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越原本的行程是下个月到海城的UD总部入职。锦城分部去年年底才成立,仅有两个项目组,总人数不过百。
即将开始的第三个项目是关于AI与数据安全这一块的,和锦城的一家企业青越科技合作,算是个试点项目,规模不算大,各项事宜早已敲定,只差正式的签约仪式。
合同温越仔细检查过,没有漏洞,她本不必来现场,不过她正好有事回锦城,就当是提前熟悉公司业务。另一方面,方糖是她在大学同专业的学妹,进UD是她推荐的,这是方糖进公司后第一个主导的项目,万一现场有什么意外她可以帮衬一下。
“咱们的口碑还不够好吗?”方糖露出不解的目光。
UD建立以来,早期是经历了不少舆论危机,但所幸每次都化险为夷,口碑总体稳中向上。发展到现在,各行各业都争着求合作。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第一批菜。
温越看了一眼中间的薄切牛肉,“餐饮店可以不用每天保证有新鲜食材吗?”
服务员看向盘里,尴尬地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新来的厨师不仔细,我马上给您换一份。”
方糖露出似有所悟的目光。
温越起身:“去拿蘸料吧。”
拿完蘸料回座,又上了几盘菜。
检查确定没问题后,两人开始涮肉。
方糖问道:“越姐,咱们明年能顺利上市吗?”
肥牛只用烫十秒左右,温越夹起来放到方糖碗里:“明年的事明年说,先把手上的工作做完。”
“是我太着急了,”方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自己烫的鸭肠夹到温越碗里:“越姐你也吃。”
温越蘸了酱料放进嘴里,正准备慢慢咀嚼,哪想口腔忽然炸开似的。
一股刺激的辛辣味直冲天灵盖。
她埋头猛地咳起嗽来。
“越姐,”方糖下意识地找水,却发现她们竟忘了点饮料,桌上只有热茶,焦急地朝服务员喊道:“来瓶饮料!”
“要什么饮料?”
“可乐雪碧或者其他的随便什么都行,冰的就行!”
服务员应了声,却许久没有拿水过来。
温越的咳嗽根本止不住,愈演愈烈,胸口仿佛有火焰在灼烧,要把她吞噬。
方糖起身到前台去:“有冰水吗?”
收银员一脸歉意地指着冰箱:“冰箱忽然打不开了……”
方糖来不及听她解释,一把抓过摆在台面上的几听可乐,“能喝就行!”
温越灌下两听可乐后,咳嗽才逐渐停止。
“越姐你太久没吃辣了吧。”方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刚才温越像是把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可把她吓坏了。她记得大学聚餐时,再辣的菜自己这位学姐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没想到出国几年回来,竟然这么点辣都受不了。
温越嗓子还有些哑:“嗯,没想到。”
方糖庆幸:“还好点的是鸳鸯锅。”
温越看了眼调料碟,那几个辣的温越一个都没加,唯一飘了些辣油的就是菌菇酱。
菌菇酱。
她闭眼,想起加这个前调料盆里刚好空了,然后服务员换了个新的。
只是意外吗?
来不及细想,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吼:“来一个!”
是一桌学生。
一个娇小的女生正站着,表情有些不知所措,桌上的其他人纷纷望向她。
起哄声此起彼伏。
女生的表情从不知所措慢慢变成惊恐,她伸手抓起椅子背上挂的书包,应该是准备逃走,然而刚踏出一步,便被一旁的男生拽进怀里,亲了上去。
同桌的人纷纷拍手吹口哨,闹腾地不行。
亲吻很短暂,男生放开女生后,两人都满脸通红,女生不再惊慌,男生拉着女生坐下,那一桌人又继续吃火锅喝饮料,回归了正常的音量。
“现在的学生们啊……”方糖目瞪口呆地盯着那边,完全没注意到温越握着餐巾纸的手忽然抓紧。
“这里离学校这么近,就不怕有老师在?我们读书那会儿可不敢玩这么开。”方糖的语气虽然有吐槽的意味,但目光里却流露出羡慕,她从小是乖乖女,从未有过如此肆意的青春。
看完热闹,方糖发现隔壁桌不知何时坐了个客人,隔着格栅看不全相貌,但能看出是个青年男子,身形修长挺拔,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袖口卷到手肘,微垂着头,一双修长的手搭在桌上,骨节分明,令作为手控的她心动不已。
温越背对着那边,方糖压低了声音说:“越姐,快转身,你后面那桌来了个帅哥。”
“嗯。”温越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回头。
刚才的那出闹剧让她想起了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刚刚压下去的辣感又翻涌上舌尖,她夹了一块牛肉到方糖碗里,“吃。”
“越姐不愧是无欲无求的仙女……”方糖感叹地咂舌。
大学时温越的追求者多到可以绕着操场排一圈了,但自己这位学姐毫无兴趣,一心扑在学习和赚钱上,连当时计算机学院的院草学神段知行学长都没能追上她。
方糖一边享受美食一边时不时往那边看一眼,可惜格栅遮挡着,不管换什么角度都只能看到帅哥一部分的脸,简直抓心挠腮。
而温越却早没了食欲,方糖见她兴致不高,想是之前给辣坏了,便又加点了几份点心。
不知是生意太好还是人手不够,这几份点心上的特别慢,一小时过去还没上全。方糖基本吃完了所有的肉和菜,温越也被点心填的半饱,便合计着把剩下的退掉。
方糖正准备叫服务员,蓦然撇见旁边那桌的男子还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桌上干干净净,架上摆满菜。
方糖压低了声音:“这都一小时了,后面那桌也没来别人。这帅哥不会被鸽了吧,这么帅的人都会被鸽……”
“你可以去陪他吃,乘虚而入的话,说不定还能发展一段。”温越漫不经心地揶揄道。
“越姐你可别开玩笑了,万一他是在等客户呢,”方糖戳着盘子,忽然意识到一点:“不对,谁会在学校旁边的火锅店接待客户?”
这时服务员端着剩下的几道点心,接话道:“这人特奇怪,我从来这儿工作开始,每周六这时候都能看到他,点一大堆东西,却从来不吃。”
“看来是有故事啊。”方糖已经脑补出十万八千字小说。
在客人背后乱嚼舌根,如果是无心的,那这家店的员工培训就太不到位了。
做好心理准备,温越转头看去。
透过栅栏的空隙,隔着升腾的蒸汽,温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对这张脸的每一处,每一个角度都太熟了,即使不完整,也能一眼认出。
年轻男子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抬头朝她这边看来。
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微卷的碎发下,眼眸似琥珀一样晶莹剔透,纯粹到一丝杂质都没有。
两人对视了一秒。
只有一秒,男子便移开视线,随即起身离开。
“真的好帅。”在他从她们桌旁边过的时候,方糖终于有机会看清他的全貌。
温越垂眸掩下所有情绪,语气淡淡:“就那样吧。”
这话挺扫兴的,好在方糖并不介意,她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越姐。”
“怎么了?”
“你这次本来是因为什么才来锦城的啊?”
温越夹起一块红糖糍粑,瞟向窗外,看见男子走到一辆共享单车旁边,熟练地扫码解锁,然后登车扬长而去。
她往糍粑上咬了一口,又脆又糯,甜而不腻。舌尖上最后一丝火辣感彻底消失。
“参加我养母的葬礼。”
第二章
这次回锦城并不在温越近两年的计划之内,若不是得知养母许黎去世的消息。
许黎是温越名义上的养母,常年外出,和温越相处的时间很少,温越离开锦城后的九年里,见面的次数更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算不上有多深厚的母女情。
但她也是路家那些长辈中,除了早早过世的路老爷子之外,唯一真心待她的人,在她无助的时候曾伸出过援手的人。
此次回来帮忙完成遗愿,当是报恩。
希望不要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温越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她知道大概率不会简单。
锦城的夏季多雨,夜里刚下过一场雷雨,清晨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蓉山后的这一片墓地,能埋葬在这里的非富即贵。
来参加许黎葬礼的人不少,多是路家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仪式还未开始,人们各自攀谈,对这些世家之人而言,红白事都不过是交际的场所。
温越执一把黑伞,着一身黑裙,衬得肌肤如皑皑白雪。她出现在墓园门口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温越穿过人群到了路博涛身边,轻声唤道:“父亲。”
她并不愿意叫这个人父亲,但如果嘴上吃点亏就能避免更多麻烦事,她还是可以这样做的。
“来了。”路博涛年近花甲,鬓发半白,似乎是因为失去爱妻过于悲痛,肃穆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今年年初的时候,阿黎就和锦城美术馆签了约要办展,开展时间定的下周末。”路博涛望着墓碑,照片上年轻的许黎正笑的灿烂,“我会让画展如期举行。”
他问:“你手中可有她的作品?”
温越摇头。
许黎是一名的画家,主攻方向是油画,年少时便成名,而且灵气充沛,几十年来似乎都没有瓶颈期,可流传在市面上的画很少,千金难求。
温越说谎了,她其实有许黎的画作,总共四幅,只是那些都不是油画,而是泼墨山水。它们也不属于她,她只是暂时保管,明年三月三的时候要到约定的地方交给另一个人。
温越和许黎最后的通话在两个月前,许黎说最后两幅画已经画好,下次来纽约会带来。
可还没等到来纽约,许黎就在一个雨后的清晨晕倒在地,再也没能醒来。
“仪式快开始了,让我和阿黎再单独说几句。”路博涛说道。
温越默默往后退了十几步,才注意到路博文和程诗雅。
她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叔叔婶婶,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