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刹车
对于孟揭那晚的反常举动, 晏在舒的看法是“被雨泡坏了CPU,所以短暂宕机了。”
怎么说呢?
两人在寰园初吻之后,第二天晏在舒出国, 撂下孟揭在国内, 一走就是一周, 期间不闻不问,偏还下着一把若有似无的钩子,这种错位错时交锋让孟揭按捺不住,借着研讨会杀到了克罗地亚, 在克罗地亚又把她咬了一口, 回国的第一天连家也不回,暴雨天给她送本子,跟她在伞下接吻,进她浴室洗澡。
好比那静默燃烧的鞭炮引线, 热度推到了顶点,总要炸开的。如果说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孟揭何必做这么多,他又不是那种二十四孝男友。
但他偏偏刹住车了。
在拱起这样多的暧昧之后,在爆出这样激烈的火花之后, 戛然而止式地刹住了脚步。
不但刹住车,好像整个进度都一并摁了暂停键,孟揭变得很忙, 晏在舒原本就很少跟他发消息, 在后几天问起即将合作的那位林教授为人时,孟揭的回复总是来得迟, 而且简短,甚至以“别一叶蔽目”的由头来搪塞她, 于是晏在舒也淡下来了。
接连几天都没有讲话。
然而淡下来的是态度和交流频率,心里反倒蹿起另一种微妙的情绪,就像胸腔里攀出了藤蔓,每伸一寸,就刮得心口酥痒。
孟揭确实蛮会的。
那晚晏在舒在例假期,讲的那些话,撩的那些口风,确实是有恃无恐的单方面挑衅,那叫温柔刀,不走心的,单纯想探探孟揭的态度,但他反过来,刹住了车,熄掉了进攻的号角,反而勾得晏在舒上头了。
幸而整个八月她都很忙。
***
九月就要开学了,必须得趁着暑假这段闲暇时间把话剧的事儿推上轨道。
晏在舒先是跟唐甘一块儿,约了林教授确定这场话剧的主要呈现内容,再跟舞美和动作指导碰了几次,林教授是该执导这部话剧的,但或许是被前班子摆了一道之后,现在整个人充斥看淡一切的佛系情绪,于是把舞台上的事儿都交给了晏在舒,舞台下的事儿都交给了唐甘。
幸而舞美老师陈潋就恰恰相反,她审美高,要求严苛,且对舞台呈现的细节有种执拗到趋近变态的要求。
唐甘特地放出晏在舒高中时拍的几部短片,又拉出她汇演时的高清视频,两人对着屏幕交头接耳,陈潋对光影敏感,对镜头敏感,对叙事呈现方式敏感,所以她的注意力不在汇演视频上,而是反复地划动那几部短片的镜头,随后转头看晏在舒,说:“你该试试执导的。”
晏在舒笑笑:“高中年级汇演是没问题,国剧院的梁子我还挑不起。”
陈潋莞尔,就没再说什么,但对晏在舒的态度明显好多了。
于是,陈潋跟唐甘一拍即合,把女主人公凯瑟丽娜的角色就给了晏在舒,原因是她有演出经验,二来她得负责剧本,所以对这场剧的了解度高,渲染力才会强。
晏在舒一瞧她俩那架势。得,就明白了,这是上了贼船。
之后,三人实地看剧场,看灯光和道具,敲一个又一个细节,其间晏在舒还要不断修改剧本内容,一通忙下来,已经是八月下旬。
剧场和剧本都基本定型,演员这块却不顺利。
她们班子小,林教授神龙见首不见尾,陈潋自认清高且目中无人,相熟的演员挺多,但大多是结仇不结情的,所以晏在舒跟着唐甘跑了五六天,去拜访几位出名的话剧演员。
现今话剧不是主流,科班出身的话剧演员最终走向台幕的少,走向摄影机甚至手机摄像头的更多。一部分演员在这圈里打磨过,凭心说演技不错,共情力和渲染力都好,但文人酸气重,把话讲得天花乱坠,其实还是不屑掺和她们这种小打小闹的剧场。
没名导,没巡演,没后续的人脉和资源,还是老掉牙的剧本。
谁愿意花上两三月的时间磕那么一场话剧?
年轻些的,又大抵良莠不齐,好比裴庭公司下面就有许多在校的半只脚踩进娱乐圈的艺人。
***
话剧初面试定在周六上午九点。
一如既往的响晴天,云白得透亮,晏在舒一早就到了,林教授没来,陈潋和动作指导紧跟着进排练室,随后就是七八个浓妆艳抹的艺人,一进门就特客气,鞠躬的鞠躬,套近乎的套近乎,唐甘看着这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人都傻了。
这不靠谱的裴庭。
晏在舒试演的是女主角凯瑟丽娜,她对此似乎没什么情绪,第一个走上台,而后就是紧锣密鼓的一轮面试。
面试一直持续到下午,后来又讨论了一些剧情内容,等到傍晚散场,一众人在排练室边上的料理店吃完饭,唐甘和晏在舒迎着街边散步,俩人对视一眼。
默契地叹了口气。
“怎么这些学艺术的,心气儿都这么高啊,跟他们一比,我糙得跟下里巴人似的。”
唐甘是二代,但她是有实权且早早磨练过的二代,没比唐老爹容易多少,因此特别不能理解这些既不想付出劳力,也不想付出脑力,就觉得讲两句好听话就能钻到空子一飞冲天的人,飞哪儿去?脚下踏实吗?不怕摔死吗?有病吧。
“今天还仅仅是面试,就都这么有想法,一会儿对试演片段有疑问,一会儿要改台词,一会儿埋怨词太密,”唐甘都要炸了,“有这么干活儿的吗?来干嘛呢,来面试还是指导工作呢!”
晏在舒顺顺她后背:“别气。”
说着别气,可晏在舒一回家,收到唐甘弹来的一条热搜,气就冲上了天灵盖。
“我看你是疯了,”晏在舒用力点着平板,戴着耳机在跟电话里的裴庭说,“叫过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还没进圈就想着先借这出话剧打造话题度,一个两个编的那些话像样吗?”
她指的是那些过来试镜,却不顾试镜要求,盛装打扮,一进剧场就滴溜溜地转着眼珠,逮着剧院里的明星前辈一通合照的学生,嘴上都说着有演出经验,在校成绩特漂亮,包各位满意,其实还在忙活着把照片传社交平台,附上几句诸如“今日试镜,与邢老师倾谈,一见如故,期待后续合作”之类模棱两可引人浮想联翩的话。
底下一串儿水军,刷着“宝宝好美”,“宝宝要演话剧了吗?”“哇,一出道就跟邢老师这种大咖合作,宝宝好优秀。”
真是。
晏在舒看着那些带国家大剧院和邢老师tag的新闻,把屏幕戳得都要冒烟儿了。
裴庭那头叽叽喳喳的,全是莺燕凑趣的闹腾劲儿,他懒懒说声:“边上玩儿,这讲正事呢,”而后才换个地方,往沙发上一靠,跟晏在舒说,“你要用人,我给你人,这有什么问题?我手上的艺人要脸有脸,要身段有身段,还都是专业出身,你说的那些都是性格上的瑕疵,谁没点瑕疵?这跟你用人有关系吗?你们是找演员还是找婆家啊?”
晏在舒立刻怼一句回去:“你给的这些人,哪个算演员!讲一句台词吃八回螺丝,挑八个毛病,昨晚上被迷魂汤灌瞎眼了是吧裴庭!”
裴庭在那沉默片刻,忽地笑了:“消消气,不值当,被阿嬷知道又要挨罚了。”
“你少来,现在,立马,把你旗下这些艺人弄回去,明天要让我在剧院看到一个人,”晏在舒语气平静,“我砸了你公司。”
“哎,”裴庭揉了揉下巴,“不至于,你们那体量,那规模,就用用新人得了。他们还没正式出道,是骄躁是急功近利,但合同都捏我手里,那导演呢想怎么教怎么教,我不插手。要换那些老演员,那导演还能有半点话语权?”
他好声好气劝:“这事儿咱们双赢。演出结束了,我们公司艺人有话题度,你顺利交差,不是两全其美吗?要再拖下去,这项目还得再折一回,有哪个投资人能忍连演员都定不下来的班子?”
晏在舒听着这头头是道的说辞,手指不滑屏了,气也没那么盛了,反而整个人都镇定下来,意有所指地说一句:“哥,你真是像个成熟的商人了。”
不像那个拖着捞网满小区里捞鱼招人嫌的小胖子了,也不像那个两天转三趟飞机,手里揣着冰淇淋跑一路跑到化掉,一手黏糊糊地站雍如菁跟前傻笑的大男孩了。
而裴庭没应这话,话筒里有长久的沉默,直到柔腻的嬉笑声再度响起,他才很轻地呵笑了一声,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唐甘来电说裴庭把人都撤回去了,问他俩是不是干架了。
晏在舒是往他心里戳了一刀,自己也没多痛快,算是自损八百。
***
裴庭那条路一断,晏在舒就需要通过其他法子找演员。先是让林教授向国剧院的几位老师打了招呼,想问问在编演员中有没有合意向的,然而现在是暑假,大多话剧演员档期都满,老师们很热心,收效却不多。
晏在舒只好又给几个混圈的朋友发去消息,但裴庭像是跟她杠上了,在圈里先撂了话,断了晏在舒的近路。
他俩是表兄妹,算起来同根同源,社交圈大半都是重叠的,因此朋友们谁也不想搅浑水,个个都避得远远的。
晏在舒压着火,攒着账,没跟他掰扯,裴庭虽然不说人话,但投资人那事也实打实戳到了晏在舒的神经,她给唐甘发了条消息,问这场话剧的投资方是哪家公司。
唐甘在忙,直到晚上九点才给她回电话。
“不是公司。”
嗯?晏在舒那会儿在夜跑,一边缓速一边接电话,“什么意思?”
唐甘那边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字面意思,林教授那边不漏口风,我看那打款抬头,不是走奥新公账的,也不是走某个公司公账的,就纯是个人投资,名字也挺陌生,不是这行的。”
虽然觉得不太对劲儿,但也确实有喜欢某种话剧而愿意投资的人,晏在舒说:“氪金玩家咯。”
“管他呢,钱到位事儿少就行,”唐甘笑一下,“别搞潜规则那套就行。”
“听着挺高兴啊。”晏在舒提着脚尖拉伸。
“嗯哼,”唐甘啪啪地打着字,聊天框对面是个熟悉的中微子头像,“刚跟林教授他们开了个会,其他演员呢,林教授那边有几个人人脉,还能再敲敲,主要是男主演这块儿,得跟主角风格相贴的,得跟女主演有CP感的,得是那种一打眼就让人觉得这俩绝对有事儿,绝对蹭蹭冒火花的……不过呢,这些你都不用操心,先专心对戏。”
“人都遣回去了,我跟谁对戏?”
唐甘看着成功发送的文件,往椅背一靠,笑得活脱脱一个高力士:“我给你找了个男演员。”
晏在舒突然意识到什么,脑子那根筋一跳,立刻站不稳了:“你别……”
可是来不及了。
***
明亮温馨的会诊室里,孟揭的手机嗡一响。
他当下没理,因为手臂正缠着实时监测仪,而诊室桌前,陈缇的分析也没停下。
“激素水平趋于稳定,各项指标也基本正常,这两周治疗还是有效果的,”陈缇对比着检查结果,说,“不过这也跟你是初次用弗诺西这类药物有关系,耐药性总是差一些的,如果之后还有复发迹象,记得先服药,在最短时间内过来注射干扰剂。”
孟揭嗯声,紧跟着手边又一震,陈缇看过来,在药瓶上贴标签纸,说:“我写一下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你先处理事情吧。”
可是话刚落,孟揭的屏幕刚刚划开,那份十月话剧策划书和几张动作亲密的排练照片刚刚映入眼里,孟揭逐一扫过,最后定在唐甘发的一串字上:【嗨,我们话剧原定男主演出了点问题,能来救救场吗?帮着搭搭戏就好,晏晏也挺想要你来的,她面皮薄,不好意思讲,这会儿蹲角落里嗷嗷掉小珍珠呢。】
“滴!————”
那台冰冷的监测仪突然发出怪响。
陈缇差点儿没握住笔,震惊地抬头。
监测仪上的显示屏同时开始变,原本平缓的绿色线条开始剧烈波动,抽搐了一样,那绿色不断加深,直到转成刺眼的红色,瞬间就成了整屏乱跳的红色波浪。
“滴。”
“滴滴!”
“滴滴滴!”
警报音一声催似一声,孟揭的神情却没变,他盯着那行黑色字体,视线聚焦处诡异地收窄。
【晏晏也挺想要你来的。】
【晏晏也挺想要你。】
【晏晏想要你。】
“滴!…”监测仪警报声戛然而止。
“药在哪?”孟揭问。
“你干嘛!”陈缇猛地站起来,语气严肃,“你需要继续留院观察,监测身体各项数值,喂喂喂你现在不能走啊,孟,孟揭!你倒是把药带上啊!这次诊费要三倍我跟你说!不然我不干了!”
孟揭充耳不闻,他平静地摘掉监测手环,拔掉留置针,抄起药包和手机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