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催什么你催。”
庄新华不甘心,再朝楼上看了一眼,愤愤开走了。
气归气,他实在不敢去招沈宗良,更不敢上前一探究竟。
哪怕心里猜疑那位在耍花招。
看他那样,且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慌得很。
弯着腰摁密码时,她的手打着抖,几次都没能输成功。
不知道是岁数轻没经过事,还是过分地在意了。
那种情况下,她也没心思去理清这些。
她进门时,沈宗良已扶着茶几站起来。
明晃的白灯下,他一绺湿黑发搭落下来,额角隐隐青筋。
且惠本能地上前扶他,“刚才怎么摔倒了,这么不当心。”
“没留神那儿有个东西。”沈宗良惨淡笑笑。
看他额头上冒虚汗,脚步也不似往日健旺。
且惠又问:“是不是生病了?”
“胃疼,老毛病了。”沈宗良缓下一口气说:“不知道有没有发热。”
他不是个软弱的人,从来不肯在人前抱病喊痛,叫人以为他身子比铁还硬。
话一出口,倒真有点替自己脸红的意思。
情急之下,且惠把手覆在他的脑门上探了探。
沈宗良抬眼看她的剎那,眼底映出头顶的白炽光,清泉一样涌动。
且惠没察觉,如释重负的口气,“还好,没发烧。”
她把他扶到沙发上去躺,“你歇着吧,家里有没有药?”
“有,摔一跤碰掉了。”沈宗良指了一下几案,“那边,药箱里还有。”
“那你等我一下。”
且惠细心,先去餐厅转了一圈,这儿连热水都没有。
她从玻璃推门里探出头,“你再休息会儿,我烧点开水就来。”
沈宗良平躺着,一只手搭在小腹上,“好。”
她从厨房出来,又去关窗,“这么凉的风,怎么能不感冒?”
他说:“忘记关了,一直在书房,也没出来。”
且惠啰嗦精一样,扯过毯子给他盖在身上,“肯定没吃晚饭,说不准还吃了老酒呢。”
她俯身过来时,发丝擦过他的鼻梢,痒痒的。
沈宗良闻见一道翠绿的清香,像雨后芭蕉。
他压下眼皮,虚弱地笑,“那么厉害,全叫你说中了。”
且惠嗔过去一眼,“怎么还笑得出来呀,当你的胃真是倒了大霉!这么受虐待。”
她巴掌大的面庞,做这个表情太生动漂亮,灯光下娇憨得要命。
那一刻,沈宗良忽然很想伸手拨一拨她的脸。
隐忍的情绪几乎全堆聚在了指尖。
但他克制惯了,咽了咽喉结,手背上的青筋跳动两下,终究没有动。
她坐了一下,起身去厨房里找杯子,倒开水。
且惠拧开一瓶矿泉水,掺得温温的才端出来。
“沈宗良,把药吃了吧。”她轻声喊他。
沈宗良撑着沙发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药,就着温水吞了下去。
且惠有点担心,“这个药有没有效果?要不要去医院?”
他摆手,“这么点症状还不用,且死不了。”
“呸。”且惠忍不住骂他,“人生病的时候,不作兴说这个的。”
沈宗良听得想笑,虚弱道:“小小年纪,哪儿那么迷信。”
她软绵口吻,不依不饶地要求,“不要管,你快点呸三下,去去霉气。”
历来没忌讳的,神鬼都不怵的沈总,病恹恹地躺在那儿,勉强牵了下唇。
“好,我说。”过了会儿,他才小声、吃力地说:“呸,呸,呸。”
因为疼,字与字之间停顿上许久。
且惠看他那样子,又后悔不迭地说:“好了好了,休息吧。”
“哎,不是你非要我说的吗?”
稍憩片刻后,沈宗良才有精神说句整话。
她跪坐在地毯上,一边揉着他的胃,“嗯,是我不好。沈宗良,你先别讲话了。”
且惠似乎被吓到了,比他的脸色还更不好,苍白、恐惧都写在面上。
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来泪来。
权衡之下,沈宗良也只是拢了拢她的手背,“我没事,小毛病而已。”
他还能做什么呢?对着一个小他十岁的姑娘,做什么都像是微妙的引诱。
而下一秒,她反手握住了他。
白水鉴心的女孩子,比他这个世故人要直白大胆得多。
且惠低低地说:“我在这里陪着你,有任何的不舒服告诉我,我们就去医院。”
她的手很软,放在他掌心里那么小一团,花瓣一样柔滑。
沈宗良眼神沉沉,如山林中散不开的雾气。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好。”
征得他的同意后,且惠摆出照顾人的架势,搬来一张沙发凳。
她就这么坐在旁边守着他,托腮和他聊天。
且惠问:“这是怎么落下的病根?在斯坦福念书时候么?”
她说话时,睫毛眨动在水晶灯下,犹如扑翅的蝴蝶。
身下的沙发是不是太软了一些?
沈宗良的身体陷在里面,像躺在覆满淤泥的河床上,一颗心晃荡荡的,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他微笑了下,“是刚进东远纽约分部的时候,工作太忙了。”
第21章 chapter 21
且惠关了大灯, 连角落里那盏落地铜灯也调到最末一档。
客厅里昏柔蒙昧,偶尔流进一丝丝风,卷起白纱帘的一角, 带出幽暗的香气。
里面的人一坐一卧,夜色里静静地说着话,用最轻的音量。
彼此都默契地配合,在这样无人打扰的初秋夜晚,掩饰眸光中的轻颤。
且惠曾查过沈宗良的履历, 对他在东远海外市场做出的成绩十分了解。
就连他一战成名的视频,那场长达四个小时的质询,她也完整地看过一遍。
但自己看的,和亲耳听沈宗良说的, 总归不一样。
他说那时候东远很难,因为风头过劲而举步维艰,经常受到无端指责。
除下日常工作,沈宗良还要花大量的精力去应付国会。
最多的时候, 每天能安排十二场会议,见不同的人,布置不同的任务。
那一阵子加班到一两点是常事, 周末也一样,连睡觉都成为一件奢侈的享受。
沈宗良举了个活例子, “柏文刚到我身边的时候是八十公斤。因为工作强度太大,一时不适应,一个月下来降到七十五,累瘦了十斤。”
“那我想减肥的时候, 也能去当你秘书吗?”且惠笑着问。
他敛着眉目,正正经经地回答:“可以。但你掉了秤, 就不能再问我要工资了啊。”
万恶的资本家。她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
且惠笑完,叹了一声气,“原来你也需要这么累的,好像比大多数人更拼命。”
她之前还认为,好命如沈宗良这样的膏粱子弟,争取什么都不必费吹灰之力。
沈宗良说:“我也不敢说,我全没有得家中一点好处。但要想在位置上坐得稳,不叫人家戳我脊梁骨,就不得不拿出样子来。”
“有谁敢啊?”且惠撅了一下唇,“恭维巴结你还来不及。”
但他说:“自己立不住,莫须有的马屁听起来,无异于变相的嚼舌根,我很不喜欢。”
且惠嘁了一下,没作声。
她心里却有一道声音在说,是的,我也这么想。
沈宗良是个很好的人生导师。
她朦朦胧胧悟到的,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经他的口一说,瞬间清晰明朗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过女朋友,是不是也会在这样的夜里,指点一番迷津,好叫她的路走得不那么迷茫。
且惠这么想着,惶惶仰起头问他,“沈宗良,你谈过恋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