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姑娘是真漂亮,高瘦,粉妆玉砌,白T蓝短裙,戴手表,散长发,没有妆底痕迹的冷绝气质,眼神淡淡也掀不起波澜。
“又来个漂亮妹妹啊?”
几个男生看呆,其中有人打趣,同行的女友气得动手又打又掐,不正经的则完全暴露轻世肆志的举止。
“谁认识的?”
站在漂亮妹妹旁边的是李聪,男生喊他介绍一下,李聪连连摆手,“这我可不敢。”扬下巴指向里边那个丢了球杆拨开人丛迈出来的人。
黎也目不斜视,在靳邵走向她的同时,李聪也自觉走开,一时间诸般眼神都投掷过来。靳邵没着急说什么,插兜站定,眼向下,却不是在看她。
“你冷静够了?”她声音和眼睛一样淡,夷然非常,反倒把他衬得像不省事的孩子。
“我们谈谈。”
靳邵突然嗤笑一声,“我以为你要等我自己想通了,再屁颠屁颠找你,把事儿揭过去。”
黎也眼神被一刺,“能好好说吗?”
氛围僵住,后边的人已经开始讨论是什么红颜祸水,都没几个认真打球了,要现场来袋瓜子嗑的架势。
“黎也。”
嗓音粗哑,黎也怕听不清,还想向他再凑近一点,结果先一步被拽着手臂带过腰拉近去,“你这辈子是不都学不会低头。”
话落,两片温热的唇瓣也铺天盖地地压住她的视线,感官,她的疑声从唇间溢出成了轻哼。
现场五一不是掩嘴惊呼,一窝蜂地谐谑起来,众目睽睽,他吻得极其放肆,她瞬目,下意识推了下他,扣在下颌的虎口越紧,舌尖搅得她思维涣散。
也就在他松开的当时,人都朝他们走近,靳邵却不管,不理,我行我素地扯她胳膊,俩人快步踏出了台球厅。
“靳邵,靳邵!”
黎也叫他,喊他,甩不开手,靳邵不管不顾拽着她穿过一排街铺,直奔他摩托的停车处。
“你能不能说句话?你哑巴了是不是?你——”
拉她的人猛然转身,俩人急刹车,她被靳邵处于愠怒状态的面色惊愣,“说什么?你想听什么?我理解你?理解你有自己的骨气还是想跟我分得清?”
黎也哑然。
他往后指着来时方向,“那里的每一个女的,她们都巴不得男人给她们花钱,巴不得花光男人的钱,至少她们真的把男人当自己的男人用,你呢?”
“你从始至终,想的都是他妈的怎么跟我界限分明!”
小镇夏夜里热闹非凡,孩子在星星落落的光里营营逐逐,露天支起棋局牌桌,一派和谐温馨,画面里多出的正拉扯的一男一女却格格不入,女生被强制扣上摩托后座,别提挣脱,只来得及紧抱开车的人,不让自己在震摇和东拉西拐的莽冲里被甩下去。
摩托车漫无目的地穿行在街市行人中,黎也担心他带自己鱼死网破,也害怕他把谁撞死了,喊不动,一路都往他最敏感的腰腹狠掐,肩头咬。
“你他妈有本事用力点!”他理直气壮,“我身上哪儿不是你掐出来咬出来的!”
她喊回去:“你放屁!”
速度加快,急风令她几乎连自己的声音都模糊,眼睁不开,整张脸都埋进他脊背,掐他的手改成死死环扣住他的腰,饶有种共同赴死的壮烈。
车在几分钟后安全驶进无人区域,夜里万籁俱寂,摩托轰鸣似平地惊雷,巷里道路幽窄,穿过时,黎也总心惊会稍一偏被墙面刮蹭,一颗心揪得紧紧,靳邵在前面狂骂,她锁他腰,把他锁断气了要。总归在这条巷路的尽头放缓速度,稳当停下,黎也悬到喉口的心跳怦然坠落,脚踩地上都是飘的,扶着墙直不起腰。
靳邵一下车就捞衣摆检查伤处,边指着几道红紫边说黎也你真他妈牛,黎也还不解气,当下给他补一脚,又被他恶劣地抓住,往墙上摁,是那天为了留住她,把她扣在房间墙上的鬼姿势,那天他怂得厉害,而现时将她压得动弹不得,不快和抱屈全发泄出来,蛮横地搅进她的舌腔,亲吻她的喉颈,脸颊,只有贴在那颗痣上,克制又柔和。
她开始对他又踢又踹,渐渐招架不住,给予回应,轻吮他唇瓣,他终于将扣住她腕的手掌去腰处,眼不闭,直勾勾盯着她,她也不闭,环着他脖颈,路灯落下的亮色掉进彼此瞳孔,灼热闪熠,措不及防之际,她又照他唇肉咬下去,他不忍让,吻落到颈部,反咬,她仰颈喘息,缺氧的红冲上太阳穴,随他啃。
想来好笑,亲到投入,都不想让对方好过。
画面很不唯美,他非要咬出和他自己脖子上一样的痕迹,再深深埋下去。
黎也后脑勺靠着墙,眼朝上,飘忽在路灯的光色中,感知到身上的人渐渐平息,疯狂地像经过一场狂风骤雨,雨后也没有彩虹,他抱她抱得仍紧,把她压得每一口呼吸都来之不易。
“解气了?”她又像那样顶顶肩。
“屁的解气。”他声音也闷,堵心地说:“不是你先咬的。”
“你活该。”
“操。”他又咬,狗似的,“黎也,是你先惹我,咱俩到底谁哄谁?”
黎也颈肩那一块被他弄得又痒又热又疼,但已经放弃推他了,他这情况越推越上头,于是嘴上不怂:“你再咬,我明天就到处去说你是狗。”
“你不是?”他倏忽一下抬起头,“谁先当狗的?”
黎也一瞥他脖颈,没声了,他眼神也变锐利,非在她这讨个理,黎也在他失神间,指腹抹上他颈边淡化的痕迹,唇贴近,靳邵以为她又要咬,没躲,落下来的是吻,轻如羽毛扫过,挠到他心口,她话又贴着说:“我的错,行吗?”
他理智都要崩盘。
他觉得她在骗人,得意地仿佛尽在掌握,她又要亲他,他被自己理解的信息惹恼,卡住她下颌抵回墙上,“你根本没认识到错误。”
黎也哭笑不得,“你还作?”
“又嫌我作了。”靳邵一脸“果然如此”,“你当我是什么?哄两句就摇尾巴的狗?”
“你咬也咬了,亲也亲了,”她犹然摆个听之任之的随意样,“不然你弄死我好了,我现在是落魄了,就剩一条命给你霍霍。”
靳邵又被她轻易逗得没脾气,笑出声,“你知道最直接的解决方法吗?”
“嗯?”
她扬起脸,他无所顾忌的目光从她的眼睛一路往下扫到暧昧的咬痕,眼珠子黑亮,“就是把你上了。”他与她再对视,故意阴险地说,“你这辈子都是我的。”
再多的明里暗里和隐秘的遮羞布当头粉碎,他如此直白,如此赤.裸,不加掩饰,带着报复意味地企图威胁,之后他却愣了,她听了只是笑得淡然。
“这年头,生了孩子都不一定一辈子。”
夜风燠热又潮闷,有如实质地捂紧人的口鼻,她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地凄清,越发地惺惺相惜,“像我,像你。”
黎也有预料地看他再次憋着气地吻下来,眼睛闭得紧,浓眉聚成两撇不高兴的像什么符号的标识,吻到最后又把她抱进怀里,拥着,贴着她的体温,嗤一声,说:“你嘴里就吐不出半句好话。”
他不爱听她说话,又想听她说话,只有在她面前,他似乎看不到自己的下限,气什么呢?她跑到台球厅,站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什么都不气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穹顶的夜色框进石墙围起的僻静巷里,这里无人经过,无人发觉,两个孤独的身影相互依偎,绝望的灵魂同归于尽。
第50章
回到台球厅那, 黎也蹬回了自行车,俩人又是老样子,一前一后, 不紧不慢。
夜摊支着, 门店也不打烊, 接近旅店的那条路, 靳邵停车在摊子上买了一袋粽子, 糯米粽, 五花肉馅,丝线缠得紧实饱满。他一天没吃什么, 黎也说带他去饭馆面馆,他懒得, 说过节也沾点节味儿,今天也就这么一会儿心情好点。
最后一段路,靳邵陪黎也推着自行车走回去,在她旁边剥粽子吃,咬两口送她嘴里一口,吃完了再把她车把手接过来。
小镇里的节日气息很浓,各家有各家的热闹,门窗里飘出浓郁的饭香,交织在淡淡的艾叶香里,几个广场空地都被占满, 遛弯的老人, 觅食的猫狗, 嬉闹的孩童。
黎也已经很久没有过容身在节日里的感受, 去年的今天,她似乎是一个人待在紧闭的房间里, 听着窗外的繁闹和门外父母的争吵。
现在只是看着,都觉得享受。
居民区跑动的小孩儿特别多,跟在大人身后的,撒泼地像脱缰野马的。黎也跟靳邵并肩,每一步都会蹭到对方一下,她看看他,再看到他们,心中又会生出些惆怅。
“黄叔说你小时候过得很苦。”
靳邵笑了声,腾出手把她脸掰回来看自己,“他这都跟你说,还跟你说什么了?”
黎也眉梢一挑,“说你顽皮捣蛋,上房揭瓦,摸鱼偷瓜。”
他表情就变了,给她脸掰回去,“屁话。”
黎也却觉得很好,他足够坦然地面向厄境,又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挺过来,他会顽皮捣蛋,还好会顽皮捣蛋,他还像个孩子一样活过。
一天的不愉快好像就这么一笔带过,她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没有要她多说,彼此心照不宣地淡化那件事的份量,或者搁置。
黎也把车停进楼梯下,出来跟他道别,他静静看着她,叫她伸手。
“干什么?”她照办,见他不吭声有异样,果真,从兜里拿出一叠亮眼的红色,她条件反射地就缩回去,才知道他心里有坎,还没过去。
他立马不悦,不容置喙地往她口袋里塞,“你钱很多?”
“……”黎也无言。
钱很多也不会落到这了。
“不算你欠的,行吗?”
黎也被他直盯盯看,也没反驳了。
她要怎么解释?
我知道你过得不好,你很辛苦,所以我心疼你,同情你,可怜你。
他大概会更炸毛。
她更看不懂他眼里的执拗,他的抗拒,只有口袋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触感清晰,清晰到有了重量感,上楼梯比平常都累,到门口已经喘息不止,她摁开手机看消息。
S:【端午节快乐。】
S:【粽子别放太久。】
黎也回了个好。
门没锁,一拧就开,厅内空荡,她弯身换鞋,握在掌心的手机震起来,她看见舅舅的备注,换好鞋,没进去,靠在门上接电话。
灯也没开,周身是死寂的黑,她记得自己是想伸手去揿开的,却不知怎么僵住了,可能是因为电话里那句“你妈妈走了有两个月”,也可能是那句“她结婚了”,她整个人都顺着门板滑下去,坐到地上。
“说是以前的朋友介绍,相了一个做生意的小老板,没多久就跟人到外地结婚了。我也没见过,哪知道靠不靠谱,你妈她就一根筋,做什么都拦不住。”秦磊抽着烟,一声比一声重,“那我就说啊,小也呢,她还在镇里待着?结了婚,不要把孩子领回身边看着?”
黎也竟还有些期待,期待秦文秀如何回复,又在秦磊接下去说之前,断了自己的想法,觉得好笑,从头到尾,她一直在对秦文秀给予期待,很徒劳,很没意思。
“她就说你快高三了,得稳定点儿,每个月也打不少钱,说你在那儿过得好,让我少去跟孩子多嘴……”
秦文秀甚至没让她拥有知情权。
夏天,她感觉不到闷,骨头到身体,都是凉的,门板也是凉的,她想挤出两滴泪,却连眼睛都是干的,荒凉的,不知花了多大的气力平复,颤抖地问他:“那她现在在哪儿,您知道吗?”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黎也经常做噩梦,各种各样的恐惧从心底抓挠她,吞噬她,唯一的共同点,是她永远都是一个人,永远孤立无援。
她总像一只游魂,没有着落,没有定向,想抓的都抓不住。
以前黎也觉得自己很可恶,每回秦文秀和黎伟光吵完架,都会窝在房间里哭,一天都不出来,而黎也是麻木的,沉默的,好像漠不关心。只会一次次地把饭端到秦文秀面前,劝她不要绝食,她也会一次次地埋怨,总理所应当地说一句“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和你爸离婚了”,来将她的女儿推上万恶之源的位置,让自己的怨尤有寄托之所。
她想,秦文秀多半是在意她的,所以她会成为阻碍,当然也会因此内疚,所以当分裂那天真的来临,当秦文秀握着她的手哭诉,她几乎没有犹豫。
她可以努力,可以接受一切附加的苦难,哪怕她的妈妈在外人眼里是一个多么恶劣的女人,她依然对她抱有一丝母亲的期待。
而现在,她无法再看透这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