浮动着流光溢彩的绮丽。柿子树下,立着一个几层高的花架,花架上摆满了红的白的粉的花,在清浅的月光中如梦似幻。
花架最上面,星星点点的橘黄小灯围出几个字,【小月儿专属】
谭溪月慢慢走到院子里,又慢慢走近花架旁。
她从一盆花里拿下上面插着的一张信纸,展开。
【第二封情书】
【以前能不能说话对我来说没什么要紧,和你结婚后,我会想,在你想要奔向下一个好哥哥的时候,我要是能开口叫你一声小月儿,你的脚步会不会停一停】
她看着那行字,很久都没有动。
有人走到她面前,带着湿热的水气。
谭溪月没抬头,他俯身靠近她。
黑硬的发根上还沾着水,直直地坠落下来,珍珠似的水滴浸在“小月儿”三个字上。
黑色的墨水慢慢洇开。
斑驳成迷离的雾。
第20章
陆峥弯腰探她的眼睛, 谭溪月头压得更低,陆峥要抬她的下巴,谭溪月伸手捂住了他的眼, 一只手怕捂不严实, 又覆上另一只。
他躬身半俯着,她踮脚仰着头,两人一俯一仰的距离, 唇间只有一息之隔。
陆峥任由她捂着,他在视线的昏暗中,一手压住她的背, 让两人的距离挨得更近,另一只手抬起要摸她的眼角,谭溪月躲他的手, 脸偏开, 唇却蹭着他的唇擦过。
星星在闪,风止住,月亮躲到了云彩后面,她遮住了他的眼,却遮不住自己乱糟糟的心跳。
她的脚落回原地,唇离开他的唇, 陆峥托着她脸颊的大手一转, 虎口钳上她的后颈,又把她给摁了回来。
唇舌相抵的那刻,他触到了她眼角的潮湿,谭溪月像是被他扯下了裹在身上的遮羞布, 赤条条地站在了太阳底下,什么都藏不住, 她心里起了恼,用力咬上他,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尖尖的贝齿磨进柔软的红唇,咸湿的血腥味儿在两个人纠缠的嘴里漫开,陆峥扣紧她的脑袋,唇舌卷得更深,谭溪月呼吸不及,嗓子里闷出轻喘,陆峥气息渐沉,提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身上,嗜咬吮吸中恨不得将她囫囵吞地咽下去。
谭溪月还压在他眼睛上的手慢慢松了力道,紧攥着的信纸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她推他的肩膀,含混出些气声,“掉了。”
陆峥亲亲她的唇角,又亲亲她泛着潮红的眼眶,抱紧她,半蹲下身要去捡信纸。
谭溪月又拽住他,垂着眼,嗫嚅道,“算了,不要了。”
陆峥看她,谭溪月别开脸,不想看他,陆峥掰回她的脸,不让她躲,谭溪月对上他眼底的深幽,心头一悸,唇颤颤地凑近,吻上了他的唇,陆峥没有动,也没有回应,眸子里的赤热渐渐散去,只沉默地看着她。
谭溪月心生怯意,手撑着他的肩膀,要从他身上下来,陆峥眉眼一冷,钳住她的下巴,凶悍的滚烫袭卷而来,又重新将她湮没。
谭溪月到今晚才算明白,之前那几晚对他来说可能也就是尝了个味儿,今晚他才是猛兽出笼归山,露出了真正的爪牙,她被他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今天刚换上的床单又成了湿哒哒的一团,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她的汗,亦或是什么别的。
喘息还没缓过半刻,她被他从床上抱到了地上,窗帘没有拉下来,屋内漆黑一片,院子里反倒被月光和灯光烘托得明亮如昼。
柿子树上挂着的灯笼被夜风吹得轻晃,花架上团团簇簇的花朵在月光里开得绚烂。
那张信纸静静地躺在地上,像是被谁给丢弃了一样,孤零零的,怎么等也等不来它的主人。
她面对着窗户,沉重的气息紧紧贴在她的耳侧,所有的一切都控在他的掌心里,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谭溪月紧咬着唇齿,不想让自己屈服,却终是挨不住,脸深深地埋到窗台上,呜咽出声,可怜极了。
到最后,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睡过去的,再迷迷糊糊地醒来,她枕着他的肩膀窝在他的怀里,床单是干爽的,身上也是干爽的,连浸了汗湿的头发都像是重新洗过。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手圈着她的腰,清浅的气息拂在她头顶的发丝间,心脏贴着她的心脏,谭溪月微微向后仰,他的脸进到了她的眼里。
漆黑的头发有些凌乱,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双眸安静地阖着,大概是因为掩住了平日里锋锐的眸光,他睡着的样子多了些恣意的少年气,不知道他上学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回头可以看看她哥的那张合照里有没有他。
谭溪月轻轻碰下他长长的睫毛,又贴着空气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再向下,想摸摸他唇角的伤,手落过去,停在半空,指尖迟疑,最后又离开。
她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起来,给他掩好被子,又扯过一条毯子裹到自己身上,慢着动作下了床,再回身看他一眼,他睡得很沉,她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他也没有要醒的迹象,她才轻着脚步来到院子里。
夜空的边际已经现了鱼肚白,漫天的繁星隐去了踪迹,只剩零星的几颗散落,树梢上还留着一抹月牙的残影,拢着薄白的雾霭,朦朦胧胧。
谭溪月蹲到地上,双手抱膝,盯着那张信纸看了许久,直到双腿都发了麻,她捡起那张纸,展平,又慢慢叠好。
昏昏暗暗的屋内,陆峥倦懒地倚在床头,阒沉的黑眸落在院子里那个纤瘦的身影上,久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