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她装得很好,反握住了沈宗良的手,指尖刮了刮他掌心。
且惠柔声问他:“你还没说想吃什么呀?”
“都可以。”沈宗良淡淡地答:“挑你自己喜欢的做。”
逛超市的时候,且惠的兴致一直都很高,拉着沈宗良,事事都要问他的意见,“买点这个好不好?”、“家里有没有橄榄油?煎牛排用的”、“拿一盒挂绿,我爱吃”。
且惠一路轻声细语的,挽着沈宗良的胳膊,让旁人见了,都只以为这是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只是丈夫的模样有点冷,看起来不好接近。
他们买完东西,且惠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把东西两大袋东西塞入后备箱,忽然笑了一下。
人生只有这么长,也不过就是从黄昏到天黑的距离,过某一个瞬间,和过一辈子,好像区别也不是很大。
沈宗良带她回了中海的房子,是一套面积只有两百来平的四居,小区内折迭式的园林设计,把绿化做出了浓郁的美学氛围。
留美博士的审美也还是老样子,用黑胡桃色为主基调,地面通铺木纹竹地板,浓重的美式复古风格。
且惠换鞋进去,“这几年你都住在这里吗?”
“对。”沈宗良对自己糟糕的睡眠只字不提,“离上班的地方近。”
她点头:“那倒是啊。”
她走到厨房,系上围裙就开始忙活,先把牛排放到盘子里解冻,再去洗芦笋。
沈宗良卷起袖口走过来,“要不要我帮忙?”
且惠指使他说:“当然要,你想累死我呀,把这个拿去切。”
“在英国也自己做饭吗?”他一边擦着刀,一边问。
且惠说:“那怎么可能,布朗太太那么厉害,她说不许我进厨房,我哪敢进。是在香港的时候,我和幼圆经常一起做饭。”
沈宗良切菜的手顿了顿,皱紧了眉头:“她是怎么回事,我的英文表达没那么差吧?她到底听成什么了。”
且惠好笑地问:“那你又是怎么吩咐她的?”
“我让她看好你,不要出一点差错,去的时候什么样,回来就得什么样。”
她从上往下,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是呀,去的时候什么样,回国还是一样啊。她也看得非常好,我到牛津第三天,她身为管家夫人,给我念了一整天的规矩,可以说从头管到脚了。”
“啧。”沈宗良听完火更大了,懊恼地说:“你嘛,也是不听话。她不好,怎么就不能来跟我讲呢?你怕我,跟唐纳言抱怨两句也行啊,就知道忍着。”
且惠做完了准备工作,解了围裙,洗干净手,从后面抱上去。
她嗅着他的背说:“当时不是分手了吗?我怎么好意思啊。再说了,我以为她是你妈妈的人呀,你又不和我讲。”
沈宗良放下刀,扯过纸巾擦了擦手,“好了,不要讲她了。”
他转过来时,且惠从他怀里仰起脸揭穿他,“根本不怪布朗太太。是你的问题,你把我交给谁都不放心,谁来照顾我你都有话好讲,怎么都不满意。”
“对,就是这样。”沈宗良把她抱起来,放到干燥的中岛台上,“包括你妈妈,我也不是很放心,总觉得她要欺负你。”
且惠笑,唇角扬的时间太长,眼尾隐隐泛酸,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她先直起腰,轻柔地吻住了沈宗良。
他俯低了头,托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地回应她的主动。
他们交换了一个长时间的吻。沈宗良把她细滑的小腿握住,他压着她,又不敢用太大力气,她的手和脚都太细了,看上去很脆弱,仿佛一折就会弄断。
“沈宗良,沈宗良。”且惠抱着他的脖子,胡乱吻着他的下巴,“先不吃饭了好不好?”
她的身体和从前好了一些,但还是不大健康,脆弱和敏感几乎成正比。还没有到目的地,沈宗良只是手重了点,指节陷进去了一部分,她就闭着眼睛,激动地流出生理性的眼泪,底下也一样淅淅沥沥了。
沈宗良快要被她弄昏头,已经分不清虚妄和真实之间的界线,理智和克制早就化开在掌心的积水里,把她丢下以后,便不管不顾地吻起来。
过去的六年里,他像无数次尝试戒烟一样,去戒掉这种对她的瘾头。但没有一次成功过,最后的结果都是站在浴室里,头顶淋着冷水,脑子里想着小惠的样子,手里握着自己的阴暗的欲望,扶着墙气喘如雷。
明明在认识她之前,周覆还提议让去看他心理医生,怀疑他是不是有性/冷淡。而在她走了之后,周覆又说,早知道钟且惠的影响这么恐怖,你还不如别去报社大院住,保平安。
到晚上九点多,且惠都没弄上自己煎的牛排,但已经吃得很饱。她累得缩在沈宗良怀里,“我们总这样,身体会不会吃亏呀。”
他枕着手臂笑,“是我总要这样吗?”
“哼。”且惠轻轻咬了他一下,“那你就别理我。”
“那怎么行?”沈宗良去摸茶几上的水杯,扶她起来喝,“daddy都叫了那么多句,不能白占你便宜。”
且惠拍了他一下,“要死,这种话你拿到床下面来讲。”
她喝完水,卷起毯子裹在身上,“浴室在哪儿?”
“用卧室里那个。”沈宗良抬了抬下巴,“外面的有客人用过。”
且惠听后,还撅起嘴问了声,“男的还是女的?”
“唐纳言!”沈宗良哭笑不得的回她。
“哦。”
她洗完出来,在衣柜里随便找了件他的衬衫穿上。
再坐回沙发边时,发现沈宗良穿好了衣服在抽着烟,手里多了样东西。
且惠看了一眼,心头扑通乱跳。
那是她刚买的避孕药!
她紧张地看了看他的脸色,说:“你从哪里......”
“你的包里掉出来的,我不小心碰倒了。”沈宗良面无表情地吁了一口烟,“这个东西咽下去,难道身体就不吃亏吗?”
且惠小声说:“那也比怀孕了好吧,还要动手术呢。”
“是我想错了,是我想错了。”沈宗良的声音很静,很冷,像浸泡在寒冬的雪水里。
他以为昨晚是个重归于好的开始。但看起来,小女孩不是这么想的,她仍然在思考着,怎么回绝他的一厢情愿。
她低下头,踩在地毯上的脚趾动了动,试着叫了叫他,“沈宗良......”
“简直混账!”沈宗良的手奋力一掷,猛地把药盒砸到墙上。
第78章 chapter 78
窗外的月色是淡黄的, 室内架着的云母屏风是栀子黄的,脚下的重工真丝地毯是蜡黄的,且惠小心翼翼看向他的目光, 隔着一盏落地垂丝灯,也是昏黄的。
她不是没见过沈宗良尊大起来什么样。但对着她,这是第一次。
且惠想起总是挨骂的徐懋朝。他每次站在沈宗良面前,那副动都不敢动的样子,像被什么咒语定住了。
她忽而有点庆幸, 沈宗良得亏是没去当教授,否则学生们有的受了。
现在到她自己了。
她非但动不了,藏在宽大袖管下的一双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且惠就这么站在那儿, 等着沈宗良从露台上抽完烟回来。
他往那张黑色Daiki椅上一坐,好一会儿了,胸口仍剧烈起伏着,满屋子都是他喘粗气的声音。
“你早打算好的, 等出完差回了江城,就又不要认我了。”沈宗良指了指厨房方向,“非做这顿饭什么意思?好拿来堵我的嘴, 吃完我们就此两清,你还回去找你的男朋友, 是不是?”
他尾音忽然抬得很高,所有的埋怨都集中在了这三个字上,那样子气坏了。
且惠被吼得一个激灵,手腕像一只受了惊的白鸽, 猛地扇起翅膀。
她不敢再看他了,眼睛盯着面前茶几的一角, 小声说:“差不多......就是这样。”
“好,好好好。”沈宗良接连点了几个失望的头,“看来我还没老糊涂到被你蒙蔽的份上。”
且惠心里一酸,想看他又不敢,满肚子委屈没处说。
没多久,沈宗良的火气更盛了,又问:“来,告诉我,你是因为喜欢上了他,才一而再地这么折磨我,拿我当个消遣的乐子。还是先就打定了主意不肯和我好,才选择的他,说!”
且惠一下子没理顺过来逻辑。
她只是觉得沈宗良太凶了,从来没这么凶过。
就连分手的时候,他都是那么地温柔和气。
她两眼一热,视线渐渐地朦胧起来,嘴角微微抽动着,“我......我是......”
“够了。”沈宗良又大力挥了挥手,“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他今天已经很没风度了,如果再听到她嘴里说出她对她男朋友的感情,沈宗良怕自己会疯得更没有样子。
但且惠深吸了口气后,她带着一丝颤音说:“和别人关系不大的,是我们的问题一直没解决。”
沈宗良气到极点,反而被她这句话弄笑了。
他摇着头重复了一遍,“我们的问题,我们有什么问题?我们的问题全都是你闭门造车臆想出来的!六年前你就喜欢自作主张,不知道得了哪路高人的指点,我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倒愿意听那些没影儿的野话!觉得我是个脏心烂肺的,一定就会娶别人进门,辜负你。”
且惠诧异地抬起头。
他起身,在她泪盈盈的目光里走过来。
沈宗良说:“好,你那个时候年纪小,一意孤行,说话做事伤我的心,我不和你算账。但你现在大了,就算我是个没出息的,非得赖着你这一个女人,你也不能这么没良心,对吗小惠?”
两行泪从她的下巴上落到地面。
怎么他今天......动不动就说这么言重的话,连自己都骂了两趟了。
沈宗良是哪根筋不对了。
她什么时候这么想过?
从过去到现在,她没有一天不在为他考虑,自己的名声都不在乎了也要当这个恶人,都是为了他好呀。就算是现在,她也没有拿他的爱要挟他,不管沈家接下来是什么筹划,她都不愿他作难。
且惠气得咬紧牙关,“沈宗良,你冤枉我。”
这是头一次,沈宗良在她滚烫委屈的眼泪面前,没叫自己的心肠软下来。
他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到夜色深重的露台上,压她到栏杆边,“你好好看看,现在外头是什么局面了,看看清楚!”
且惠只看见一块完整巨大的草皮匍匐在地面,夜色下高低起伏。
她摇头,一无所知的,哭得身体都抽动着,茫然地去请教他,“什么......什么局面?”
“在大风大浪里,是我上对了船,殚精竭虑保住了沈家。”沈宗良终于叹了声气,用指腹给她擦眼泪,声线柔和下来,“现如今风平浪静了,一切顺理成章听我的,明白吗?”
他转身去推门,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现在他的头很疼,像生出很多小虫子,密密麻麻咬着他的血管,快咬断了,坏死的血要从鼻孔、耳朵里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