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这东西本来也不能放明面上玩,周边几个拳馆避风头也消停了,接着那教练盘的拳馆也干不下去了,没钱,底下零星几个人还养不起,干脆倒闭了。
这还没完,那老板当搏击教练前,在境外打过一年黑.市.拳回来的,认识些渠道、市场、顶头的人,手底下也是有几个一头栽进拳场,穷途末路的学生。合计着当中间人介绍过去,还能从中捞一笔。
樊佑是一直找他找到了当初带他的那个教练,才知道交易过去的那批拳手里有他一个,用了点手段逼问其内部情况,当靳邵是昏了头,通过教练紧急与他取得联系,想尽万种方法要把他带回来。
或许也预想到结果,他毕竟是个思想健全的成年人,到那个地步就是可能做出任何决定的,那通跨境电话自然不了而了。没有过多交流解释,从头到尾他只说了那么一段话——
他说,我总是要走出来的。
这辈子要怎么活才算活。
要走什么路才是路。
我思来想去,我好像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不被期待、注定孤独的。
可我又真的想去抓住点什么。
他想抓住什么呢。黎也埋下头去,手心握着对戒,越发紧了。所有的疑问都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切入口,不断地释放。
樊佑说那才是他差点熬不过来的日子的时候,她有一瞬间不太敢听,真相远比现实更戏剧,更面目全非。
境外不比国内,能够成为合法合规的疯狂赛事,必定凶险,有去难回。可那通电话的最后,千言万语都变得虚无缥缈,樊佑无力劝阻,当时也只打听到一些片面的,可以查知的消息。
那里的黑拳赛制规则与正规拳赛差别不大,类似于综合格斗,不能使用器具,包括踢裆、插眼、咬人这些都不被允许,但相对的,它允许足球踢、击打后脑等一系列在正规比赛中不被允许的违规操作,总体来讲会比UFC的综合格斗更开放。
没有正规拳台,游走在各种不为人知的场地,临时搭建的塑料大棚,废弃的厂房,地下室……没有职业裁判,没有护具,不分回合地现场开盘下注,直到一方无法动弹或更极端一些。这些一般都由背后黑s会控制的赌.博集团操控。
比赛视频会以直播的形式被主办第一时间上传到外网平台,樊佑暗地里翻墙跟进过一些公开账号,在不计其数的视频画面中找到过靳邵。但基数太大,这次他被安排在这块,下次就不一定。
更深层次的信息,樊佑不知其详,他甚至无法得知靳邵的具体位置,这小子也不让他过来,两人维持着每隔段时间联系一次的频率,说白了确定人死没死。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放任就足有三余年。但那几年也是樊佑所后悔的,如果早知道真实情况,他死拽也要把靳邵拽回国。
……
那块的地下.黑拳区分少年与成人两类拳赛,因为对比其他先天优势而健硕魁梧的拳手,那群未经过于专业训练的华人拳手体格偏健瘦,最初是被放逐到少年拳赛。
其规则更加泯灭人性,少年拳手往往需要与比自己年长且体格壮硕数倍的对手搏击,以两者悬殊程度来决定比赛赔率,视觉上制造几近变态的血腥刺激。
每日长达八小时的击打以及抗击打训练,强度不言而喻,再像一件件待售的商品被送上拳台。这种下注金额往往巨大,赢,则能够拿到属于自己的奖金,以及押注人赢得的赌.金分成;输也简单,少年需要提防个别赌.客的报复,也会受到老板一定程度的虐待惩罚。
渐渐地,他们不像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人,更像某种被操控的、麻木的兽类,日复一日,撑不下去的很多,几乎都会产生不敢输的心理。
这其中,就杀出来一个靳邵,在少年拳赛中锋芒毕露,被老板注意,很快被带入成人区磨练。一场拳赛背后数位操盘手,有多少人盼他生,就有多少人盼他死,为了干掉他放进来的职业金腰带指不胜屈。
背后老板当他是香饽饽,对手视他为眼中钉,没日没夜地在腥风血雨里蹚,活在随时癫狂崩溃的僵麻里。也幻想过自己什么时候和那些人一样,生生倒在擂台,或失去自身价值成为残废,被资本抛弃扔进贫民窟自生自灭。
他倒没怕,甚至想,如果是这样结束,似乎也不错。照他最早的打算,他应该早就结束这段悲惨又无趣的人生了。
到这其实还没疯。
那批被交易过来的华人拳手里,有个叫阿呆的在少年拳赛中脱颖而出,靳邵认识他时并不知道,他是被作为试验品送进的成人区。
他的训练模式与靳邵迥乎不同,有专人为他秘密制定战术,靳邵起先只猜到这之间可能涉及他被操纵的输赢——阶段性连胜,在任何可以选择倒地不动的时刻,只要还能爬起来,赌上命也要赢,大大提高死亡率与冷门赔率。
靳邵意识到这点的第一时间就是相劝,阿呆却摇摇头,说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他没有家,来这里的谁有家。靳邵没说话。
两人都在异国他乡无亲无故,一杯酒,一支烟,交情说深也深,说浅也浅。阿呆没坚持下来那场,靳邵给他收的尸,骨灰找人送回国内,随便找块国土埋了。
在这个没有人性,没有道德,所有都不被束缚,病态的人们尽情释放野性疯狂的鬼地方,他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棋盘上的黑白一子——阿呆死后,这个不算成功的试验还在继续,他主动成为了那个接盘的亡命徒。
也是从这之后,靳邵开始断断续续出现心理问题,常在午夜梦回鲜血和死亡,这导致他回国接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
樊佑知悉这其间真相,是他在普吉岛的最后一个年头,两人最后一通跨境电话,他让樊佑带一样东西来找他。
三余年以来,樊佑第一次离他最近的时候,是在ICU抢救室的门口。
那场亡命游戏只有靳邵撑了下来,轮盘转至终点,他只需输掉拳赛,为资本送上一场爆冷赌局。也就在那场倒地后却足有三一分多钟刻意不被叫停的比赛中,他险些丟掉了性命。
那场比赛势必也会让他得罪许多人,在医院待不到两个周,唯恐各方的人找上门,樊佑托人帮忙,刻不容缓把他带回国内医治。
紧接是连续一年余的恢复期与心理治疗。靳邵经年活在死亡的恐慌当中,时刻警惕,精神亢奋,早就将他与正常人的生活完全割裂,他几至无法入睡,极端时会迷失自我,更甚,有过无意识的自残行为。
……
这事儿之后樊佑没跟人讲过,靳邵也憋着,他挺能憋的,生死不过一个决定,那些表面之下的血腥、非人折磨,他也能只字不提地熬下来。
所以樊佑对黎也说,她能再见到靳邵,不容易。
那个人为了见到她,命都不要了。
樊佑后来始终无法想通,无法理解,却也始终没有立场评价。这些事儿说下来,烟都抽得他肺管疼,他叹说:“我至今无法确切地判断,遇到你,对他来说是好是坏,”他看向黎也,目不斜视,补充:“让他生,也让他死。”
黎也夹着烟的手抖了下,烟头掉在裤腿上,烫一点焦黑,隐隐有热意攀缠,她才伸手去拍掉,拍掉了还在拍,手一会儿没停,最后成一下又一下的抹擦,倏然收紧,掐住大腿那块。
那瞬间想说什么也发不出声音,巨大的失重感席卷,她庆幸此刻没有站着,却也几乎瘫在座椅上。
黎也颤着声问:“他现在心理没问题了吗?”
“差不多吧。”樊佑说。
“只是还会睡不着。”黎也语调下沉,补在他的后话说。
樊佑愣了下看她。
她腿上掐得用力,指甲从一侧隔着布料陷进去,疼痛也难抽回感知。她听见樊佑视线在触及她手心松开的银戒时说了句:“这两枚对戒在那时候一起卖价三万五。”
黎也终于直视过去,又马上不惊讶他清楚这个价格。他接续说:“去之前,他把这笔钱汇进我账户里,让我给他带的,说他要死了,把戒指跟他一起埋了。”
黎也睫毛轻颤,复又随之看向手心。
戒指歪斜,隐约露出痕迹,被樊佑捕捉,他眼皮垂了下,盯着那说:“内圈的字母,是我接他出院那天,他非要去找人刻的,吊银链子,又吊了几年。”
话尾有了点沉静许久的笑意,大概也觉得,这事儿怎么看怎么有点好笑,百思不得其解,说靳邵这样的,简直是给他开眼:“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第二个。”
而黎也再接不上半句话。
情绪到达一定程度就会失语的毛病,她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夸张到手指抬起都艰难,色若死灰地定定坐在那,樊佑怎么跟她告别的也没听见。
这阵失语持续很久,蔓延全身,她光是在那不动就耗去大半时间。樊佑走后另外有人坐过来,见她面色惨白不对劲,热心询问缘由,被她木讷地摇头应付。
大厅里行人往来如梭,邻座有人恼有人笑,纷纷攘攘,外界的声音,画面,都在沉静中虚化成幻影。
不知过了多久,黎也回过神来时,时间像是经过一段无意识的跳跃,叠在手心对戒之上,多出件她恍恍忽忽翻出来的,昨日修好塞进包里还没来得及打开的DV录像机。
摁开机键时,手指仍然在颤,悬在胸口的气随着滑出的画面,晃晃悠悠地沉叹出来。
毕竟是老家伙了,够传三代的东西,储存还能保留下来已经万分不易,视频画面质感偏暗黄,镜头总是一阵一阵的失焦,也可能是当时的主人操作生疏,毕竟,他连调出录像都摸索很久,镜头闪出由上至下对准脚尖,还要讶异地吐槽:“破玩意,弄我半天。”
传出的音质让黎也回想起以前在天岗上学每天都能听到的,那个垃圾广播沙沙卡壳的爆音,不清晰,严重扭曲声线,只能分辨出说话的字眼。
第一条画面在他的房间里,昏暗亮着白灯的室内,件件旧物摆件,镜头一转,“行,来看看勤奋苦学的黎也同学。”再朝着厅中央的沙发和长桌拉近,对准一个斜脑袋趴桌上垫着试题熟睡的女孩,一只手里还握着圆珠笔,在纸上划出一条横。
端着镜头的男生轻笑:“黎也同学睡着了,她真爱睡觉。”
黎也愕异地惊悉这里边被他藏了八年的东西是什么,再次试图像发现这台录像机时一样在过去里寻找时,依旧稀里糊涂,没有印象。
她是忘了,还是根本没见过这个录像机。
手动跳转下一条,是一处街道的远景,两旁有店铺,不远是支起的早餐摊,聚焦里的女孩背包蹬着自行车悠悠前行,背后响起声音:“倔强的黎也同学为了不被发现和帅哥偷情,坚决自食其力蹬破车上学,非常牛逼。”
再往后,镜头一斜,女孩在课桌上趴着午睡,慢慢拉进,放大,画面被一张半埋进臂弯的漂亮脸蛋霸屏。他在镜头外乐半天,最后纳闷说:“啧,什么时候能像爱睡觉一样爱睡我呢?”
到这里,她差不离想通了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录像机这回事,越往后,这个猜想就越坐实。
那一回她戴着MP3听歌做菜,厨房浓烟雾缭,锅铲梆梆响,她沉浸其中,浑然不觉身后动静。
男生悄悄斜倚在门框,画面里的女孩被烟呛得差点气出淤血扔锅铲,画面外的男声哽着嗓子咯咯笑,悄声:“黎也同学在炒菜,她做出来的屎玩意儿跟我那一样难吃。”
每条都被录像机记录了拍下的日期,间隔时长时短,互相炒菜试图毒死对方的那段时间,两人都挺闲,接下去关于吃饭啊炒菜啊的记录,间隔都不长。
一直翻到在家喝酒喝多了的某次,她醉得趴桌上画圈圈,脸红到脖子,眼神迷离又冷情,视频开头就是一句怨气满满的控诉:“嫌我做的饭菜难吃就算了,还想扔我电饭煲,你说它哪儿臭了?它跟我这么久什么样我能不知道吗?做出来的玩意儿你不一样吃得香吗?”
手指头对着她,哈着气说:“你必须要反省一下,你现在太猖狂了。”
他急得站了又坐,原地打转,返回来,决定给她点苦头尝尝,伸出巴掌呼气蓄力,一阵携风带浪朝她脸过去,厘米之距焉气儿,轻轻挨了一下,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
为什么黎也从来不知道。
是他从那时候就开始藏了,只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记录。她条条往后,近乎被她全部遗忘在长久岁月里的每个画面,都逐帧在记忆中清晰起来。
他在家试穿她买的卫衣,吐槽和她买的水晶球品味一样差;收拾碗筷时夸她厨艺有进步。他不轻易在视频里说她好话,现实里骂不过,背后蛐蛐乐到飞起;也在她又一次醉酒时,报复地在她脸上写写画画,额顶狗头,右脸邵哥是帅逼,左脸我爱邵哥一万年。虽然第二天被她揍得找不着北,却还乐得跟二货似的。
最后一条奇异地和前边对比,间隔时间最长,有几月空白,黎也找到日期,才发现是停止记录于他们分别不久。
还是那个他们相处最久的旅店房间,视频开头,录像机被放着桌上,画面对准空荡荡的沙发,有整整两分多钟的沉默。
就连观看时,黎也都怀疑是不是机器没修好,正要手动暂停,他从画面侧边走来,一齐响起了他手中捣鼓的,已经破碎半边的水晶球音乐盒。他把录像机拿起,调转摄像头,“要走了再转一圈儿吧。”
先往厨房走,镜头依次扫过锅碗瓢盆。
“黎也同学用过的厨房。”
其次回到屋内。
“睡过的床。”
再一转。
“学习的桌子。”
接着往他的电饭煲去,走过这间屋子与她有关的每一处,最后回到沙发落座,镜头转向自己,微微笑说:“差点睡到的男人。”
桌上的音乐盒仍在不知疲倦地响,响过高潮,再回到开头,循环往复。
其实那曲鸟之诗他们一起听过很多次,他偶尔抢过她的一边耳机,偶尔显摆说她没品又格外喜欢的音乐盒公放。
接下去一分多钟,没有此外的杂音,世界安静,只剩下这一曲纯音乐。
她在镜头外边,他在镜头里边。
她看着他,他看着虚空,两人眼圈都渐渐泛红。
第90章
樊佑赶着投胎样的赶过来, 也算是对靳邵住院最心有余悸的了,两回进两回差点嗝屁,他一边感叹这逼命真硬, 一边嘴巴上骂这逼真是傻逼。
开一店的时候樊佑看着, 有这种活动都不会让靳邵有上场机会, 健身项目给这人负责也搞得跟康复训练一样, 靳邵在他眼里还真就是个半残疾。
当年成为瘫掉的残废或死掉的冤魂也都在一念之间, 靳邵这厮偏偏开出了隐藏款, 身体恢复倍儿棒,还得是跟他体质强健有关系, 最后才放心让他自己开一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