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到最后一张照片,沈吟夏沉默了片刻,才向她解释:“这张是周商屿,你还记得他吗?”
隔了几秒,她苦笑一声,说:“就是很早之前,你出院的那天,我们在医院门口见到的那个人。”
半年前保存下这张照片后,沈吟夏关注了那个旅游博主,可网络上再也没出现过他的身影。沈吟夏自然知道那是巧合,也清楚对方有了陪伴的人,可仍然忍不住默默关注他的动态。
只是世界这么大,见到这么一次,就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
寒假过后,回到学校,沈吟夏将保持了一年的金发重新染回了相对低调的浅棕色。
见到她的第一面,室友们便纷纷称她完全变了个人。体验过不同生活方式的沈吟夏多了不少人生阅历,她眼里不再是孤独与疏离,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的野心。
她开始积极参与社团、学院的交流活动,吃过了没有人脉的亏,有了陌生环境里一年的历练,如今的沈吟夏已经学会了如何妥善地处理人际关系。
大四的下学期,正在纠结考研还是工作的沈吟夏收到了本校一个研二学姐的消息,问她这周日有没有空,能不能帮她一个忙。
学姐名叫唐琳,不久前沈吟夏在学院组织的西语辩论赛中和这位学姐一组,两人搭配默契,拿下了一等奖。
周日正好有空,沈吟夏询问是什么忙。
唐琳:【我知道你西语说得特别好,不知道你对同声传译有没有兴趣】
唐琳:【本来周六我要参加一个外企的商业会议做同传翻译,但客户那边今天突然说提到了周日,那天我得参加一个考试,没办法去了,我找了一圈,就你最可靠了】
沈吟夏看完之后有些迟疑,回复:【我从来没试过这个,会不会搞砸?】
唐琳:【上次辩论赛你的表现太牛了,简直就是母语水平,这个会议是谈建筑业务合作的,专业词汇不是很多,你肯定能胜任】
唐琳:【而且听说会议另一方自己有带一个译员,到时候是你俩轮流翻译】
唐琳:【因为我同传经验不是很多,所以整场会议一口价是三千块】
沈吟夏看到她发来的薪酬,便没有再犹豫,当即接下了这个委托。
沈吟夏从来没有接触过同声传译,唐琳找了个下午,给她简单培训了一下流程规则。和唐琳所想的一样,沈吟夏不愧是专业第一的水平,刚让她试一次就能毫无障碍极其流利地翻译出来,她自愧不如。
陪她练了一会儿,唐琳已经完全放心将工作交给她,开玩笑地说:“你以后要是做同传译员,肯定比我时薪高太多。”
唐琳将会议资料、会议地址发给了她,并把她拉进了客户对接群内。
沈吟夏对于自己的口语水平是自信的,只是由于是第一次,难免有些紧张。她将唐琳发来的资料反复看了很多遍,确保里边涉及到的专业词汇都能及时反
应翻译出来。
周日一大早,沈吟夏带上唐琳的专业设备前往会议地点。市中心的商业大楼,会议室安排在高层。合作的公司是个外企,老板是西班牙人,听到她的地道口音,对于临时换人的芥蒂当即消失了。
助理已经提前在会议室后方搭建好了同传翻译箱,之所以称之为箱,是因为出于隔音的目的,翻译员需要呆在几平米大小的封闭式小房间内进行翻译,通过收发声音的机器将讲话内容传递给客户。
会议开始前,沈吟夏见到了对方的译员,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见到她主动介绍了自己:“我叫龚濯,看你挺年轻的,是学生吗?”
“对。”沈吟夏和他握了手,说,“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同传,还请多多指教。”
听到这话,龚濯露出了意外的神色,随后笑了笑,表示不懂的可以问他。
两人进了同传箱,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沈吟夏坐在右手边的位置,透过前方的透明玻璃,能够看到整个会议室的情形。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设备调试完成后,龚濯便随意地和她聊天:“你在哪上大学?A大吗?”
沈吟夏点点头,正好借助这个机会,询问:“这个工作对语言要求是不是很高?”
“得分情况。”龚濯说,“像我们今天的会议人数不多,时间也不长,算得上是轻松了,如果是国际会议、研讨会、讲座等等的,学术性比较强的要求会高很多。”
沈吟夏来之前有听唐琳提过一嘴,她问:“你也是临聘的译员吗?”
“是,不过跟这个副总也比较熟了,合作过几次。”说到这里,龚濯忍不住笑了,“等会儿你看到就知道,这副总很年轻,感觉跟你差不多年纪。”
沈吟夏听不出来他话里是否有别的意思,她将笔记本打开摆在一边,巧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动静,参会人员依次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刚刚和沈吟夏见过面的西班牙老板,沈吟夏正将人脸与名字一个个对应,突然注意到走在第三位的人影莫名眼熟。
多年前练就的背影识人,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沈吟夏的脑子比眼睛更快认出了那个人是谁。
她定睛看去,见他侧着身绕过会议桌,最后落座在背对着她的位置。
戴着耳机的沈吟夏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逐渐震耳欲聋,一下下,仿佛要冲破胸腔。
“就你前面那个穿黑色西装的,周氏集团太子爷。”龚濯朝她说,“今年刚上任副总,叫……”
“周商屿。”沈吟夏低声替他补齐了后半句。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再见到他会是在这样的场景。
第22章 名字
相比于一年多前短暂出现在视频里的一瞥, 周商屿穿上西装、打好领带、一丝不苟的认真模样,是沈吟夏从未见过的一面。
也许是同传箱太不显眼,亦或是译员的存在感低, 没有人注意到诺大的会议室后方这个小小的空间。
沈吟夏怔怔地盯着那个阔别已久的背影, 明明隔得并不远, 却生出可望不可即的徒然。
复杂的心绪几乎快要影响沈吟夏的思考, 直到耳机里传来会议即将开始的声音, 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在工作, 绝对不能分心。
她逼自己不再去看那人的背影, 目光看向显示屏,但心跳的杂乱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沈吟夏和龚濯两人是轮流翻译, 龚濯怕她压力大, 主动做第一个。会议开始, 在西班牙老板客套几句过后, 很快耳机里便传来了周商屿略微低沉的声音。
“感谢贵公司的邀请,跟贵公司合作一直是我方的夙愿, 希望这次能够达到我们两方共同的预期效果。”
熟悉的嗓音一下将沈吟夏的思绪带回了几年前高考后的那个夏天,隔了太久太久,这一次不是梦里,不是视频, 而是清清楚楚地通过耳机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沈吟夏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低下头, 紧紧地地抓住椅子边沿, 骨节用力到泛白。
搭档交换的时间是二十分钟,沈吟夏知道自己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整理好心情, 绝对不能影响到后面的翻译。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在会议内容上。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龚濯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准备换人。沈吟夏当即调整好姿势,全神贯注地听着发言。
同声传译要求极快的反应力,在一边听中文发言时需要快速转换成西语,随后流畅地说出来。由于是高强度集中精力,半小时左右几乎是译员的极限,这也是需要搭档的原因。
一旦进入到工作状态,沈吟夏便没了心思去想其他,光是脑子飞速思考便占据了她所有视听。
会议桌上,听到耳机里原本的男声转换成清澈轻柔的女声,周商屿有刹那的分神。他此刻的座位背对着身后的译员,看不到人,但耳边的声音却隐隐透露着熟悉。
突如其来的念头很快便一闪而过,他抬眸看向发言人。
会议持续了快两个小时,最后一段是由龚濯翻译,正巧碰到一串很长的数据,沈吟夏为了方便他记忆,当即用笔在草稿纸上将数字记录了下来,随后举到他面前。
对方成功翻译过去,沈吟夏知道之后应该是轮不到自己了,精神倏地放松下来。她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良好的视力让她看到了桌上的名字立牌,方方正正的三个字。
她恍惚片刻,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第一次在黑板上写他的名字,被他发现错误罚抄十遍。
记忆在时光的冲刷下逐渐褪色模糊,至今,沈吟夏已经想不起来那时周商屿脸上是什么表情,具体对她说了些什么。
会议即将结束,沈吟夏知道之后恐怕再没了听到他声音的机会。她舍不得摘下耳机,能够多听他说一个字都是幸运。
周商屿的发言结束后,沈吟夏陷入了惆怅的失神。在她发着呆时,会议终于结束,两方与会人员起身握手。
此时正值中午,龚濯摘下耳机,朝还在发愣的沈吟夏说:“辛苦了,你比我想象的厉害多了,居然一点错误都没有。”
沈吟夏这才收回视线,她轻轻笑了笑:“谢谢。”
“你是结束了,我马上还要跟去陪同午宴做翻译。”龚濯耸了耸肩,状似随意地问,“能加个微信吗?”
正在收拾东西的沈吟夏露出歉意的神色:“抱歉啊,我得赶回学校有点事。”
成年人之间的暗示不言而喻,龚濯没有强求,点头:“好吧。”
已经拒绝了他,沈吟夏便不好久留。她站在逼仄的同传箱内,目光跟随着那人的背影。周商屿完全没有往他的身后看过一眼,边与西班牙老板交谈边从会议室的前门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沈吟夏心中那点渺茫的期待预料之中地落空了。
她自嘲地想,他们之间对话的次数少到可怜,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敢奢望对方还能记住她的声音。
她藏下情绪,提起包从后门出来,撞见了门口正在等着她的老板助理。
助理对她表示了感谢之后,便带着沈吟夏从客梯离开。跟在助理身后,她的步伐慢了不少,电梯口,望着电梯门缓缓关闭,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怅然若失。
她告诉自己人要知足,放在以前,能够见他一面是她奢求不得的事情。今天见了,听了他的声音,已经足够了。
她不该再贪求更多。
从以前周商屿便是高不可攀的贵公子,以往在同一个教室里学习时,差距尚且没有那么明显,一旦步入社会,阶级之间的鸿沟并不是靠人脉就能跨越的,沈吟夏有自知之明。
况且……
沈吟夏心想,上学时的自己那么普
通又平凡,对方早已经不记得她了,又何必去自讨不快。
*
合作谈拢之后,周商屿准备赴午宴。VIP电梯里,见到龚濯从身后跟上来时,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朝会议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问:“今天跟你搭档的翻译员是谁?”
龚濯正低头看手里拿着的一本册子,闻言拍了拍脑袋:“哎呀,开始她说了,我给忘了,好像姓沈,是个大学生。”
听到这话,同行几人纷纷看了过来。
“大学生?翻译这么厉害?”
龚濯跟周商屿合作了几次,两人之间语气没那么严肃,他笑着说:“是啊,长得很漂亮,本来想加个微信,没同意。”
周商屿没搭话,正要往前走,目光扫到了龚濯手里的册子,步伐一顿。
“她忘带走草稿本了。”龚濯注意到他在看,递到他面前,说,“写了你的名字。”
册子很新,只有第一页有字。上面是刚刚翻译时为龚濯记录下的一串数字,数字下方,是一个落笔力道很轻、痕迹不甚明显的名字:周商屿。
周商屿拿过那本册子,盯着字迹看了几秒后,问:“哪个大学的学生?”
“A大。”龚濯见他在意,问,“怎么了?”
周商屿没有回答,而是自作主张将这本小册子扣下:“正好缺个笔记本。”
午宴间,周商屿与助理低语几句,随后她便起身找到了对方老板的助理。
听到她的要求,对方助理爽快地答应了,并说晚点会帮忙。
*
当晚,沈吟夏收到了唐琳的转账,附赠一张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