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亦名心中觉得怪异,但谈宁已经转过身,像往常一样称呼他的名字:“亦名。”
盛亦名没多想,问:“你来接阿寻?那我进去把他叫出来。”
谈宁笑笑:“不用,我刚接到电话还有事要处理,让他继续玩吧。”
盛亦名感慨谈宁真是个女强人,订婚前夕还那么不辞辛劳。但又莫名觉得谈宁后半句的咬字有些奇怪,正好有灯光从入口晃过,谈宁脸上的笑在他眼底变清晰了一些。
邺寻的几个兄弟向来有一个共识,便是觉得谈宁这女人十分不好相与,明明祖上三代都是贫民,但身上的那股清高劲,却是连江城那些出生名贵的千金小姐都比不过的,说起来都让人感到几分滑稽。
但与谈宁身上清高相反的是,她对自己的笑容从不吝啬。
盛亦名几人从前就经常看到谈宁笑,只是背后里大家讨论,都说她的笑不达眼底,看不到真心……有时口无遮拦,还会不客气地问邺寻,谈宁是不是真的爱你。
这是盛亦名第一次见到谈宁露出这样温柔的笑。
温柔得像一汪绵暖的春水,缓缓流动,几乎要叫人溺进去。
等谈宁离开,盛亦名还有一点没从那笑中回过神来。
他摇摇脑袋,拾步朝舞池走去,远远看到卡座间拥吻的男女,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围异常的狂乱欢呼与什么有关。
他猛然回头,再朝通道口看去,但那儿哪里还有谈宁的身影。
看着眼前一无所知、仍沉浸在迷醉情海中的邺寻,盛亦名的背后爬上一股说不出的寒凉。
第2章
02
谈宁脸上的笑在背身走出俱乐部的瞬间就全部消失了。
可能是今夜寒潮汹涌,空气太冷,冻得她有些麻木,一时之间心头竟感受不到其他多余的情绪。
谈宁心道这种感觉很好,因此坐上车后,她就将四面车窗都降下了,任由寒风呼啸穿梭而过,卷噬座椅残留的温度,借此保持自己大脑始终处在理智的边缘线内,不至于崩溃。
第一次跟邺寻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应该是在邺氏集团的年终晚会,她刚通过实习期,作为新人员工代表上台讲话,而邺寻跟着家里人初次在公司露面。
还记得那晚她穿着大卖场淘来的廉价正装,为了磨出讲稿,熬了数天夜,脸色憔悴。
而十九岁的邺寻,纯黑色的高定西服,少年人的高挑身形与绝美面孔,耀眼夺目得像要与世间最美的金玉明珠争辉——就是那游走在水晶灯下、推杯换盏的画面,建立起谈宁对翩翩贵公子的最初印象。
谈宁并非贪婪自不量力之人,她对邺寻的惊艳最初也只停留在那略带观赏性的一眼里。
就像隔着橱窗的昂贵行装,谈宁知道那不属于她。
在身旁同事对着邺寻的背影窃窃私语、你推我搡地想要上前讨要联系方式时,她只是淡淡地饮了口酒,便转身在各位上层领导与股东面前刷起眼缘……
是邺寻擅自闯进她的世界的。
他用糖衣炮弹轰开了她的心,又用珍重与呵护,悄无声息地霸领,画地圈占。
没人能抵抗邺寻的柔情。
谈宁也不例外。
她几乎没什么悬念的,就像夜晚宁静柔和的海面上,听着海妖歌声的水手,试图过抵御,但最终还是心甘情愿地陷入了迷航。
后来两人爱意浓烈时,邺寻不止一次黏腻地躺在谈宁怀里,握着谈宁的手在自己眉间细细描摹,向谈宁确认,她是否爱他。然后倾身略带泄愤地咬她耳朵,沉声说你老公都快被别人围剿高地了,你怎么还那么沉得住气。
早该看出来的——
那副美丽皮囊下潜藏的危险。
那双看似钟情、独她一人的桃花眼下,掩埋着一颗蠢蠢欲动、不安分的心。
日益跳动。
伺机等待某天穿破土层一跃而出。
两个小时。
谈宁仅用短短两个小时,就接受了她所看到的事实。
午夜十二点,江对面的大楼钟声敲响,惊得谈宁微微回神。
漆暗的天空燃起烟花,岸边的横栏被行人围得水泄不通。
漫天的火树银花,陌生的人与人互道“圣诞快乐”。
谈宁倏然感到几分疲惫,但她还有事要处理,不能马上回去休息。
她在烟花燃尽之前驱动车子。
白色的尾气顷刻间就消散在冰凉的寒风里。
-
谈宁驱车开到邺家老宅时,已是凌晨一点。
邺董事长和邺夫人被管家从梦中叫醒,两人清楚,若非大事,谈宁不会在这个时间点让人将他们叫起,因此脸上并未露出多少不悦,没几分钟,就出现在了一楼会客厅的沙发上。
谈宁对自己扰人清梦一事多有愧疚,但眼下的她并无多余选择。
将手机上的视频点开,沿着光滑的茶几面,便朝邺董事长和邺夫人的方向移去。
嘈杂的音乐与狂乱的叫声同时在安静的会客厅里响起。
邺董事长的眉头在第一时间皱起,他将别在睡衣上的眼镜摘下戴上,沉默地看完视频,表情却始终维持在最初拿起手机时的模样,叫人猜不出所想。
他将手机递给边上的夫人,矍铄的目光定到了谈宁身上。
“你想怎么做?”
谈宁发现有些话想起来时异常沉重,说出来后却异常轻松:“取消婚约。”
邺董事长的手按在膝头,声音充满威严:“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抱歉。”谈宁道歉,但语气里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阿宁。”
邺夫人捏着手机,视频里的画面还在一帧帧闪着,她的神情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失望,再看向谈宁时,是一个母亲害怕心爱儿子有朝一日会后悔痛苦的祈求。
“邺寻是被我宠坏了。你应该知道,阿寻对你是特殊的。他很爱你。”
谈宁盯着茶几玻璃的反光处,嘴角露出抹苦涩的笑:“我以前也一直以为他对我是特殊的。”
有些话不必多说,就已经十分清楚了。
种下嫌隙依然执着结成的婚姻,不过是花未来更多的年年岁岁进行彼此折磨。
同为女人,邺夫人无法再自私地开口请求,让谈宁委曲求全留在邺寻身边,只好无助地看向身旁的丈夫。
邺老董事长良久无言,客厅昏黄的吊灯光线落在他脸上,他摘下眼镜:“你应该知道,换个男人未必不这样。”
“我知道。”谈宁低头,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邺董事长:“都想好了?”
谈宁:“想好了。”
邺董事长说:“你们的订婚宴又是改期、又是取消,全世界不是围着我们邺家转的。”
谈宁回道:“我会准备好回礼,向宾客们致歉,另外订婚宴的损失,我也会尽力承担。”
客厅里的局势陷入僵持,最终以邺老董事长的起身宣告结束:“那就这么办吧。”
凌晨四点。
冬日的天异常深沉,乌云滚边,朔风凌冽,路边的广告牌被吹得哗哗作响,仿佛一切都在预示一场大雪的即将到来。
谈宁无声走进酒店房间。
母亲已经躺在床上歇下了,床头留了盏壁灯,因为她先前短信说她晚些时候会过来。
谈宁踢掉脚下的鞋子,上床隔着被子,将人抱住。
身上的温度依旧冰凉,但渐渐开始了回暖,谈宁感觉自己的指尖一点一点恢复知觉。她将脸贴近母亲的脊背,很轻地蹭了蹭。
“宁宁?”
谈母隐约察觉动静醒来,微侧过身,温柔的声音被暖黄的灯光刷了一层,和婉软顺:“我还以为你今晚和阿寻一块儿,不过来了。”
她拉开厚被,将谈宁的身体裹进来,顺势看了眼电子钟上的时间,再开口时眼底带了点心疼和不赞许:“怎么工作到这么晚,明日的订婚宴该没精神了。”
谈宁抱着母亲的手臂微微收紧,说:“订婚宴不办了。”
谈母神情微愕。室内的空调制热到一定温度,停下了运作,连空气都是静的。
就在谈宁以为母亲会开口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背被人很轻拍了拍,头顶传来母亲包容无所顾忌的声音,说:“没关系,不办就不办了……”
黑暗里谈宁眼睫微颤,变得少许湿润,她重重应了声“嗯”,将脸埋进枕头更深的阴影里。
她感觉自己身上的被子被人往上掖了掖,接着她的手被母亲握住。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在一室的寂静中,谈宁闭上了眼睛。
她原以为自己这夜是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的,但可能是母亲躺在一旁格外安心的缘故,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快地陷入昏沉。
梦里没有邺寻。
这很好。
她打点了一切。
等到天亮,大家的手机里就会收到他们订婚宴取消的消息。
-
十二月二十五日。
圣诞节。
天气阴。
早晨九点的天依然灰蒙蒙的,暂时看上去没有下雪的迹象。
不明不暗的光线穿过落地玻璃,映照在室内白色的床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