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礼,你变乖了,为什么。”
“许嘉,用‘乖’夸男生不是什么好词。”他仰起头说。
“你不喜欢?”
“……也不是。”
窗外的雨下了二十分钟,终于有了变小的趋势。
司机估摸着已经到了校门口,许嘉拎起书包,准备要走,周斯礼跟在其后,提着雨伞,“你没带伞吧,我送你到门口。”
他打开伞,撑着雨伞率先下了两步台阶,踩到地面,转过身看着她,梨涡深陷,笑起来像好天气。
黑伞旋转间,几颗雨珠甩到她的眼镜框上。
她站在暗处,脸上的表情凝结沉郁,“抱歉抱歉,”周斯礼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摘下了她的眼镜搁在自己校服上擦了擦,准备帮她戴回去的时候,发现两人的视线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没有眼镜阻挡的脸就这样清晰印入眼帘。
她的脸很小巧,常年不晒太阳的脸透着病态的白,衬得眼下乌青更重。尽管她表情不善,周斯礼心跳还是猝然快了一拍——怎么长这么可爱?
他眼神躲闪地看向别处,耳朵渐渐发热,手停在半空中,伸伸缩缩,这眼镜半天戴不上去。
许嘉不耐烦地拍开了他的手,“不要了。”
她下了台阶,径直往门口走去,周斯礼伸长了手,及时将落下的雨水挡住,才让她的衣襟滴水不沾。
“为什么不要了?是因为我碰过吗?”
她没说话,他讪讪地收回拿着眼镜的手,放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距离其实有很长一段,他今天莫名觉得很短。两人就这么无言走到校门口,那辆黑车随着距离缩短在雨中愈发清晰。
周斯礼垂眸,想起那个面积大到能产生回声的房子。她每晚都难以入眠,是否就是因为她父亲的事?可他总觉得,原因应该不止这些。
许嘉走近车子,准备上车时,手忽然被拉住。
攥着她手腕的五指微微颤抖。
她转过头来,等他的下文。也就是这时,她才注意到他肩膀湿了一大片,伞柄以一个倾斜的角度完全朝她靠拢。
冷风吹过他发皱的衣角,凌乱的发丝清扬。过了许久,他才抬起眼,眼里的泪反射着细碎的光,说出在教室一直没问出的问题:
“许嘉,我能不能抱抱你?”
“滚。”
许嘉面无表情地抽离出自己的手。
“这雨看起来会下一整晚,估计会有不少雷电,劝你还是赶紧躲回家哭。”
车门毫无留情地关上,她在车里,他站在车旁举着伞站着,余光瞥见到他还站在那,许嘉转过头,他注意到,立马举起手朝她招了招手,薄唇张张合合像在说:“明天见。”
车子缓慢发动,她移开视线。
雨珠拍打着车窗,景致在雨中光影交错,泛起幽幽的光亮。车里的少女低下头,轻轻地抚着护身符,神情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已经到了家门口。
她推开车门,有人走上前为她撑伞。穿过院子,踏上几个台阶,司机从身后小跑过来,踩过的雨水溅起来,“小姐,你有东西落在了车上。”
许嘉停下脚步,转过头,看清他手上的护身符。雨水沿着伞檐落下,一滴滴落在了护身符上。特质布料原本的颜色变得更深。
“需不需要我挂在客厅,或是您的房间?”
她只扫了一眼,“不需要,丢了吧。”
她不信佛,也不信任何人。
她只信自己。
身旁的阿姨为她推开门,她走了进去。门合上之际,天边响起惊雷。她身子倏然无力,跌坐在地。
“嘉嘉,每年生日我都会为你画幅画,你看,现在已经第九幅啦。”
“爸爸会永远陪着你长大,你只管开心,别的不用担心。”
“我相信,我们嘉嘉会幸福长大。生日快乐哦。”
这是无声安静的房子,常年只有她一人居住;这是吵闹的房子,每个夜晚,每个角落都有变幻的场景和在耳边响起的声音。
许嘉握紧了拳,撑着地板站起来,走到柜子旁边拉出抽屉,里面装着数不胜数的药瓶,吃完的,没吃完的,她找出药,迅速吞了两粒,然后回到房间躺下。
桌上的手机陡然一亮,有消息弹了出来。
除了许杏。没人会给她发短信。
如果十分钟内不给许杏发消息,许杏又要电话轰炸,许嘉按捺住暴躁的情绪,爬起来拿过手机。
结果是周斯礼为自己挽尊的消息——
到家了吗?
其实我不是那种害怕闪电的男生,我平常很少掉眼泪。今天是例外。
与此同时,周斯礼已经洗完澡洗完头坐在房间书桌前,桌上摊开着书,他握着手机一心一意地等待,许久,他终于收到她的消息。是语音消息。
他没开免提,而是将手机凑到耳边,然后小心翼翼地点下语音消息。
“谁在乎?”
语调一贯的平淡漠然,却让他来来回回听了好几遍。想起什么,周斯礼打开电脑,开始搜索“许隽”二字。
一同弹出来的还有关于他去世的报道,全媒体都在叹息他的离世,痛斥凶手的罪恶行径。往下滑了很多页,他还看见了许隽意气风发时在台上演讲的视频。的确是在她家挂着的合照上的那个男人。
看到出现“有关许隽家人”那条报道时,他心微紧,点了进去。
“许隽,我国近代天体物理学领域的先驱,毕业于法国里昂大学数理系,毕业后从事天体物理研究,理论预言和认证了……可惜天妒英才,早早离世。据调查所知,他已有妻子,并有一女,目前踪影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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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过后的校园仿佛焕然一新。大课间,体育委员站到台上,拍了拍手中的文件,示意同学们看过来,“这个月有篮球节和校运会,你们有谁想报名参加的,可以现在来找我填名字。”
许均昌立马跑上了讲台,填完自己的名字不够,隔着整个教室,朝后排的周斯礼喊:“周,我把你的名字也填上去。”
“行。”
这类活动向来就和许嘉毫无关系,她低下头去,然后听见身旁的人开口:
“到时候你会来看我打篮球吗?”
“你觉得可能吗?”许嘉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翻过一页书。
他手肘支在桌上,稍稍挡住自己发烫的耳尖,一手握着笔低头写诗词填空题,张嘴开始自我推销,“……我打球,还可以。”
见她不搭理自己,他又低声补充道,“他们说,观赏性挺高的。”闻言,许嘉往后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盯着他:“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周斯礼尴尬不已,想找个洞钻进去,却还要强撑着:“都是他们说的。”
叶间的缝隙有阳光照进来,光影在教室的后排跳动闪烁。他们坐在无人关注的后排交谈,看上去意外的熟稔和谐。这一幕,全被站在角落里的梁芸看在眼里。
第30章 春光
体育委员陈涛拿着报名表回到位置上, 表情有点发愁。按往常来说,男子运动项目是最先报满,但女子运动项目总是空着很多栏, 今年也不例外。
年级体育科组对每个班级报名的项目数目都有规定的要求,如果达不到要求就别想参加运动会了。现在就差一个运动项目了, 陈涛将视线投向“4×100”那一栏, 还有最后一棒没人报。
他刚刚去问了几乎全班的女生,都被拒绝了, 说是和其他项目有时间冲突。
“不如去问问许嘉。”
坐在前桌的梁芸突然转过头来,对他说。
听她提起, 陈涛才想起班里还有这么个人, 好像瘦瘦小小的,不爱讲话,总是独来独往,“她来?她有参加的意向吗?”
盛若听见他们的谈话声, 也探过头来, 捻起报名表, “管她有没有参加的意向,这两年, 她都没有为班级活动出一份力, 跑个一百米怎么了?又不是让她上去拿个名次, 凑凑数也行。”
陈涛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 转过头来问梁芸, “你觉得呢?”
闻声, 梁芸这才回过神来, 温吞地冒了句:“……让她试试也行。”
说完,她又缓慢地转回去。
不少试卷从前边派发下来, 她握着笔,却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刚刚无意看见的画面——他们坐在后排,有说有笑。尽管是周斯礼在说,许嘉在嘲笑,但她从来没见过周斯礼露出那副神情。他看上去好像……很喜欢她。
为什么?
课后,梁芸从办公室走出来,她走在走廊上,看到了尽头处和朋友聊天的他,他背靠着栏杆,颊边的梨涡笑有着浅浅的凹陷。很生动的气息。
梁芸慢下脚步,秉持不打扰的原则,只想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时,有人从前门走了出来。有风掠起她的额发,一双淡然的黑眸望过来,梁芸垂下眼,两人恰逢其时地撞上目光。
这样的对视仅维持一秒。
但一秒也足够让梁芸局促不安,可能是自己之前无意弄脏她画本的缘故,她有点心虚。
尽管如此,梁芸想到运动会,还是叫住了她,低头温声道,“许嘉,我有话想和你说,关于运动会……”
她连眼皮都懒得抬,直接离开了。
“……”被完全无视的梁芸愣在原地。她这幅阴沉沉的模样,看着就令人难以接近。
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心中盘旋很久,她始终想不明白这两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周斯礼,我们还是兄弟吗?你最近是不是有秘密瞒着我们!”
许均昌锤墙,沉声问出,粗黑的眉毛抖动不止,看上去痛苦万分。
他患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周斯礼转过身,指尖探向朝里蔓延横生的绿叶枝条,摩挲着叶的脉络,垂眼轻声,“我能有什么秘密?”
许均昌立刻将脸怼了上来,将眼睛瞪得很大,太夸张了,周斯礼都能看到他的红血丝,他锤了锤自己胸口:“来!看着我的眼睛说!”
周斯礼笑着偏过脸,一手推开他的肩,语速悠悠:“不要了吧,好可怕。”
在旁的程野忍俊不禁,掩唇直言:“许均昌,我真心建议你周末去挂个号,医药费呢,我出。”
许均昌后退一步,哀怨地看着周斯礼。
他最近觉得周斯礼变得很奇怪。
好不容易程野分手了,三人终于回归从前一起吃饭上厕所去小卖部的生活,但周斯礼现在天天就守着他那个座位,课间时间也寸步不离,好像那个座位藏着什么宝藏。
眼看着三人同框时间愈发减少,为了让铁三角友谊一直坚固下去,许均昌下课后立马来到周斯礼的座位,恶狠狠,“如若当我们还是兄弟,午时走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