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千先是下意识坐回椅子上,但在几秒后还是再次站起身,露出一个浮于表面的笑来:“没事,迟早要出去的。”
“……好,那我带你出去逛逛。”
江白月也随之起身,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那毛绒熊上,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句:“你还在念高中吧?”
“是,刚毕业。”释千熄灭了那盏灯。
“刚毕业啊……外面果然已经过了一年。”江白月走向房门,再回头时,目光落点还是那只毛绒熊,“升学的事都办好了吗?”
“没准备升学了。”释千尴尬一笑,“成绩不理想,贷款一直签不到好的。”
“……”
江白月的手落在门把手上,又收了回来,在规则纸的背面写下一行地址:“如果你能出去,可以去这里找一个叫冀飞羽的人,就说你是我介绍来的,让她用我留下的资产供你上学。”
释千:“……”
江白月和冀飞羽、危霞是什么劝学联盟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供一面之缘的人上学。
“不用……”
释千尝试婉拒。
“你出现在这个房间内,又借用了梦忱的名字,这说明你们很有缘。”江白月笑着说,话语间却隐约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就当替她去上学了。”
释千推脱不掉,但转而她蓦地意识到这句话暗含的台词。
——江白月似乎不认为自己能够离开这里,这和她追求的“新的出路”是具有矛盾的。
“我们都能离开这里的。”释千话到嘴边,转为一句,“到时候如果您还愿意供我,我会替梦忱去上学的。”
江白月伸手拉开房门,门外的光亮倾泻入内。她只说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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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是“村庄”,但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筒子楼”。
共有十层高,每层有40间房子,每一层的房子都向内围合成一个多边形。以一圈一圈的回廊连接,看起来十分压抑。
向上看去,是纯白的天空,像是阴云密布,又像是画面缺失“贴图”。
而向下看去,则是江白月口中的“很多尸体”。她所言并非恐吓,因为最底层并非是土壤或者零星横陈的尸体,而是密密麻麻
、交叠成小山坡状的尸体,他们全然没有腐烂的迹象,而是保持着死去时的模样。
“……”
释千迅速缩回脑袋,向着墙壁一侧靠近。
“所有死去的人都会出现在那里,不会腐烂,但也会永远留在那里,无法被移动,也无处安葬。”江白月倒是靠在栏杆上,神色淡淡地向下眺望,“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坟墓。”
“嗯。”
释千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她将目光看向筒子楼的空中最吸引她注意力的地方。
——在这向内闭合的筒子楼中,一道悬空的“十字交叉路”打破了强烈的封闭感。它十分反力学地横亘于这筒子楼5-6层的位置,四个尽头好似突破漏洞的边缘向外延伸而去。
“这是巴士通航线,上面刻着密文。”江白月的目光从尸山上收回,落在空中的十字上,“走出去是不断变幻的景观,也就是‘景区’,每个端口都具有特色。不需要争抢巴士票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在那里观景,毕竟那是这里唯一的变数。想去看看的话我就不陪同了,毕竟……我在他们眼里可是个大BOSS。”
江白月以调侃自己作结尾,但她就算笑着,也无法驱散她周身那股浓郁的疲惫感。
“等会儿还得去巡逻,他们总是打架,虽然在景区无法死亡,但受伤后这里没有处理条件,养不好迟早会死。
“自杀在这里也是常事,但我不会允许的。”
虽然江白月说的很是危险,但释千还是在勘探完楼栋内部的情况后,决定前往端头去看看情况。她下至五楼,拐入距离最近的那个十字端头,穿过极厚的墙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随即她便看到了向外挑出的宽阔观景台。
探出的景观台戳破内部压抑的氛围,指向茫茫无边的雪原,落日余晖洒下,雪面生出波光粼粼的质感。
但真正打破压抑氛围的“罪魁祸首”并非茫茫雪原,而是在挑台上斗殴的人类,他们打得你死我活、拳拳到肉,可周围的人却没有任何劝架的意思,甚至连多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看着雪原落日,一动不动宛如木偶,整个场景既正常又诡异。
释千觉得她得告状。
她挪动脚步,刚准备转身离开时,有个人的余光扫到了她,他迅速转过脑袋,直勾勾看向释千。
“来新人了?”他嘴唇微动,吐出这四个字来。
话音落下,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继而所有人都扭头看向释千,甚至滚在地上打架的那两个人。逆着雪原上传来的光,他们的虹膜漆黑而无光,看向她的眼神或是木然、或是疑惑、或是惊恐,二三十个人高高低低的目光落在释千一人身上,徒然升起一股阴恻恻的瘆人意味。
释千蓦地抱紧怀中的毛绒熊,像受到惊吓一般转头就跑。
那群人没有追上来,释千将情况汇报给江白月。江白月受她指引进入雪原端头,释千趁此机会将剩下三个端头尽览,分别为峡谷、草原和冰川。
风景倒是各有特色,可赏景的人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生硬。
白天接近尾声,释千回到房间点燃烛火,开始分析。
江白月控制着这个场域长达一年,如果没有她在的话,这些人大概早就互相残杀殆尽了。但他们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近乎行尸走肉,只是肉体活着罢了,或许是因为场域在不断掠取负面情绪作为养料,他们又无法缺乏获取正面情绪的途径,所以大脑形成了制造负面情绪的流畅回路。
但如果说江白月是这个场域里仅剩的正常人?那也未必。
江白月说出的话虽然都经过了[知无不言]的考验,但也有一些地方是矛盾的,有可能是意识与潜意识产生了冲突,也有可能只是她隐约透露出的“不容辩驳”与“刚愎自用”让释千感到不快。
总之,释千觉得江白月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正派”。
七点五十。
楼内响起嘲哳的广播声:“今日无人乘坐巴士。夜晚即将降临,请所有人回到房间,夜晚即将降临,请所有人……”
释千听到回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脚步声分散到各个楼层、不同房间。她透过门窗的缝隙,看到江白月站在十字路的交叉口,目光从上到下巡视着整个筒子楼,疲惫而坚毅。
八点整。
周围骤然暗下,包括她点起的烛台,一切归于绝对的寂静。释千摸索着翻开桌面上的规则纸,没有像江白月说的那样,出现红色的提示文字。
释千躺回床上聆听门外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行动。
八点十分。
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有江白月看守,这或许是安全的一晚。
“死海,时间差不多了,我先暂且离开一段时间,麻烦你帮我看看躯体了。”释千说道,“只要不直接伤害我的性命,有任何人对我做出任何举动都不用管,任由他们发展。”
“好的。”死海应下。
释千闭上眼,选择登出游戏。
通过释初悄无声息的转运,释千从游戏室回到房间,在房间内闭着眼停留了近二十分钟,在本子上随意写下一些诗,以诗词交流的名义敲响时虞的房门。
房门合上。
“时虞,时虞。”释千丢开本子,伸手揽住时虞的胳膊,近乎挂在她身上,“游戏里的我几乎已经集齐了所有人格卡牌。那些能力太多了,我没有办法一一记住,所以我只记下了匹配度100%的那些人格技能。但够了,已经够了。”
她仰起头看她,面上难掩欣喜:“我回来后已经进行了实验,我们之前想的完全错了。”
“……完全错了?”
时虞的身体先是微不可察地一僵,然后她又动作流畅地抬起手,轻轻将释千散落在眼前的头发别入耳畔:“不用着急,时间还早。”
“也不算完全。”释千往后退了两步,“我现在的躯体也可以调用那些能力,但效果不佳。那些能力的真正用法,是人格身份!是附属躯体!”
“像扶筠那样?”
时虞拿起她丢到一旁的本子,整理好后放在桌面上。
“怎么说呢……”释千靠在桌子边缘,摸了摸下巴,说道,“游戏里只有运行那个人格的时候才能使用那个人格的能力,现实里同理。我这具躯体只能调动每个人格的基础能力,如果想要调动全部能力,得切换人格。可我又没有系统帮我切换人格,那要怎么办呢?”
释千期待地看向时虞。
“附属躯体?”时虞顺着她的引导回答,又问,“但什么是附属躯体?”
释千向上指了指:“不仅仅有扶筠,我还有好几个附属躯体,都在地表。我的意识如果迁移至附属躯体内,就可以完全使用那个人格的能力。”
时虞若有所思,指节轻压太阳穴,像是在消化她带来的这条讯息。
随后她抬起头问道:“那你不可以直接使用附属躯体吗?既然它们已经在地表了。”
释千往后仰身,坐到了桌面上。
“根据游戏里的设定,附属躯体死亡不影响本体,但本体死亡会影响附属躯体。谁知道现实是什么情况,我不能赌。总之,我们得想办法把这几个附属躯体弄下来接应我们,这样我们的登陆计划绝对万无一失。”
“除了扶筠外,你还有别的人格身份?”时虞先提出问题,紧接着又说,“不过先前的你没有告诉我,说明一定有你的考量,你看看需不需要告诉我。如果告诉我的话,我也只能转告左晴,让地表的降明配合你附属躯体进入地底,但说不定你不需要依靠降明,这样免得暴露。”
释千晃了晃腿。
“没事,我相信你。”她说。
随后她抬起一只手:“而且我已经尝试过了,根本没办法进入地表。我现在一共有五个身份,我可以通过意识交换来操控它们。”
“……五个。”
时虞说出这两个字时不禁笑出声,可那笑却并不
来源于欣喜,更像是苦笑。但这份苦笑并未久留,转为沉静:“这确实超过了我的想象,怪不得你是这个研究中心的核心研究目标。”
释千权当没看到那份苦笑,掰着手指说:“第一,扶筠。这具躯体一直在场域中,但脱离场域也具有作战能力,包括凭空作画、虚拟幻想等。人格卡牌的名称是[狂欢画匠]。”
时虞点头,释千掰下第二根手指:“第二,Anti-。”
“Anti?”时虞睫毛微颤,轻笑一声,“邬梦有提到过,地表有一个赌场性质的场域。地表的降明曾经派人进去想见到Anti进行招揽,但都是没过几轮就输为奴隶。原来也是你。”
“附属躯体而已。”释千接着解释,“她的直接作战能力确实弱一些,但通过建设赌局等,造成概念性的伤害。人格卡牌的名称是[命运狂赌徒]。”
“第三呢?”时虞问。
“第三,Herx。”释千收回第三根手指,“这不是邬梦的代称吗?我估计之前的我就是借用了这个名字进行游戏。这个人格也是和邬梦的定性有点重叠,正是我摧毁数据库的能力来源。人格卡牌名称是[数据幽灵]。”
“的确重叠,而且如果是‘数据幽灵’的话,也不需要近战攻击。”时虞分析道,“可以留在地表。”
“是的。第四个的人格身份有点奇怪,叫META肃清者,名字挺高大上的,结果我一点开,你猜人格卡牌是什么?”释千收了手,带着笑看向时虞,目露期冀。
时虞故作思考,然后摇摇头:“我对这个游戏没什么了解。”
“拾荒者。”释千笑着说,“准确来说,[幸运拾荒者]。听起来好厉害的名字,结果能力是捡垃圾。”
时虞:“……一定意义上,的确也是‘肃清者’。”
“是啊,垃圾肃清者。”释千语调欢快,“但虽然说听起来很好笑,但实际上能力也是概念性的,比如说只要判定为垃圾,就能收入口袋中。所以哪怕再强大的觉醒者,都容易折在一次触摸中。”
“那第五个呢?”
“第五个……”释千做思考状,随后轻描淡写般说,“这个附属躯体的存在形式有点奇怪。叫做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