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密这事儿算是秦棠有求于她,晚上俩人一块儿回去,她出力,秦棠搁单车后座。
这里交通不便,地区落后,打不到车,之前听陈兰静交代,街口站台有趟公交,走火车站的,跟天岗中学一路,早上还能蹭过去,末班就只开到六点半,要按往常晚自习下课就顾及不到了。
黎也打算买辆自行车,想到卡里交完学费学杂那些剩下的钱,她跟秦棠说想买辆便宜的,问她附近有没单车店。
她话不搭话,冷不丁大喊停车,黎也是被吓到一个猛刹,差点连人带车翻了,抓得骨节发白才稳住,回头不耐:“你又怎么了?”
人心思都飘远了,眨着眼来问她:“你带手机没有?”
“干嘛?”
“拍照啊!”她指天边。
刚下过通向学校的小坡的景很漂亮,在路口,两边是街头商铺,顶上暮云叆叇,铺着缠络电线,暖洋洋的光晒得对排的五金披发店门牌发亮。
“你没带?”
秦棠露出个有意似无意的表情,“你用那牌子货,我听别人说拍照好看来着……”
黎也无语:“我在问你单车店。”
“你给我拍我就告诉你。”
“那我去问舅妈。”
黎也作势要把车开走,秦棠急了,追一步上去:“喂!这tm我的车!”
“这是交易。”黎也轻瞟她,“你到底上不上来?”
秦棠还不死心:“就给我拍张照,你至于这么小气?”
黎也彻彻底底服了她,打下脚撑,背包里翻出手机扔过去。
她美滋滋打开前置摄像头,把自己跟后边儿的夕阳框一起,咔嚓咔嚓拍了不知道多少张,完了还要翻看欣赏,酌选几张满意的。
黎也等得没了耐心,叫她拿回来,她还有幺蛾子没完,“咱俩加个Q。”顿了顿又问:“你有Q吗?”
还真没有,“我只用过短信,彩信。”
“果然是有钱人。”秦棠咂咂嘴,手机递给她,“记得把照片传我。”
黎也第一时间没接,正言不讳:“你有钱自己担。”
“刚夸你有钱人!”她猛缩回去,“有钱人还计较这点?”
黎也笑颤下肩膀,“你真有意思。”很有耐性扒着单车头,跟她一一细数:“钱花你身上我图什么?图你请我吃闭门羹?图你把我行李扔出来?还是图你给我摆脸色?”
秦棠僵住一刻,摩挲着机身挺心虚,张嘴想说什么又憋回去,反复几次,总算撇嘴说话:“我就是一开始不乐意你住我家,虽然现在也不怎么乐意……不行我给你道个歉,咱俩扯平,以后——”
“得了。”黎也挺直腰背,给她个台阶下,“有目的的道歉我不喜欢。钱我不会出,办法你自己想。”
秦棠马上将手机塞她背包里,带上拉链,慢吞吞跨上车屁股,指了条跟回去的方向相反的道,说去网吧,创个Q,或者让网管帮忙导。
黎也没答应那么干脆,是因为她说那条道顺路有家单车店,很划算,没生意还快倒闭的一家。秦棠带她到那家店,果然快倒闭,清仓打折的理儿,黎也便宜得了辆看上去还成的黑色小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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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年是互联网井喷式发展的初端,各大网游、新浪博客、腾讯Q等飞速普及,大大小小的网吧就是各路网瘾少年钟爱的窝聚点。
特别在这个正值热血、除了学习吃啥都香的年纪,青年大小伙们挤着排队玩cs,排不到的都要探个脑袋到别人机位前过个眼瘾,或上网聊Q,搞些非主流人设,天南地北地加好友,管它熟不熟都聊得嗨起。
黎也以前偶尔去,玩游戏,查资料,上天涯刷刷帖,或者叛逆期跟家里闹别扭出来包夜,窝椅子里睡一宿。
但这里,来之后她就后悔了,她忘了小破网吧环境窒息,或者说她想过,但实在没想到这种程度。
藏在偏巷的犄角旮旯里,沿途进来挨着老气腐旧的卷帘门,挂着旋转三色柱的美容美发,弥散出铁锈味的装潢店,刻着麻将机的坏灯牌扑闪扑闪,涌出砰砰的搓麻和意气轩昂的叫牌声。
黎也跟秦棠把单车停在网吧门口,和一堆摩托电动塞一起,在不起眼的角落看见块网吧小招牌,里头哄闹沸腾,冲出了双开玻璃推门。黎也有点不想进去,秦棠拉了她一把。
那会儿到处的娱乐场所都挺开放,特别是小地方,管你成没成年,有钱就往里塞,放眼一瞧,全是年轻面孔。
小是真小,破是够破,两排并桌相对的布局,挤一片大头电脑,塞着有点儿容量过载人,满室充盈着辛辣烟草、啤酒饮料、泡面汤水淆杂的怪味。外头天还亮,这儿盖得天昏地暗,乌烟瘴气,在游戏局里欢呼雀跃庆祝的,激愤昂扬打团的,青筋暴起问候爹娘的,比菜市场都热闹。
秦棠跟网管那儿打招呼回来,带黎也开了个机子,那边说导照片是另外的价钱,她不干,打算给黎也创建一个号,还特不理解:“你简直像个外星人,我妈都知道用Q了。”
黎也冷眼怼:“没你潮。”
老机子系统太拉,开机都半天,秦棠等不及,去门口柜子那拿了瓶喝的,黎也从后头闲座扯条木凳凑她边上,扯桌边的纸擦灰,见她只拿了一瓶,擦完纸搁放机子边,也起来要去门口。
“阿邵!”
秦棠撒然一声高呼,穿透嘈嘈人声与键盘音响,除黎也外,侧目看过去的客人还不少。
隔了两排座儿,被喊的那个缩在座椅里,黎也看过去时,也一齐看见了他周边的熟面孔,李聪、姚望他们,翘一下午课的都窝在那。
他刚摘下耳麦,懒洋洋挂脖子上靠进座椅,听到声音斜了脑袋,这回她看清了,他嘴里叼的是烟,电脑光色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斑斓,溟濛里顶着双被浓黑睫毛压着的……那个词在二次元里叫死鱼眼,昏沉阴郁,缺乏生命力的一种状态的眼睛,似有若无地,也飘了过来。
那一刻,格外地亮。
第8章
“看什么呢?”
靳邵右手边两个也摘了耳麦暂休,网吧里格外吵,李聪刚出声就被泯没,凑他的桌边往前看,“那不黎也吗?”
“她叫这名字?”
李聪啧声:“挺劲儿一姑娘,不爱搭理人,名字还是我跟别人那打听的。”
靳邵耷着眼皮,笑着品了会儿“劲儿”这个词。
姚望伸着脖子过来,挺费劲,看清时,黎也都转回身往门口走了,“她跟秦棠不是有仇?怎么还一块儿来这地方了。”
李聪说他不懂:“姐妹哪有隔夜仇,今天秦棠跟简余曼闹事儿,她也被抓办公室去了,在操场我就瞟了眼,好像那会儿她就跟秦棠站一起吧。”
姚望努努嘴,抓到另类重点,嘿嘿笑:“那你要追她,岂不是得跟棠姐打好关系?”
“操。”李聪脸就垮了,“那她俩还是掰着吧。”
说话间,姚望看着秦棠连蹦带跳走近了来,大笑声还止不住,扶着李聪肩头抬不起身。
秦棠看他俩莫名其妙,跟靳邵打了个招呼,纳闷:“怎么开学了也那么多人,连个机位都不好占。”
笑瘫的那个终于抬起脸了,是听了李聪一句冷嘲满满的调侃:“这不简单,坐你邵哥腿上。”
果真遭她白眼:“你不贫会死?”
姚望又咯咯笑起来跟气氛组似的,靳邵摇了摇机子边一罐健力宝,空了,起身走前睨了那俩眼:“喝什么?”
姚望挠头认真思考,李聪把他脑袋又摁下去了,笑说:“都行,刚好到点儿,再拿几桶泡面填肚子。”
秦棠转头问:“不打算出去吃?”
李聪躺回椅里,摆手又摸上鼠标:“没空,老子卡小地球半个月了,今儿,不破此局,誓不为人!”
“你什么时候是个人了?”
李聪才抓上耳麦又放下了,啧她:“你这嘴能不能积点德?也就咱邵儿眼瞎点,搁外边你网恋都网不到人。”
“靠!李聪!”
两个斗起冷嘲热讽来谁都不服输,姚望只来得及告知靳邵自己最近新爱上的泡面口味,回头劝嘴:“隔壁穿红裤头儿的大哥刚连跪嗷嗷叫呢,再叭叭马上就要跳起来给你俩添彩了。”
吵得靳邵走远两米还能听着,到饮料柜的方向又拐了个弯,准备去门口抽根烟,手伸进兜里,瞥到饮料柜前那个酌选到现在才挑好一瓶的身影,手伸出来,没掏烟,脚又拐了回去。
小网吧里汽水最好卖,各种牌子,普通饮品不占位置,过期的也多,黎也挑来挑去才拿了瓶橙汁汽水。
放到前台柜,敲了两下,网管醒神,她肩侧忽被一挤,柜上随之啪啪砸落一堆泡面饮料,把她的橙汁汽水也搅和进去。
黎也偏眼,瞧清张分外突出的侧脸,没意外,往边上挪一寸。
网管给那团东西算价报数抹去了零头,靳邵扔了张整的,网管翻抽屉找钱,他接过,又拣一块五扔回去,抬颌意指:“连她那瓶。”
黎也没说什么,网管正在装袋,她把汽水单拿走,一只手从柜台角落捞开瓶器来时,玻璃瓶盖已经抵上柜台角,撬一下,没完全开,她咬上齿间,晃了眼他手里的开瓶器,一扯,撬开了,瓶盖吐手心,射准三米开外的垃圾桶,丝滑到底。
靳邵笑了声,把开瓶器丢一边,“牙口挺好。”
“也不算,疼是有点儿。”
靳邵愣了眼。
黎也笑看他,直言不讳:“就想装个逼。”
这眼愣得更久。
光盯着她仰头咕噜灌两口,唇下有颗拖起冷艳气质的痣,喉间滚动,背身散散靠上前台柜。
室内光线昏暗,脏乱差的环境,空气中浮动的氧气都冲鼻,整个网吧大概找不出第二个比她穿得还规整干净的,挂着那张脸往这儿一站都挺另类。
确实。
挺劲儿。
“你们经常翘课来这?”黎也斜斜歪头。
靳邵搁装好的袋子里掏罐健力宝拉开,靠她边上,“坏学生就这样。”
黎也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认可的意思,又奇怪他们:“不怕哪天被逮?这儿离学校不远。”
网吧这种地方总是人满为患,机位难占,黎也不常去,没有被逮经历,倒是听说过,以前学校后边的网吧开三家倒三家,年段长带着几个老师隔三差五跟剿土匪窝似的,一抓一个准,人逮回学校不说,网吧还要送执法大队冲KPI。
但想想这里,遍布行政村的市辖镇,数不出俩仨个派出所,整天还能闲出屁来打酱油,哪哪儿都松得很。也说得通。
他却笑了,黎也有点莫明其妙看着他中指和拇指轻捏罐子,食指伸向门口,“就前边儿那一窝洗脚店,你三天两头过去碰运气都能瞅着眼熟的,谁逮谁不一定呢。”他侧仰脸来看她,不太所谓淡淡说:“要么各自相安,要么大家都别活了。”
果然够奇葩。
黎也笑了声,点头认可,差点想给他打拇指,扬起瓶子又喝一口。
“砰!!!”
网吧后排突震一声,黎也猛呛一下,以为哪儿炸了,瞄准了门口的逃跑路线,眼睛往后边一扫——噢,是人炸了。
噼里啪啦接上一顿摔砸机器的声响,周围一圈儿生怕殃及池鱼,又跑又跳离了机位,散开之后,衅端源头露出来。
乍一看,眼熟,揉眼再看,熟人。
黎也顿然僵呆,具体几个不清楚,厮打时只看清几张闪过去的面孔,李聪跟姚望,连秦棠一女的也混进去?她还知道不硬拼,顺手抓什么就甩过去,甩完就闪进人群,再找机会抓东西甩人,另外两个上头得很,跟人打得不分你我。
一会儿舌战一会儿上拳脚,没什么便宜家伙能抄去砸人了,秦棠一晃就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躲着,场上就剩那两个奋战。
李聪打得最凶,完全没有学生样,椅子都敢摔人脑门上,边摔边骂:“我操.你娘的!死菜比打不过就他妈回窝里重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