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越纹丝不动,仿佛当他这个人是空气。
张宇轩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哎呀,我差点忘了,你跟路辰焕早掰了,没能嫁入路家啊。”
“可惜你从小跟在那位大少爷后面,又当媳妇又当妈,辛辛苦苦服侍了十几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人家可没把你当回事,嘴上说的倒是好听,什么贯彻正义的,转头就踩你底线。”
“你们可真是绝配,一个烂人一个瞎子……”
温越终于回头,横眉冷眼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
“就算没能成为夫妻,路辰焕也还是我弟弟。”她声音逐渐高起来,“在我面前侮辱他,你也配?”
第二十一章
张宇轩显然没想到, 当年一直温声细语的温越,连一个骂人的词都不会的温越,如今气场竟然如此凌冽。
他虽然听人说过温越似乎在国外混的不错, 但他从未相信过, 一个离开了大家族庇护的孤女, 真的能靠自己的本事在外面闯荡出一片天地。
此时见温越的穿着打扮普普通通,身上也没一件首饰, 便认定那些传言不实, 离开了路家的温越什么都不是。
“说你眼瞎真是抬高你了, 你简直是条舔.狗,明明早就被赶出路家了,还这么上赶着……”
“上赶着什么?”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万霓从保安室里出来了,她走到温越旁边, 把手扶到墨镜上,半摘下来, 一把撩起大波浪卷发, 盯着张宇轩:“这位帅哥,你刚刚跟我leader聊什么呢?”
张宇轩不认得万霓, 但他看到了她的手表,一眼认出是自己手上这个品牌家的镇店之宝款式,气场瞬间萎了半截。
温越是她的leader?这么说来, 那些传言是真的。
连下属都能带这么昂贵的手表,那温越本人……
张宇轩瞬间面色惨白,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万霓把手搭在温越肩膀上,朝他抬了抬下巴, 皮笑肉不笑:“再重复一次呗。”
张宇轩张嘴,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最终只无能狂怒地哼了一声,掉头离去。
他走后,温越向万霓道谢,笑道:“Emma,你可真会编。”
“硅谷那个AI模拟脑神经的投资项目,当时你不是负责人吗,也算当了我一段时间的leader。”万霓朝她眨眨眼睛。
她轻捻了一下温越肩上的布料:“这衣服款式虽然看起来普通,这料子却是真舒服。”
“回头我把店铺的信息发给你,你回纽约了可以去看看。”
温越在纽约时的住所旁边有家裁缝店,据说有上百年的历史,她看中了舒适的面料,经常去订制,一件的价格不比那些品牌的高端成衣少。
“行,那多谢啦!”万霓收回手,撇开眼,露出略有所思的目光。
刚才温越和张宇轩的对话,她听到了一大半,确实有些诧异。
若是换做其他人,因为帮亲不帮理而维护吸.毒犯,万霓能有一定的理解,但温越的亲生父母皆为缉毒牺牲,路辰焕曾做出那样的事,温越在听到别人说路辰焕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维护他。
这曾经的感情是有多深才能这样啊。
在商场上,感情用事可不行,尤其是爱情这种化学因素作祟而产生的感情。
万霓认识温越三年,一直欣赏她的理智冷静和果断决绝,如果她在某些事上拧不清,那之后她们之间的交易,她可都得多考虑考虑才行。
但她还是客套地说着场面话:“Chris,如果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说。”
温越自然不知道万霓的想法,只是谢过她,没有多作解释。
她并不是为了维护路辰焕才说那些的。
她刚才故意说的那么大声,目的是让路博涛听见。
其实这个距离,路博涛又在关了窗户的车里,多半是听不到的。
但保安室里的保安能听到,保安亭上的监控能听到,所以路博涛最后一定会知道。
她要让路博涛以为,她无论如何都在乎路辰焕。
路博涛可能不是个好的养父,但却是个好大伯,路博涛这么多年没有自己的孩子,多半是自身有什么问题,因此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侄子身上。温越一开始也是因着这一点,才会用路辰焕来威胁路博涛,试图快速拿到许黎的画。
温越在路家的那些年,没少听到路博涛和许黎的争吵,年少的时候,她以为他们本是商业联姻,关系不太好。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大概能看出两人之间的微妙,意识到路博涛对许黎的感情还算深厚。
但她不相信对于路博涛这种人,爱情比家族的延续更重要,所以她虽然预设了拿画这件事或许会有些麻烦,却没有料到许黎的画不止是一幅画,才陷入了现在的僵局。
路博涛如此在意,极有可能是因为里面有他的把柄,这些年他和裴家那些腌臜交易的把柄。
UD现在面临的危机是裴天旭造成的,如果画上藏的秘密足够掰倒裴家,或许能带来一些转机。
虽然裴天旭和裴家的关系很迷,可能即使裴家出事,也不一定能掰倒他,但总会给他造成一些麻烦,那么路辰焕的算法倒也不是那么紧急了。
只是这条路也不会简单,仅凭借已有的四幅暂且找不到线索,剩下的两幅,路博涛这边怎么可能轻易露出破绽,她现下也没有太多的精力能分到这上面。
她还要在锦城留这么长一段时间,万一路博涛认为她会伤害到路辰焕,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至少不能让他成为阻碍,因此她才会在张宇轩面前做出维护路辰焕的态度。
温越和万霓最终没能参观校园,她们刚进门,才走了几步,万霓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她奶奶病危进了ICU。她这次回国本就是为了送奶奶最后一程,只得和温越匆匆道别。
出来后,路博涛的车已经不在了。
温越看了眼时间,到路边打了辆车,到了和段知行约定的地方,锦江边的一家茶馆。
最终还是迟到了五分钟。
好在上车的时候她就跟段知行提前知会了声,不算尴尬。
两年多未见,段知行和温越记忆里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坐在茶馆靠窗的角落,白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微微侧身看着外面奔涌的锦江,神情专注,略显消瘦的面容清绝出尘,透露出温文尔雅的气质。
还没等温越跟他打招呼,他感觉到了温越的靠近,侧过首来:“阿越。”
温越在他对面落座:“阿行,好久不见。”
段知行笑笑,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没多久,刚好八百八十八天,是个吉利的数字。”
温越刚触碰到茶杯的指尖顿了顿。
或许,她不该答应出来见面的。
看到温越的动作,段知行目光黯了一下,脸上却笑意不减:“你到硅谷的那次,临走那天,恰好是我的幸运日,我被提名图灵奖了。”
温越一愣,随即道:“恭喜啊。”
图灵奖提名对外是保密的,段知行不能在公开平台上说,那时候他们已经不是亲密关系,他自然不会单独跟她分享这份喜悦。
原来段知行并非因为对她还有旧情才记着他们分开了多少天,而是记得那天的日期才算出来的。
温越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我就以茶代酒表示祝贺了,我们的大科学家。”温越举起茶杯,一口饮尽。
她是真心实意为他高兴,即使不是恋人了,但他依然是她的朋友,朋友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就,谁能不高兴呢。
段知行摇摇头,笑容似乎变浅了些:“其实也只是一个提名而已。”
“图灵奖的提名,可不是人人都能拿到的,你可别太谦虚了。”温越给自己续了杯茶,问道,“你这次回国待多久?”
不等段知行回答,外面忽然吵闹起来,各种乐器的声音纷纷涌现。
是一支老年乐队,消磨时间的草台班子,高亢而混乱的演奏充满了活力,却缺乏统一的节奏,像是一股无拘无束的洪流,不受束缚地迸发出来,令意外落入现场的听众听的胆战心惊。
段知行抱歉地笑笑:“我在网上看到这家茶馆的评分很高,说是老茶馆,没想到周围会有乐队活动。”他提高了一些音量,但话语落在温越耳里是断断续续的。
谈话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他们的声音完全淹没在吵闹的音乐声中,两人只得起身,退掉还没来得及上桌的茶点,离开了茶馆。
段知行本想在网上再找一家茶馆或者咖啡店,但温越提议不如沿着江边走走,遇到合适的店再进去。
离开茶馆一段距离,音乐声渐小,两人终于能够正常说话。
“阿越,我这次回国,其实是打算今后都在国内发展了。”段知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之前入职前公司的时候签了十年的合同,但这两年来,和老板的理念越来越背道而驰,就辞职了。”
他没有多说,温越也没有问,这种提前离职算是毁约,他一个获得图灵奖提名的人才,想必老板不会轻易放他走,所以他必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赔了不少。
“无论如何,先恭喜你脱离苦海。”温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一些。
这日是阴天,天上的云层遮住了太阳,虽然还是有些闷热,但江边时不时有清风拂过,体感还算舒适。
温越问:“那你这次来锦城,是打算在投入下一份工作前休息一阵子吗?”
“确实是想休息一阵子,”段知行说,“很早之前就想来锦城旅行,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另外,锦城有个朋友,手上正在做量子计算AI模拟人格的项目,邀请我去他那儿看看。”
听到他的话,温越眼皮一跳。
不会这么巧吧?
她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也才回锦城两周,这些年锦城发展真快,前沿科技行业也不少,但没想到量子计算都有人在做了。”
“确实挺意外的,”段知行点点头,“毕竟现在民用量子计算机起步不久,前景难以预料,没个三年五载,很难看到实际的成效。现阶段就愿意花大价钱投入的,基本都是财力雄厚的大厂。”
他看向温越:“我记得去年你有问过我硅谷量子计算厂商的事。”
“是啊,现在UD也算是‘大厂’了。”温越笑了笑,“我们确实有计划筹备量子计算的事,但预计还得一段时间。”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有机会的话可以认识一下你这个朋友吗,UD的锦城分部会逐渐扩大规模,需要更多的合作伙伴。”
段知行说:“当然可以,他是我在硅谷认识的,有过一些合作,能力绝对靠得住。”
温越继续打探:“既然要做量子计算,你那朋友为何不留在硅谷?”
“他说他需要到山清水秀的地方寻找灵感,”段知行笑道,“这人是个天才,到哪儿都能行。”
“什么人连段大科学家都要评价为天才?可以问一下他的名字吗,说不定我知道他。”
“他叫Lucas。”段知行说,“和那个著名科幻系列电影的导演同名。”
“一听就是能成大事的名字。”温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咬牙切齿。她想,她的表情此时一定不好看,好在他们现在是往前走的,没有面对面交流,段知行看不到她的神情。
路辰焕在硅谷待过的事情,连林缈都是查到昨天才查出来的。
算下来他和段知行在硅谷待的时间,有不少重合。暗中搭上段知行,想来也确实是他会做出的事来。
看段知行的样子,分明是对路辰焕信任至极。
路辰焕是不把她身边的每个人拉下水誓不罢休吗?
量子计算资源来源途径毕竟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地雷,温越都怕这颗雷万一炸了,让她的那栋楼和签合同时让的那些利全打水漂。
但她的损失再怎么也只是金钱上的,段知行就不一样了,他上一份工作才刚刚遭受到挫折,要是这次再重蹈覆辙,受到的打击该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