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皮发麻。
本来以为稳稳避开的人,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身后,晏在舒颈部僵硬,愣是没有回头,付老师倒是松了口气,捞起文件袋,到门口拍了拍孟揭肩膀:“西北项目组急催,我得往总部去一趟,这边是……”付老师招呼晏在舒,“小晏啊,小晏来。”
“在八楼凝聚态实验室旁听的学生,你给捋一遍报告,再签个字啊,”付老师讲着话,抄一把晏在舒的学习报告,给递过去,别眼神叮嘱他,“别刁难人家。”
孟揭漫不经心接了报告,眼神是一点儿都没往上落,轻飘飘地在晏在舒面上打个转,而晏在舒的视线一跟他碰上就跟烫着似的,立马就岔开了。
是真的难教。
明明掰开了揉碎了讲过,回过头,还是这副“不认识”、“没关联”、“好陌生”的样子。
“能不能签?”付老师忙着低头检查文件,没注意到这俩啵滋啵滋乱撞的眼风,终于理好了文件,抬头看孟揭,又看晏在舒。
嘿!怪了,就说很眼熟!
晏在舒同样觉得付老师眼神微妙,但她把这误会成了隐晦的催促,所以也挂上了一个标准化的笑:“师兄好。”
孟揭慢慢把那学习报告卷到手里,语气没波澜:“你也好。”
“行,交给你了,”付老师在孟揭手臂拍一记,倒过身往走廊去,边往后撤步,边对晏在舒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小晏哪,未来可期,要加油哦。
晏在舒笑出声,握拳,朝着付老师也回个加油。
孟揭鼻腔里哼出道气音。
等付老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晏在舒面无表情地给了孟揭一脚,正正踢在他鞋后跟。
看什么。
很烦。
“?”孟揭哪吃过这种亏,这一脚踹得他脾气都上来了,脸看着更冷,一把要将她的学习报告往垃圾桶里扔。
“欸别,”晏在舒忙拦,挂起张明明媚媚的笑脸,“公报私仇呢?天公要降雷来劈你的,快放,快放。”
学习报告被她小心翼翼抽走了,孟揭也不搭理人,像是真的有火,一路闷不吭声往前走,推开扇办公室门,径直走了进去。
晏在舒缓步跟上。
而走廊左侧,实验室里刚刚走出来个戴着防护镜的男生,见这一前一后的驾驶,回头问:“哈,哪个实验室的小妹妹被逮走了?”
李尚跟着探出颗脑袋:“什么事儿?”
男生一指前边:“大魔王在逮人呢。”
李尚打眼一瞧,啧啧两声:“心太狠了孟揭。”
男生听不清:“你咕唧什么呢?”
李尚扒着门框:“我说,再狗的脾气,迟早也有人能降得住。”
走廊已经很凉了,孟揭办公室又跟那冰洞似的,晏在舒慢吞吞地跟着进了办公室,一边抚着小臂,一边犹豫关不关门,而孟揭速度更快,“跐溜”一下,就从她手里抽走学习报告。
“欸。”晏在舒下意识地抬手,却看见他摊开纸页,直接放到了扫描仪底下,四角用勾线压住,而后走到一台机器边输密码。
于此同时,办公室里的光影暗下两度,左侧屏幕上投放出晏在舒那笔夭矫昂藏的字迹。
这人不声不响,但这会儿真有点导师检查实验进度的架势了,晏在舒莫名地有点紧张,目光在他的手指和侧脸之间游移着,而孟揭撇了下额头。
“关门。”
四目相对。
气氛稍显僵持。
半晌,晏在舒背着手,摩挲着手指头:“不合适吧。”
外边人来人往,路过的一个两个都往里瞅,都觉得,哟,哪来的倒霉小师妹又犯冷面大魔王手里了,可也没谁知道,就在几天前,倒霉小师妹把大魔王撩出了火,却置之不理,接着混了几天表面和平,刚有好转,又把人踹了一脚。
新仇旧恨齐全了,私怨公事也对冲上了,而孟揭能放过她吗?这人只遵循自己那套行事标准,压根儿没有公私分明的概念。
“你怕什么?”
“谁怕?我没怕,”晏在舒往后走两步,“我关门呢。”
可她的手还没握上门把,这扇银灰色的门就轻微地震了一下,门把从晏在舒手指滑过去,向门框边合拢,逐渐地隔绝了外面蠢蠢欲动的窥探视线,也遮住了走廊光亮,室内光线几乎为零,暗沉沉的,只有一束投影光,而孟揭的视线全程在她脸上,要笑不笑地说了句:“我还能在这里把你打一顿吗?”
“咔”一声。
晏在舒还没回话。
门自动落锁了。
第19章 偏爱
“听起来不像要打一顿呢。”
室内昏沉, 在晏在舒周身镶一层毛茸茸的边,她挂着笑应。
“不打一顿,那做什么呢。”孟揭学着她语气, 打回一句。
“那谁知道呢, ”晏在舒视线沿着他手臂往下走, 定在他腕侧,“有些人,说着话,就喜欢上手握人脚踝。”
“两厢情愿的事情, 不要讲得好像是我在强迫, ”孟揭把着手里的盒子,不冷不热道,“你那一脚也没留情。”
“正当防卫咯,”晏在舒微微摊手, 意有所指地说,“所以说,本来能敞着门把事情办了,你偏喜欢暗渡陈仓,要玩翻了船也怪不得别人, 对吧。”
暗渡陈仓,孟揭扯了下嘴角:“你想得挺复杂。”
话落,也一副落你招儿的样子, 把手里盒子往前一推:“戴上。”
盒子上还残留着孟揭的温度, 躺在手心里,像另一种延时触碰, 她若无其事打开,戴上眼镜。
而孟揭此时绕到了桌后, 从抽屉里取出个类似游戏手柄的东西,摁了两下,投屏出现轻微的闪动,随后一分为二,左侧是晏在舒的学习报告,右侧是晏在舒的实验模型。
“……”
孟揭竟然把它做出来了。
只是帮晏在舒捋过1/10的数据,他竟然就能把一个粗制滥造的实验模型搭成半成品。
晏在舒静了会儿,默默把眼动追踪和屏幕场景调试好了,乖驯地看孟揭:“师兄我准备好了,请问可以开始了吗?”
论起吵架晏在舒比谁都刚,论起抓学习机会晏在舒拐弯拐得比谁都快。
孟揭真就对着报告,开问了。
“名字。”
“……孟揭你不要得寸进尺。”
孟揭闲闲给她个眼神,那意思是,是了,得寸进尺怎么了?是谁先在付老师跟前装不熟,我刁难你了?这不正常走流程么?
晏在舒闭了下眼,再睁开又是云淡风轻:“晏在舒。”
可那恨不得把孟揭咬一口的意思,谁都听出来了。
学习报告签字前,都得让学生口述一遍在这一周内的学习主题、具体内容、收获与疑问,晏在舒语速不急不缓,咬字清晰,开口后就进了状态,当真把孟揭当作了导师,顶多是个问题尖锐点、切入角度刁钻点的导师。
而她这一周也不是白来,跟孟揭的一问一答也还算流利,态度也还算端正。
问答结束后,照例该是签字环节,但孟揭手里转着笔,问了句:“你自己做的呢?”
他指的是实验模型。
晏在舒顿了一下:“在我的设备里,如果需要,现在登陆内网就可以看到。”
“你把模型传内网了?”
“是,”晏在舒迟疑片刻,“违规了吗?我知道不能下载与实验课题有关的内容,没说不能上传,我的临时编号上面也有上传权限,所以想留给师兄师姐,应该……能有点儿用处。”
“没违规,模型你自己留着,”孟揭淡声说,“对他们没有多少参考意义,如果连基础数据都弄不定,就不要往二期实验室上。”
晏在舒慢吞吞地喔一声,眼神却不轻不重地往孟揭身上放。
孟揭在签字,但他立刻注意到了这阵沉默:“还有什么问题?”
好像时刻都把注意力落她身上一样,晏在舒弯了个笑,是个又轻又坏的样儿:“原来你对我还算温柔的。”
嗯?笔杆一下子卡在他手指间,孟揭抬头,指一下屏幕:“继续,再把计算过程讲一遍。”
***
抛开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开始,以及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过程,结果总归是好的,孟揭在学习报告底部签上了字。
“谢谢师兄,不打扰师兄,师兄再见。”晏在舒站在桌前,眼巴巴看着那张报告,就等着签了字下楼。
孟揭签了字,两指摁着纸页往前平移,在晏在舒伸手来拿时,仍旧没有放开。
“眼镜。”孟揭提醒她。
哦,对,晏在舒说句抱歉,随后摘下眼镜,轻放在桌面,然而孟揭仍旧没有松手,晏在舒在短短的距离里抬头,这么一撞,就直勾勾撞进了孟揭眼里。
空气里浮着电子设备的特殊味道,温度低,湿度也低,左侧投屏显示播放完毕,3D全景的实验模型无声旋转,晏在舒挨在桌边,跟孟揭一站一坐,高低对视着,而她的手指也已经不知不觉摁上了报告,薄薄的一张纸承受两种力道,绷得平直,上边投着两枚下巴的影子。
这个角度,这个距离,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鼻梁连到颧骨位置压着一道红印。
新鲜的,让人产生不必要联想的红印。
她不戴眼镜的,那副实验室专用眼镜是按孟揭的需求定的,对她来说太重,太大,所以不但压出了红印,连那细细的凹痕都清晰可见,而她肤色又白,不似他这种混血式的单调的冷白,而是那种富有生命力微一出汗就会泛红的润白,所以这痕迹横在她脸上,就像划下了一道界限。
往上的眼睛里写满挑衅。
往下的嘴唇饱满,似乎还呵着台风天时若有似无的气息。
空调风在室内循环,带来她发丝间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儿香,那香是洗发液和身体的混合,有时候会残留在冰箱边,有时会萦绕在杯沿,有时会渗进抱枕和毛毯里,而孟揭这幅脑子,打小受的是思维训练,长大做的是理论研究,长期处于高速运转状态,他只要嗅到这味道,就会不可避免地在脑子里构想出各种各样的场景。
想到她倚在冰箱边喝水的样子;
想到她握着水杯,被渗出的水迹打湿手心的样子;
想到她整个缩沙发里,懒洋洋地抽书翻看的样子。
他时常受此困扰,所以偶尔不耐烦了,也会用清洁剂把那些味道剥离。
但晏在舒总是无孔不入。
就好比现在,晏在舒跟他高低对视着,那味道再次呈现出一种若有似无的包围感,眼神更过分,玩儿似的,又有半分认真,沿着他眉骨和鼻梁缓缓移动。
孟揭就知道她又来了,又开始了,又想不知死活地试图侵入他的领地,而如果他稍有反应,她就会跑。就像台风那天。
这个人没半点真心,也没半点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