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溪月站在院子里,平了会儿情绪,陆峥和她哥去了后面新房那块儿,说是要量一些地方的尺寸,谭溪月知道自己的眼眶现在肯定是红的,她没过去找他们,慢慢踱步到院门口,想把眼睛里的潮气给散掉。
刚走到门口处,脚步顿住,想扭头,已经来不及。
大门外面,周时序正在倚着树吸烟,看到她出来,直起身,注意到她的异样,两步走过来,“怎么了?”
谭溪月只笑着道,“没怎么,刚才去灭灶台里的火被熏了一下。”
周时序知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
谭溪月转移话题,“时序哥,我听我嫂子说你是明天走么?”
周时序掐灭烟,“对,本来还想在家多呆两天,等过完生日再走,但是我导师那边催得急。”
谭溪月这才想起来八月初十,也就是后天,是周时序的生日,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他和她哥是同一天生日。
谭溪月笑,“那我只能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
周时序看她,“就只有生日快乐?”
谭溪月没明白。
周时序笑,“你之前还送过我生日礼物,我还留着呢。”
谭溪月大脑有些空白,她对给他送生日礼物这件事没有任何印象。
周时序提醒她,“你给我画的那幅画了,忘记了?”
谭溪月慢慢想起来了,大概是她七八岁的时候吧,谭溪川过生日死乞白赖地跟她要生日礼物,她就随手给他画了一幅画,打发了她,周时序说他也要生日礼物,她也就给他画了一幅,她没半点儿绘画天赋,胡乱画出的画她不用回想就知道肯定惨不忍睹。
谭溪月惊讶,“那画你还留着?”
周时序认真回,“你送我的东西,我自然得留着。”
谭溪月再迟钝也听出了这话的不对,她笑笑,“那个时候小屁孩儿一个,连生日礼物是什么都没搞明白,我哥让我画我就画了,就瞎画着玩儿。”
周时序还要再说什么,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谭溪月回过头去,陆峥看到她泛红的眼睛,眸光微顿,脚步也停住,他黑沉的视线又转到周时序身上,周时序感觉到了迫人的压制感,他挺直腰背,尽量坦然地回视。
谭溪月看他站在那边,一直不过来,先朝他伸出手,“走了,我们快回家了,我都困了。”
陆峥又看回她,不急不缓地走上前,牵住她的手,拢到掌心,握紧。
两人并肩站立,宛若一对璧人。
周时序又把掐掉的烟重新叼到了嘴里。
一路安静地开回家,进到屋里,灯亮起来的那刻,谭溪月开了口,“我刚才出门的时候,我娘嘱咐我开车小心点儿,这还是这段时间来她第一次这么和我说话,我到了院子里,没忍住,就偷偷掉了两滴泪。”
她说完才看向他,勉强笑了笑,“我其实很爱哭。”
陆峥眼底的冷寒慢慢散去,他轻抚上她的眼睛,又俯身亲了亲她唇角。
其实很多事情,很多情绪,谭溪月更习惯憋在心里自己慢慢消化掉,不想也不愿意去和谁说,可如果这个人是他,她好像多了点倾诉的欲望。
谭溪月搂住他的脖子,脸埋到他的肩上,静静地呆了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样好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儿,找到了什么倚仗一样,她从他怀里离开,低着头,轻声道,“我去洗澡了,身上都是油烟味儿。”
陆峥盯着她黑漆漆的脑袋瓜,沉一口气,使劲揉了揉她的头。
谭溪月扒拉开被他弄乱的头发,瞪他,他每次都揉她揉得好大力,不管是揉哪儿。
陆峥捏捏她被气红的脸蛋儿,她也知道生气就行,总不能光他一个生闷气。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往洗澡间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身看他,默了片刻才开口,“你今天给我熬的冰糖梨水很好喝,明天我还想喝,可以吗?”
陆峥看她半晌,漆黑的眸子慢慢有了笑。
谭溪月攥着门把的手一紧,她不再看他,走进洗澡间,关上门,背到旁边的墙上,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热水兜头一浇,她才觉得自己的大脑清醒了些,可等她洗完澡出来,看到小黑板上的话,又有些愣神。
【在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有一个人出生了,你该对他说什么?】
谭溪月一个字一个字,来回将这句话读了两遍,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放下毛巾,快步走出卧室,走出客厅,穿过院子,走进厨房,脚步却迟疑在门口,没有再往里走。
他正在洗水池旁洗梨,她可能是因为这些天讲课说话太多,从昨天开始嗓子就有点儿不舒服,今天早晨,饭桌上就多了一碗冰糖梨水,他还拿保温壶给她装了些,让她带到厂子里,她今天喝了一天,嗓子感觉好了很多。
谭溪月迈步走到他身旁,轻声问,“今天是你生日?”
陆峥偏头看她,黑眸沉静。
谭溪月一顿,想解释说自己不知道,又觉得这话还不如不说,她仰头看着他,“生日快乐,陆峥。”
陆峥屈指刮一下她的鼻子。
谭溪月心里的内疚又多了些,她转身走到面粉缸旁,现在十二点还没过,总要做些弥补,蛋糕是不成了,“我现在给你做碗手擀面吧,我做面很拿手。”
陆峥拽住她的手,只写道,【不用】
他写完又继续去削梨子,背影沉默得像是座巍巍高山。
谭溪月看他许久。
房间里静默无声。
陆峥削完梨子的皮,收起刀,他的背被人敲了敲,他回过身。
一张白净的小脸儿进到他的眼里,唇角的两侧各拿面粉划了三道,小巧的鼻尖上也点着圆圆的一抹白。
她现在这个样子,活脱脱就是只偷吃了面粉的小猫儿。
谭溪月拉起他的手,捧上她的脸。
耳根比火还烫,声音比雾还轻,“呐,生日礼物,你的。”
第26章
入了秋的夜晚更长了, 谭溪月觉得今晚的夜要格外长一些。
圆月繁星渐渐隐去,青白的雾霭浮现在遥远的天际,从厨房到浴室, 再回到卧室, 她的背自始至终都没有机会挨到床的半寸。
就连她最后昏过去也都是趴在他身上昏过去的。
等她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古时候所谓的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也不知道是人更累一些,还是马更累一些, 反正她是快要死了。
洗澡间有哗啦的水声,他在洗澡,谭溪月偏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拖着酸疼的身体从床上起来, 坐在床沿懵头懵脑地发了会儿呆,然后披上件开衫,去了厨房。
屋子里满是香甜的味道,砂锅里煨着软糯的红枣南瓜粥,饭桌上摆着三个小菜,白胖暄软的包子应该是刚出锅, 还冒着热气, 冰糖熬的梨水已经装进了保温壶。
也不知道他几点就起床了,他的精力是真好,怎么都跟用不完似的。
谭溪月实在是没力气和面,刚洗手的时候, 她的指尖都还有轻微的抖,她坐锅下了把挂面, 又去菜园摘了几根青菜,简单炝了个锅,碗底窝上两个鸡蛋,等面条出锅,在上面再洒上点葱花,淋上两滴香油,一碗清汤面就做好了。
身后有脚步走过来,谭溪月手指微顿,没有回头。
腰间缠上两只胳膊,交叠着将她箍住,他的气息紧贴着她靠近,下巴搭在她的肩上,沾着水气的黑发有些硬,抵着她的脖子慢慢地蹭着,弄得她的心有些软。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户笼罩在两人身上,滋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绵长。
谭溪月把香油瓶放回到台面上,轻声道,“等明年……”
话到一半又紧急止住,临时改了口,“等后面有时间,我再给你做手擀面吃。”
陆峥压着她的腰收紧胳膊,偏头咬上她的侧颈。
谭溪月被咬得一疼,回身怒视他,“你是狗吗?”
陆峥冷冷一笑,松开她的腰,不慌不忙地扯下上身的T恤,上前一步,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宽阔的肩上散落着深深浅浅的牙印,有的甚至见了青紫。
谭溪月杏眸里潋滟着水波晃得厉害,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咬你是因为你该咬,谁让你”
剩下的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了,紧紧咬住唇,脸热得整个人都快冒了热气。
陆峥恶劣地捏捏她羞臊得不成样子的脸,幽黑的眸子深处有得逞的笑。
谭溪月被气到,一脚踢上了他的右腿。
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收不住脚,他那刚拆了纱布结了痂的伤口,被她一脚踢出了殷殷血迹。
谭溪月坐在办公室里,再一次自我反省,自己踢人的这个毛病以后要改改,但问题是她以前也没爱踢过谁,为什么现在就老是忍不住,一而再地想踢他。
她动了动还泛着酸的腰,最终得出了结论,因为他实在是太坏了,被踢也是他活该,她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之情。
谭溪月想得很好,下午一出厂子,还是直奔了药店,她没用多大劲儿,踢得不算严重,但要是再有出血的情况,总得处理一下,好不容易好些了,别再恶化了。
她付好钱,拎着袋子刚出药店,就被从左边匆匆走来的人撞了趔趄,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
秦敏芝看到谭溪月,一愣,险些没认出来,面前的女人,从头到脚,都散着一种从容的淡定,身穿一件质地考究的深蓝色风衣,乌黑蓬松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后,凝脂的皮肤白里透着粉,泛着莹润的光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经意地看过来,聚着灵动的神采,再没了之前的暗淡和空洞。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她离开林家后的日子过得很好。
秦敏芝心里的怒气在这一刻达到了最大值,她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就该被所有人的唾沫星子逼得烂死在泥里,她怎么有脸可以过得这么好。
她手抬起来,朝着谭溪月扇过去。
谭溪月一把攥住她的胳膊,面无表情地提醒,“你要是不介意脸上再多一个巴掌印,就尽管在这儿闹,你有手,我也有手,扇人的力气不见得比你小,大不了进派出所,我是无所谓,就看你们林家丢不丢得起这个人了。”
秦敏芝忙收回手,挡住自己肿起的脸,拿眼睛狠狠剜向谭溪月。
谭溪月没心情跟她在这儿玩斗鸡眼儿,她捡起地上的药袋子,轻轻掸了掸上面的土,淡淡扫她一眼,那个眼神就跟看垃圾桶里的垃圾一样。
秦敏芝又被气到,她拽住她的包,想问他们家的事情,是不是那个臭哑巴做的。
刘长峰急急忙忙停下车,推门就从车里蹿下来,边跑边冲着秦敏芝喊,“你干啥呢?!放开我嫂子。”
刘长峰胳膊上纹着纹身,脖子里戴着大粗金链子,衬衫花花绿绿的跟街上的小流氓二流子也没什么区别,秦敏芝被他这个样子唬住,下意识地松了手。
刘长峰将谭溪月挡在身后,看她,“嫂子,你没事儿吧?”
谭溪月不认得刘长峰,但他叫她嫂子,应该是认识陆峥,她回道,“我没事儿,谢谢你。”
秦敏芝绕过他们要走,临走之前,还不忘咬牙切齿地骂谭溪月一句,“小贱蹄子。”
刘长峰当下就跳了脚,论骂街,他得他爹的真传,其他的事情他无所谓,但在骂人上,他绝对不允许有人胜过他,要不就是丢他爹的脸,他对着秦敏芝破口大骂,“我去你二大爷的,你才是老贱蹄子,你们全家外加十八辈儿祖宗都是贱蹄子。”
秦敏芝离开的脚步捯得更快了些,要是可以,她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方一头撞死,她现在这副狼狈的鬼样子,最不想的就是让谭溪月看到,偏让她碰了个正着。
她再没有比这一周过得更焦头烂额的时候,林清和去歌舞厅找小姐,遇到了警察扫场,被逮进了局子里,医院的工作能不能保得住都不一定,要是林章毅在的话,还能找人出面摆平,在这个关键的当口,林章毅那个老不修的还让人给举报了,说他和女下属搞破鞋,现在正在接受调查中,谁都不让见,她一肚子气没处撒,刚找到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下属家里想闹一通,结果被人一巴掌给扇了出来。
她命里绝对跟清水镇这破地儿犯冲,他们家的事儿十有八九就是那臭哑巴做的,怪不得清和他姑父说那哑巴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狼崽子,话是不会说一句,肚子里全是坏水儿,一出手全是不给人留活路的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