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周琳达都啧啧摇头,跟人说:“老吴这么强硬的人也有这一天啊,不是说和沈董认识吗?”
“再认识也架不住接连出事,董事长也要交差的好吧?”
且惠拿上会议记录本,到门口时,沈宗良还坐在主席位上讲话,没敢进去。
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过滤掉一些低哑和沉郁,愈发没温度。
她张望了一下,直到关鹏招手让她进来,才挑了个角落坐下。
前排华江证券的廖总和她打招呼,“小钟,你也上来了。”
且惠点头,“是啊,趁你们这些大忙人都在,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一下。”
看沈宗良的目光朝这边扫过来,她赶紧坐直了。但他只是习惯性地看下面,掠过她的时候,也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一点起伏都没有。
算起来,从那天过后,沈宗良就再没有给她好脸了。
且惠每次看见他,也愈发地恭恭敬敬,半分旖旎心思都不敢有。
十几分钟后,沈宗良总算讲完了,他往后靠了靠,打开杯盖,喝了一口茶。
关鹏说:“下面进行会议第八项,请合规部负责人发言。”
且惠拿着一份文件走上去,坐在了沈宗良身边。
她先点头致歉,把左边那个话筒从他那边拉过来了一点儿,“董事长,我要用一下。”
沈宗良点了下头,幅度又轻又快,不耐烦似的。
且惠翻到要讲的那一页,抬头看了一眼大家,说:“我要讲的也很短,就是关于华江信托的汇盈融资集合资金信托计划到期,但无法兑付的事情。汇盈这个项目,信托计划融资规模30亿,融资主体是富荣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资金用于汇盈大楼的开发建设。具体情况我就不多介绍了,相信各位领导同事都清楚。”
吴总急着要说什么,且惠看他情绪还比较激动,也停了下来让他讲。
但沈宗良抬了抬眼皮,“你有什么话先等一等,听合规部的同事说完。”
吴鸿明急待辩白:“董事长,我跟您解释过的......”
他话没说完,但看见沈宗良用力合上了杯盖,讪讪地不敢言语了。
且惠低下头,从唇畔流出一个浅笑。
她说:“等下会让吴总发言的,我先讲完。汇盈项目成立于去年三月,期限两年,将在明年三月到期。原定是按季度付息,第十五个月末偿还百分之三十的本金,是九个亿,但刚到第一个本金还款日,富荣地产就违约了。“
说到这里,沈宗良才插了一句,“诉讼材料都提交了吗?”
且惠说:“提交上去了,连本带利追索31.2亿。但法院积压的案子很多,不过沈董放心,我这段时间会配合总部的人,盯紧这件事。”
沈宗良公事公办地点头:“他们催得急,你手头其他工作先放放,早点把富荣送上执行。”
她念了句好,继续说:“吴总也要有个心理准备,面对这一次引发的巨大舆情风险,银保监会对华江信托下行政处罚,金额在百万以上。并且,我们集团还要被总部约谈。”
关鹏在旁边问了一句:“小钟,约谈名单出来了吗?”
“刚发的通知公告。”且惠把文件递过去给沈宗良,“我和......沈董事长,还有吴总。集团监委会意见是,我们贷后管理不尽责,资金去向不合规,内控制度执行不到位。”
沈宗良皱着眉看完,手里那支没点的烟竖起来,在桌上敲了敲,往下面投去一道深潭般的目光,吓得吴总面色发青,有话也不敢再说了。
且惠说:“近两年来,华江信托投的不少地产项目,都先后出现了逾期的问题,还是希望在今后的工作中,大家都能以合规制度为念,不要心存侥幸吧。没把内控制度执行好,我自身也要做个检讨,我的发言完毕。”
关鹏接过话筒开始做会议总结,光明正大拍起了沈宗良的马屁。
且惠拿起笔记本,她又坐回了自己位置上,等会议结束。
沈宗良看着她慢慢走过去,步子都透着一股疲惫。
这两周合规部灯火不休,每天都在写材料。有几次,他十点多钟开车路过,瞥见她那一层仍亮如白昼。
她也不是绝顶聪明,很多时候撞了墙都不知道要拐弯儿。走到今天,个人的刻苦程度要远远大于运气,但是在气他怄他这件事上,可谓天赋异禀。
小惠出走的那个早晨,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单薄瘦弱的背影,门还没关上,就跌坐在了沙发上,像一个已经笼络不住妻子心的丈夫。
周覆总在他耳边吹风:“您啊,把这么多年做管理的手腕拿出十分之一来,对付你们家那个小犟丫头就绰绰有余了。”
但沈宗良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别吓到她了,慢慢来。”
散会后,且惠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和华江证券的廖总说着话。
他们俩落在队伍后面,廖总问:“小钟,什么时候去坐坐?我那儿新来了个小伙子,人长得精神,英国留学回来的,你俩应该有共同话题。”
且惠笑着叹气,“我哪有这种时间啊廖总,每天忙得水都顾不上喝,累死了。”
廖总说:“你去检查个合规手册什么的,机会总是要靠人创造的嘛。”
且惠又要拒绝,看见沈宗良和关鹏过来,拉了拉廖总,让他别再说了。
廖总会意,嬉笑着和面前人打招呼,“董事长。”
沈宗良的眼神重重投过来,“看来我是给你下少任务了,还有精力说媒拉纤。”
不就是开玩笑吗?廖总摸不清这无妄之灾是哪来的,求助地看关主任。但后边关鹏一脸阿弥陀佛的表情,根本不敢说话。刚出了这样的事,沈宗良还要被总部问责,谁会挑在这个时候惹他?
廖总干笑了两声,“不少不少,我这就回去了。”
他一走,且惠也不敢多留,踩着高跟鞋飞快地离开。
过两天就要去京里出差,且惠去完市局回来,在部门里开了个短会,把下周的工作都提前安排好,一项一项落实到人。
下班前,行政部的人告诉她:“后天董事长和你出差的机票、酒店都订好了。钟主任,你要在总部用餐吗?用的话还要提前报。”
且惠点头,“要,我可能还得跟着他们加班,整理一下诉讼材料。”
“辛苦辛苦。”
第二天,且惠处理完公事,按时打卡下了班。
范志宇从外面进来,穿着一件POLO衫短袖,背上一个联名款的背包。
他说:“劳模今天也准时下班?”
且惠简短地笑了下:“是啊,明天就要去出差了,早点回家收拾东西。”
“董事长这几天心情都不好,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应付。”范志宇还竖起食指往她眼前一晃,总结性地补充了句,“出差好,但陪一把手出差,坏。”
天呀,还没到晚上他就先喝多了。
等他一走,且惠就用手扇了扇味道,酒气也太重。
她晚上难得在家吃饭,董玉书多烧了一个蟹粉狮子头,汤浓肉嫩。
且惠正小口吃着,又听见妈妈问:“秉文回来这么久了,你们见过面没有呀?”
“没有。”且惠比划了一下身上,“我哪里有一天是清闲的呀,还有空见他?”
董玉书议论起汇盈大厦的项目,“我几个老同事的钱都砸进去了,好几百万呢,到现在本金和利息都没拿到。”
且惠各打五十大板地说:“信托那边一心为了完成业绩,这么做当然不对。但高回报肯定是有高风险的,这么大年纪,买买理财好了呀。”
董玉书又交代说:“你这么多年都不进京了,这一趟替妈妈做两件事好吧?”
且惠提早想到了,她说:“去看看陈爷爷对伐?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还有一件呢?”
她点点头:“到慈济寺替妈妈烧柱香,那年你毕业的时候,妈妈去求过,现在你平安回了国,事业上么也还过得去,该还愿了呀。”
“我又不是去观光旅游的!”且惠一听就头大,根本排不开时间,她着急地说:“你下次自己去嘛,我给你掏机票钱,好不好?”
董玉书看她这样子扭起来,像小时候一样可爱,忍不住笑了。
她又给她盛了碗汤,“好呀好呀,我是说你有空的话,没空就算了。”
吃完饭,且惠拿出行李箱,带足了一周的衣服,把洗漱包里的小样拆出来,放了一大罐面霜和精华进去。
快八点的时候有人敲门,且惠在房里听见妈妈惊叹:“唷,秉文啊,这么晚你还过来了?”
王秉文把两提伴手礼给她,“老师,我去苏城开会给您带的点心,您和且惠尝尝。”
“来坐吧。”董玉书接过去,忙请他:“她在里面收拾行李,明天也要去出差了。”
第73章 chapter 73
晚来一阵风兼细雨, 将白日的炎光洗得一干二净。
且惠站在房间里,咬着唇,目光盯着窗台上那盆沾了骤雨的芭蕉, 仔细听房门外的动静。
她生怕王秉文会说出什么来。
在他去苏城出差前,曾来集团和她道别,但被前台拦住了,不让他上楼。
从上次他到食堂去找她后,行政部就颁了一道新令, 非内部员工不得自由进出。关鹏的意思是,董事长认为过去的管理太松散,潜在的风险很大。
前台的小越给且惠打电话,很没有眼力见地开了外音。
当时她正忙得焦头烂额, 嘴里对付了一句:“他怎么又来了呀,你就说我不在好了,编个理由就是了。”
事后,小越跟且惠说起这件事, 说王秉文当时就红着耳根子,悻悻地离开了。
且惠倒不怕别的,他肯死心也算功德一件, 对谁都好。
但她担心董玉书会借题发挥,妈妈的理论功夫是在课堂上练出来的, 一套又一套,且惠很怕和她吵架。
而王秉文什么都没说。
他苦涩地笑了笑:“不了,老师。她既然要出差,那就让她早点休息, 我先走了。”
董玉书送他进了电梯,回来时, 放下东西就走到房间,问女儿说:“他今天怎么了?门都不肯进了,是不是你说了他什么?”
“不知道。”且惠垂着眼眸,弯腰迭手里的衣服,“他不进来,不是省了你倒茶吗?落个轻省呢。”
董玉书用力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你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我倒杯茶怎么了,只要你们两个能好,我天天给他倒。”
这番言论让且惠齿冷,她说:“亏您还是教育工作者呢,他也没多了不起吧?有什么必要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这么低?别说我不想嫁给他,就是正经谈了恋爱,那也是平等的。过去我和......”
“你和谁?”董玉书立刻挑起两只眼睛瞪着她,“和沈家的那个是吧?那两年他把你宠上天了是不是?哄得你目无长辈,无法无天。连我这个亲妈都管教不了了。”
一气儿说了太多,且惠的胸口起伏了下,“他教我很多道理,但没有教过这些,你别冤枉人。”
董玉书一听就阴阳怪气地笑:“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去冤枉他呀。我说呢,怎么什么人你都不中意,心里总惦记着那么一位,能看得上谁啊?这次去出差,又可以和他见一面了,你高兴了。”
夜风带着一阵凉意吹来,且惠手里捏着的真丝长裙发了皱。
灯光下,她雪白的手腕微微发着抖,“还要说这种话,我有什么可高兴的?这几年我见都不敢见他,是为了什么,妈妈不晓得吗?”
“看看,我就知道,逼着你和他分手去读书,这件事在你的心里,从来就没过去!别以为我看不出,每次一说到牛津也好,读研也好,你那副懊恼样就挂在脸上了,好像这是什么不能提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