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了?”黄锐昂着脑袋问。
“透口气儿,没回来您就自己吃,吃不完打包回家塞冰箱,剩到明天吃也比你们食堂的糠咽菜强。”他背身摆摆手,走路一股洒脱劲儿。
这话给黄锐呛得,啐他老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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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兰静到派出所又给黎也打了个电话,刚吃完,黎也帮黄锐收拾一桌残局,赶去前边。
早先站在食堂前的小院里的人也不知哪时没了影,她穿过小院空地想起回头,阒其无人,门前生锈的水龙头尚在滴滴嗒嗒,便加快脚步离开。
事情了结,人都聚在大厅里,家长们个个来跟警察握手,说上一堆感激涕零的谢词,李聪跟姚望都被提耳朵拎领子带走了。
黎也自后边喊了声舅妈,没被答应。陈兰静扯着秦棠,一步三推着走到大门口,嗓子厉害,训话都字句清晰:“你怎么又跟他混一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我就上个网,你至于吗?”秦棠别开脸,不太服气。
激得陈兰静越发火大:“上个网一起进局子里来了?早都叫你不要跟他这种人接触!你看他平时混的地方,你就是被他给带坏了!还拉上小也一块儿,净学些不好的,学习有那么认真你还能成绩倒数?”
要不是黎也恰时走来,估计陈兰静这火还能烧得更旺些,她肝火上头时指过一个方向,黎也站在门口朝那看。
天浅暗,翻着沉积的云团,拐角靠墙朝着停车处的那边,黎也看到靳邵那醒目的一身黑,蔫着脑袋,偶一侧脸,突出的鼻梁硬挺,唇间咬一缕青烟,懒散步子迈得忽慢忽快——难怪秦棠特意警告过她,陈兰静根本不喜欢这个所谓的情人的儿子,甚至是讨厌?
黎也跟在了他身后去停车处的方向,忘记打招呼,还是陈兰静喊她一声,她回头解释:“我买了辆自行车,被扣后边儿了,等我一下,得去领。”
秦棠挣扎着想说自己的也被扣了,被陈兰静凶骂,说明天顺路再过来领,跟她动真脾气,她就不敢不老实。
俩人情绪激动,黎也担心她们不会等太久,想着尽快,脑袋一转,不远优游不迫的人却消失了。
她的自行车和李聪他们的小电驴挤一处,十有八九是刚才开走时跟家长友好互动过,导致那辆自行车这会儿安静摔躺在地上。
车头几处摩擦,车篮子有点歪,上车踩一脚,啪啦,车链儿也掉了。新买的,几小时光荣负伤。
黎也躁地想一脚再给它摔了,念头闪过,同时听到吭哧的摩托声响,她下车,扬视线去。
黑红色的,符合当代青年审美的炫酷款街车摩托在水泥空地上炫技般唰地划一圈,留道深浅分明的黑车轮印,堪堪停稳在自行车侧前方。
第10章
摩托车的脚撑打下来,靳邵身姿歪侧,没动身,那么看向稳着单车的姑娘,她没把注意力放过来太久,又低头打量起垂搭到地上的链条。
“上哪捡的破烂?”
黎也抬头,靳邵从车上下来,拍拍手站她眼前,近着把她的车上上下下盯穿了。她自己也觉得无语,“刚买的。”
“那你中奖了。”靳邵掌心搭着车屁股矮蹲,弓挺腰背,伸下脖颈,食指勾了勾链条,跟她招手,“蹲下来。”
她照做了才问:“做什么?”
靳邵看着她,扬眉问:“会修?”
黎也摇头。
他笑了下,“你别真是哪里的小姐。”
黎也给他表演个一秒黑脸。
“不会就学。”
黎也蹙眉问:“它之后会常掉?”
“会,质量不行。”
“……”黎也凝目抿唇,车摔成这样也没法去换一辆,闭眼骑算了。
靳邵一手捏链条,一手抓脚踏,往哪边搭,往哪边转,都教挺细致。他眼睛时刻都带一种凌厉的攻击性,好看,却是让人难以亲近的好看,到底算优点还是缺点?
“往哪儿看?”
链条重新连上去,靳邵抬起沾染乌黑的两双手看她,她像是从对上视线这一刻才挪目去观察车子。
链条太干燥,照理骑起来吱吱异响会凸显,靳邵奇怪她骑出单车店怎么没感觉出来:“一点儿油没有,能撑到这再掉也挺神奇。”
“当时骑得快,我没多想。”黎也翻出包里带的纸巾递给他。
他没接,停顿之后笑笑:“这是干机油。”
她不尴不尬揣回兜里,“谢谢。”推着车远了几步,跨上去骑,吱吱响声在相对空旷的环境放大,掺在里头她还听得到他在后边低笑。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陈兰静带着秦棠先走了。
黎也停在派出所门口街边,没扫着人,这段路她认不得,想打个弯回去,再不济就麻烦下警察,一转头,那个开摩托的跟出来了。
冲到这儿措不及防被叫住一个猛刹,靳邵转头看黄锐穿着便衣就跑过来,指着他高声训:“骑慢点儿!戴头盔!”
靳邵表面给他远远打个OK手势,嘴上不饶:“您干脆哪天改行去隔壁交警大队吧,不比这份工打得对口?”
“还嘴贫!”
他再发动,确实慢了,路过黎也时,单手给她指了道去向:“前边儿直行。”
靳邵两分钟过去抽支烟等她,黎也原以为这条道是直接骑回家的,遥遥看见摩托停在路牙边等,旁边是修车的。
黎也骑过去就知道了他的用意,下车直接找了修车师傅,让给链条上点油。出来时,靳邵还没走,靠摩托边,不知道第几支烟叼着。
“你有烟瘾?”黎也叉手站在与他间隔两米处。
他没什么劲地掀眼皮,笑问她:“来给我打戒烟广告的?”
“我没那么闲。”
靳邵耸耸肩,手进插兜里,站直了,师傅刚把油壶找出来,跟黎也打了个招呼,头再扭回来,靳邵那长腿一步就迈到身前,烟掐了,伸出的指间捏着根香橙味的多嘟棒。他拨开糖纸往嘴里塞,顶起右塞,手又伸兜里去,“要么?” 黎也没听清,他没等答复,自顾摸索,报菜名似的:“香橙、菠萝、草莓、水蜜桃……”掏出来一手相同颜色的,傻眼了,“算了,只有香橙。”
黎也愣了下,迟疑接过,靳邵站着就比她高一个头,还特意扬了脖子垂睫看她又笑了一声,“你笑什么?”
“没。”
多嘟棒揉在手心,从口袋带出的余温被捂得更烫,塑料包装纸黏住糖精,拆起来稠糊,黎也没直面答他,走开一段路找垃圾箱扔糖纸,回来看见他的糖纸和烟都随手丢在地上,反过来笑她臭讲究。
糖在嘴里化开,酸甜口,居然是不腻的,黎也适应了一下这个味道,看着靳邵,脸色亮了又沉。
她憋着,把他憋开口了:“有话说话。”
黎也眼看去别处,装得无意闲聊的姿态:“陈兰静的事,秦棠知道吗?”
“不知道吧。”他笑说:“没什么人知道,可能就咱俩。”
她停下,又问:“你跟她关系很差?”
他仿佛听了什么笑话,反讽句:“难道你跟你爸情人关系挺好?”
黎也点头,这个铺垫确实挺多此一问,眼睛转了一圈转回他脸上,“你故意跟陈兰静对着干,是想让她跟你爸断开关系?”
靳邵沉默着脸,抿唇不语,黎也当是自己猜对了,往下解释:“你之所以跟秦棠谈,是因为陈兰静讨厌你,也不让自己女儿接近你,这事你清楚。”
他捏着白棒细细摩挲,再往前一步,拉近间距,歪头,笑得焉坏:“不能是我喜欢她么?”
“这话你信?”
“你不信?”
黎也冷嗤:“反正我没见过谁喜欢还谈成这个屎样。”
靳邵眼神骤冷,没接着话反驳,舌尖卷着棒棒糖换一边,缓慢地,一下一下点着头,“对了一半,他俩关系断不断我不在乎。我单纯想膈应她,这你信不信?”
黎也凝瞩不转,默着声,糖精化得口腔盈满那个味道,她吞咽唾沫,欲将话题截止到这,他又撩起,“你跟你舅妈亲近么?”掌心拍她肩上,她注意力集中在他笑得别有用意的表情,他认真思考了说:“不然换成你也行,你是想让他们断了吧?咱俩就不玩绕的,一条船上心连心……”
“那你得失望了。”她脚底磨着小石子,气氛是凝重与否间横跳,融在一声松快的笑声里:“她只管我在这里是死是活。”
“是嘛。”搭在肩头的手抹了抹,他眉头下弯,装得一脸替她委屈:“好可怜的姑娘。”
黎也这才醒神,撒开他手,白衣料上留了块干机油沾染的黑污,秀眉拧紧,横眼瞪他,他逗完就笑着搓搓手回身上车。
修车师傅这时叫了她过去,抹好机油的车链比方才顺滑好使。天色愈暗,这一道没路灯,得到街头,陌生环境烧得她心底发慌,踩得飞快。
她没想到靳邵没走远,耳边总会响着他摩托车的轰鸣,渐渐她发现他骑的远没有赶到修车店时那样快,每过一个转角,都能够看见他朝某一方向闪过的残影。
她跟着这道残影到了天岗街口,最后一个转角拐过,就再没听见轰鸣,摩托车影消失不见,入目是熟悉的路道和路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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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那俩没忘留门,黎也回到家,她们都不在客厅,桌上用菜罩盖住了晚饭——放凉的米饭和剩菜。
黎也懒得再热,吃完收拾洗碗,厨房出来,秦棠等在客厅长椅,翘小腿托着脸盯着这边。问她什么事,她拍了几块钱在桌上,现在还惦记那几张照片的事。
黎也让她帮着把菜放冰箱。
“我付了钱的!”
“我可以不收。”
“你……”她服了。
陈兰静一回来,房里的梳妆台就是她在用,黎也做功课学习都在客厅,吃饭的桌常年浮层油污,她只好趴到长椅前的小桌上,手机丢给秦棠,自个儿埋头做题。
秦棠发完照片还没走,猫着腰问黎也能不能登个Q,她不说话,就当默许。
诺基亚是塞班系统,功能比普通杂牌多,秦棠边用还边槽她暴殄天物,被瞪一眼就闭嘴了,搬小凳子坐旁边,努嘴傲娇样:“但你还是别想让我原谅你填我妈电话。”
黎也停笔,“不然呢?非得警察把我脸摁纸上才肯填?犯事儿的又不是我。”
“是,你最铁面无私了,让我妈知道我还跟靳邵在一起,她剐了我!你就高兴了!”
黎也面色平静,让她抬手,把她压着的小测卷抽过来,笑她:“那你就非得给他谈?要把你妈气得来两颗速效救心丸。”
青春期嘛,难免动心,难免叛逆,但闹到家里还理固当然的,黎也没见过,听秦棠那么认真细数:“你懂什么,学校大多女生都吃他这款,长得帅,身材好,性格牛逼,被很多人追,我又能站他身边去,为什么不谈?”
这个年纪考量一个人是否值得喜欢没那么复杂,帅,受欢迎,还不泛交好友,站在言论尖尖上,够了。她说靳邵入学开始,高年级的女生就都来递情书请吃饭,他偶尔会去玩拳,开街车,身材顶级棒,夏天热的时候打球连上衣都脱掉,姑娘们会围在操场看他打球,窝着脑袋叽叽喳喳八卦哪个和他走得近的女生。
这种八卦止步于她某天在社交账号里高调官宣,传开后,靳邵也不否认,身边总跟着她,当整个年级只有她一个女的敢和简余曼抬板不考虑后果时,大家都默认了这事。
议论至此如潮如浪,虚荣心吧,她自己也这么觉得,挺享受身处此类话题中心的感觉,加上后来有个简余曼,就算靳邵不怎么把她放心上,经常是她单方面输出吵架,她也没想过要分。
黎也没想在这事儿上探讨过深,她继续刷空间说说,黎也接着算题,偶尔旁睐她眼,差不多了再伸手叫她还手机。
秦棠回房后,黎也给秦文秀播了个电话,没打通,看到点,想着她没下班,就先搁置了。
一晃入夜,客厅亮起幽幽暗灯,顶头大灯瓦数高,电费贵,此前陈兰静起夜看见便会劝她早睡,次数多了,彼此都心照不宣,后来她自发去买了这个小灯泡接板插照明,就没再收到陈兰静的关心。
准备收摊时,秦文秀的电话回播了来,黎也走去阳台接——学费的事儿她没说,净聊些家长里短,问她跟舅妈、妹妹相处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做功课,有没有乱花钱之类。
黎也扒着护栏,扣了半天指甲,等她啰嗦劲儿过去点,岔开话题问她:“马上过清明,你和舅舅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