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希望很快落空。
两名男人带着她走向停在草坪上的一架直升机,在登上直升机之前,他们用金属扫描仪检查了她的全身,但凡是定位器,里面必定含有金属,手链被他们取下来丢在了草坪上。
黎艾转头看着那条手链,整个人被不安所笼罩。
被架进机舱,直升机很快起飞。
看着一片漆黑的夜空,黎艾全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想到陈其允是一名毒一贩,她后背顷刻出了密密的一层冷汗。
作为一名中国人,对毒一贩的恐惧似乎刻进了骨子里,哪怕是再不怕死的人。
在毒一贩手里,死算不了什么,活着才是最恐怖的事。
被巨大的恐惧包围,黎艾手脚冰凉。
比起自己可能会面临被人注射毒一品,被折磨,被凌虐,她更怕,陈添也因为她落到陈其允手里。
此时的恐惧感达到了她生平的最高值,即便是陈添假装中枪时,她也没有害怕成这样。
那天就算陈添不是演戏,真的会死,也比落到毒贩手里好一万倍,更何况是一个恨他入骨,还因他断了财路,不再有任何顾忌的毒一贩。
她不是没想过陈其允会立刻带她一起跑,但因为有枪,她以为她至少还能选择自戕。
大概是陈其允一直以来从未对她动粗,让她丝毫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轻易地被缴械。
那陈添呢?
他会想到一切最糟糕的可能吗?
她不知道。
现在她无法思考。
直升机在夜空里航行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黎艾一直在发抖,脑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似乎随时都会崩断。
下了直升机,两个男人将她带到了一辆越野车上。
在车里,她听到他们与其他人交谈的声音,用的不是泰语,她立刻意识到,现在他们应该是在泰国和缅甸的边境。
缅甸……
黎艾重重闭了闭眼。
她后悔了,后悔来泰国,后悔离开中国,外面的世界远比她想的要险恶,她以为自己不怕死,就有着可以接受一切的心境,但她有太多都不能接受,在宿厘岛时,她还以为就算是他和陈添一起死在那座岛上,也好过余生相互折磨,但在真正经历生死的考验后她才知道,她无法接受陈添因她而死,她想他好好活着。
此刻,她下了个决心:
如果这一次,她和陈添能平安,她会和他回到中国,回到他身边。
是在这样的处境下,她才想明白,陈添如果做不到如他所说一辈子认定了她,他们一直在一起他也会做不到,而如果他真的就是一辈子认定了她,他们就算一直不在一起,他也还是始终会孤身一个人,不会走向她期盼他拥有的那个结局,根本无需浪费几年的时间去验证。
意外和死亡随时都可能降临,既然相爱,那就该珍惜每一天,好好在一起。
这样的觉悟,如果不经历这些,很难让人真正放下那些隔阂,只有经历过,才会知道什么是:
生死之外无大事。
-
在边境短暂停留一段时间后,车子进入了缅甸境内,在中途换了一辆车又经历长达十小时的颠簸后,车子进入了一个寨子。
从车窗望出去,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罂粟田,正值花期的罂粟艳丽如血,血染大地,花海美如梦境,却是真实的人间炼狱。
黎艾想起来,陈其允跟她说过,会带她去一个陈添找不到,而她并不愿意去的地方,一定就是这里了。
这里,她的确死也不愿意来。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木屋前。
她被带下车,木屋的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男人。
男人戴了副眼镜,长着一张学生时代成绩很好的学霸脸,五官清俊,模样和陈其允看着有几分神似,但两个人的气质大相径庭,眼前这人即便戴着眼镜也丝毫掩盖不住一身的凶悍匪气,一眼便能让人分辨出,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两人之间有着几米的距离,男人抽着一支雪茄朝黎艾走过来。
待距离近了,他脸上挂起一抹笑。
“欢迎来到缅甸,黎小姐。”
他的声音是清润的,带笑的,却听得人骨缝发冷。
黎艾盯着他,一言不发。
“黎小姐,我看过你的电影,你本人比电影里还要漂亮很多。”
这话,黎艾听太多人说过。
“对了,”男人轻挑唇,“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陈江川,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你认识我哥,亲哥。”
“你哥是陈其允?”黎艾开口。
“不然?难道还能是陈添?”
听他提到陈添,黎艾眉头一蹙。
“黎小姐不用紧张,我跟我哥不一样,对陈添没什么意见,那些陈家人都想要的位置,我不稀罕,一个规矩多得要死的破地方,哪有在这里自在。”陈江川张开手臂,笑得恣意且傲然。
“不过,”他语调忽然一沉,眼神也瞬间变得阴鸷,“我现在对他很有意见,他挡了我的财路。”
黎艾心脏骤然一缩,神色紧结地问他:“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让他赔偿我的损失,”陈江川又再次笑起来,“所以我请黎小姐来做做客,你在这儿,他才能心甘情愿地送来我损失的钞票,还有……”
他语调拉长,唇边笑弧扩大,“他的脑袋。”
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接着,黎艾眼底爆发出滔天怒意,恨不得用眼神将他生吞活剥。
看着她的表情,陈江川脸上笑意愈浓。
因为太过愤怒,黎艾没有听到身后在这时传来了车辆的引擎声,直到另一个人影冲到她面前。
“黎黎!”
会在这里这样喊她的,自然只有陈其允。
陈其允紧张地握着她的双肩,视线慌张地上下查看她是否有受伤或别的痕迹。
“哥,你真觉得我会对你的女人做什么?”陈江川看陈其允那一脸紧张的表情,笑了声,“挂你电话只是吓吓你,你也该体会体会我的心情。”
知道黎艾没事,陈其允冷静下来,转头看向陈江川。
他似乎有些无言面对陈江川,沉默着没有开口。
“哥,”陈江川朝陈其允迈过来两步,“如果不是你把陈添引来泰国,死一个森萨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现在,你知道现在我要花多少钱才能打通泰国政府吗?”
面对他的质问,陈其允低下头,“是我的问题,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别难为她。”
陈江川抬起胳膊将手放到陈其允肩膀上,“你是我哥,我怎么会处置你,没有你当初帮我逃出来,也没有现在的我。”
“那你把她绑来干什么?”
“不把她绑来,我怎么向陈添拿回我的损失?”
陈其允一愣。
陈江川笑笑,“我已经给陈添打了电话,让他拿三百亿来换黎小姐,本来我想让你去见他最后一面,但我怕你因为女人心软放过他们,所以,哥哥你就在这寨子里好好待着,我亲自去会会你的这位宿敌。”
“你……”陈其允顿了顿,“什么意思?”
“放心,”陈江川拍了拍他肩膀,“我会把黎小姐给你带回来,顺便把陈添的脑袋也给你带回来。”
陈其允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川哥,”旁边一个男人走过来,“可以出发了。”
陈江川笑着最后拍了下陈其允的肩膀,“哥,等我好消息。”
陈其允看向被拉到一边的黎艾,眼神复杂。
他似乎想向她走过去,可最终直到黎艾被人带上车,他始终站在原地,一步未移。
这次被带上车,车子从另一个方向出了寨子,黎艾在车上看到在田坎上奔跑欢笑的小孩儿,路边的屋檐下,能看见一些分不出年龄的男女,个个身材干瘪得可怕,只剩下一层枯木般的皮,眼神空洞麻木,像坐着在等死。
那些欢笑着的小孩儿大概还从未想过,他们也会像这些人一样,被这座寨子吸干所有血肉,变成一具被罂粟将灵魂啃噬殆尽的干尸。
车子摇摇晃晃地行驶了五个小时,于一天里晴光最好的时刻,停在一处极其开阔的平原上。
透过前挡风玻璃,黎艾能看到有两辆车在前方的空地处停着,距离还很远,她看不清车内那些人的面孔,但光凭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便能认出,其中一辆车上坐着的人,是陈添。
泪水在一瞬间模糊了双眼。
陈添一定知道,来这一趟,他很可能会用这三百亿和他的性命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他还是来了。
她也知道,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救回他,他也一定回来,甚至救出她的概率为零,他还是会来。
来看看她。
傻子。
这世上再没比他更傻的人。
这十多个小时,黎艾害怕得浑身发冷,浑身颤抖,心脏像随时会在下一秒停掉,但她没哭,这一刻,她只是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眼泪漫过瞳孔,让那抹人影变得更加模糊,她的手被绑在身后,没办法擦去眼泪,她想看得清楚一些,只能眨眼,让眼睑将眼泪挤出眼眶,可泪水实在太汹涌,哪怕离得近了,她也怎么都看不清。
他在她眼里始终是模糊的,虚化的,像怎么都抓不住的梦。
车停下来,坐在副驾驶的陈江川拿起一个对讲机,对着对讲机开口:“哥,三百亿准备好了吗?”
下一秒,黎艾听见对讲机里传来陈添的声音:“要清点吗?”
耳朵嗡的一声,黎艾眼底的泪愈发汹涌,听着他的声音,她忽觉心底一阵抽痛,像活生生抽掉一根骨头,疼得她全身都不能动弹。
“当然不用,”陈江川笑着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黎艾,“黎小姐在这儿,我想你绝不会少一分钱。”
“钱在车后面,你让人来搬,我现在下车,把黎艾还我,不要耍花样,这车上我放了炸弹,引爆按钮在我的牙齿上,只要我用力一咬,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冷静、沉稳。
陈江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半晌,他才接着开口:“真不愧是你啊,陈添。”
陈添只回了他五个字:“把黎艾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