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来的路上她的情绪控制得还算好,可下车落地的瞬间,看到孟揭的瞬间,情绪就不受控了,就好像脚下踩的是一汪水银,而她整个人成了根人形温度计,那股怒火从脚底逆流而上,刻度线上的愤怒值也跟着蹭蹭往上涨。
孟揭却相反,他看着她一张火气冲顶的架势,那点儿气就莫名其妙地蒸发了。但这人多聪明,脸上看不出半点破绽,反而问她:“你们的排练频率怎么样?”
晏在舒说:“开学后一周三次。”
“你是要上课,他不用,你知道他在这期间都接了哪些商演吗?”
“跟话剧演出有关系吗?合同里没写明要他二十四小时待工。”
“所以就算到了排练后期,他以处理私人事务为由缺席排练,你也无所谓吗?”
“怎么可能。”
“不是可能,是肯定。”
晏在舒很轻地皱了下眉,电梯在这时停下,停在16楼,有两位男士走进来,她往后退了两步,没再开口,但脑子有在转的,有在反应孟揭这句话的意思。
晏在舒和唐甘对谈述的预判很保守,只要他符合国剧院用人标准就行,那些不那么光鲜的过往不干她们的事,艺人本来就是资本之间左右手倒换的一种途径。
可孟揭不知道以什么门路拿到了谈述未来三个月的行程安排,预见到了他会在排练后期缺席,而到那时候,话剧团队里也无法再在短时间内找出第二个男主演了,如果不想这场表演开天窗,就只能配合他的行程,甚至由他坐地起价,自己闷吃亏。
所以,孟揭是因为这个,对男主演不满意。
不是使绊子,也不是闹情绪。
“叮——”
28楼到了,晏在舒先出门,孟揭按着电梯开门键,等她出了才迈步子,不过三两个快步就追上了人,握她手,晏在舒挣开,孟揭又精准地握住,晏在舒再甩,第三下孟揭没耐心了,干脆一把抓住她手腕,一拽,在晏在舒的步子被拽停的同时,单手从她后腰环过去,就这样卡着晏在舒的腰,直接用后背撞开了包房门,为防止晏在舒动手,又用话镇着她。
“你对这场话剧很认真,你做任何事都要尽力,所以这项目跑到后期,你会宁可开天窗也不让他登台,宁可赔违约金也不合他的意。但没必要。没必要为他耗这数百个小时。这种人,你现在就能踢掉。”
“砰”地一声,孟揭反手甩上门,但他没往里进,仍旧背靠房门,手掌罩着晏在舒后腰的位置,跟她挨在这门后咫尺相视。
再补一刀:“他配不上你为此投入的精力。”
晏在舒迎着他眼神:“这是我的事情。”
孟揭回:“也是我的事情。”
这是在说他是投资方,晏在舒有片刻沉默。
他在晏在舒态度软化的当口,把话题转开了:“五湖有个主厨,做海鲜很地道,上次没吃完的晚餐,你要不要陪我吃完?”
这浑球,说话的时候没忘抬拇指,轻轻刮一下她下唇。
“谁要陪你,你想很多。”晏在舒偏开脑袋,而语气已经没那么硬了。
孟揭就缓缓使力,一下下顺着她颈后,就跟顺捋毛一样,问:“那上次没亲够的份,你要不要让我亲回来?”
晏在舒呛,“哪次没……”
话没说完就被吞掉了。
唇挨着唇,身体比话更诚实,在寥寥数次的亲昵里已经培养出了默契度,孟揭很了解她,知道什么样的节奏让她喜欢,晏在舒垂在腿边的手渐渐上抬,抓住了他腰侧的衣服,指甲嵌进他皮肤里,孟揭挨着疼,右手掐在她颈后,在这场亲吻里全还给了她。
孟揭是忍不住咬钩,但他也是咬了钩就不会撒口的人。
第37章 嘴甜
包间温度低, 孟揭让服务员先上的热汤,再把自己外套给她罩上了。
28楼只有一间包房,整面横阔的落地窗外, CBD的银色战甲寒光闪动, 一方方格子屋彻夜通明, 遥阔天际的银河倒囊入世,悉数变做地面上的车水马龙,落地窗里,汤勺碰在碗边, “叮”的一声脆响。
“味道还好?”
晏在舒把空碗移开, 说:“凑合。”
等孟揭再盛碗汤,当着晏在舒面儿悠哉地喝起来,她翻个白眼,一肘顶过去, 孟揭笑着,早有防备似的用掌心接住了她手肘,然后顺着手肘往上,把她整只右手搁在掌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
没忘把自个儿这碗汤挪过去。
桌子是商务宴客式的大圆桌, 俩人愣是挨在一边坐,搞得晏在舒很别扭,她喝了两口, 把那阵冷压下去了, 想起件事:“你怎么知道谈述行程的?我们也看了他经纪人发过来的行程单,上边没有冲突项目, 只有两个城市宣传性质的活动。”
“这是明面上的,经纪人可以操作的弹性空间还很大, 比如一些口头协议和付订关系,之所以谈述的行程目前看起来还是在跟着话剧组走,那是因为合同上的一例不可与演员工作时间产生冲突的条款,但等整个话剧项目进度过半之后,他拿到了过半预付款,就是他拿捏你们的时候了。”
孟揭讲正经事时不吃东西,晃着一杯气泡水,里边的冰块咔哒咔哒响。
晏在舒说:“他不亏吗,他也跟着花了时间和精力啊。”
“他亏在哪,”孟揭开始剥虾壳,“他付出的只有一半时间和精力,回的钱也大差不差,如果你们不付予尾款,对方就会跟你们打官司,到时候你们的话剧抬不上去,还要卷进经济合同纠纷里。这种经济公司很多,吸纳一波半温不火的艺人,初出茅庐的新手,再钻这类合同的空子,完事艺人丢了名声,制作团队亏了钱,经纪公司吸金达到某个饱和点就换张皮卷土重来。”
“……”晏在舒汤都喝不下,“这也太不是东西了,铁打的经纪公司,流水的艺人。”
孟揭点个头:“喝汤。”
晏在舒又看他:“换个团队不一定敢跟他们打官司,只能闷吃亏,那经纪人是看我和唐甘俩姑娘,看人下菜碟吧?”
孟揭把她脑袋转回去,再次说:“嗯,喝汤。”
经纪公司这种操作常用来对付小规模制作团队,因为对小规模团队来说,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不说,还要卷进官司里,不如就咽了这口气,息事宁人算了,晏在舒和唐甘算是块铁板,还没发作的铁板。
晏在舒喝完那小半碗,就饱了,慢吞吞地拆着一只蟹,把孟揭瞟一下,再瞟一下。
次数多了,孟揭就撂她一眼,对她要问什么心知肚明,无非就是“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一天天的不是只泡实验室吗”,诸如此类,但孟揭一件都没打算答。
他揭开这圈子的一撇黑幕,是回应她进屋后就事论事的提问,这跟他来这一趟的目的相符,更多的,他只会等晏在舒自己挖凿。
这姑娘,别人喂到嘴里的永远不会珍惜,太轻易得到的就不会放心上。
同理,他心里边搁的那件事,此刻也不是提的好时机。
***
菜上齐了,那祖宗甩了颗雷下来之后,真就进了贤者模式一样,开始专心致志地挑鱼肉,晏在舒来前吃过晚饭的,这会喝了两小碗热汤,就开始盘算谈述事件的后续处理了。
晏在舒遇事向来雷厉风行,甚至不会捂过这顿饭。
先把今晚听到的消息捋一捋,发给唐甘,暂时没发给陈潋老师,因为从群里的消息量来看,她还在和灯光设备负责人沟通主舞台的事,也是个不知情的。
随后单独拉出谈述的合同,发消息给阿嬷公司里的法务阿姨,法务阿姨那正好有六小时时差,看过之后,俩人简单通了个电话,法务就直接给晏在舒发了一份可用的合同补充条款,她顺手转发给唐甘。
唐甘这会儿才有信号,嗖嗖地弹过来四五条消息,先问了消息可靠度。
晏在舒手指按键盘,头也没转地问:“有没有可供证明的辅助材料?”说完补充,“关于谈述的行程和这一系列操作。”
孟揭对吃喝还是讲究的,正拆蟹拆得沉浸,被一打断,扫过去的一眼就带着“你陪我吃饭,还是我陪你吃饭”的不痛快,两秒后,晏在舒如有所感地抬头,望过来,“……啊?”
服了。
孟揭直接擦了手,捞过晏在舒手机,输一串网址后,像在进行某项授权和核实,接着点进某个类目。
“自己看。”就是别再吵我吃饭的意思。
晏在舒看着那份图文兼备的文件,越翻料越多,里边不但有谈述几年前和商会大佬的往来细节,还有谈述退到川西之后,打着支教和城市宣传的旗号参与的那些利益分割,一份份一条条都是以可呈堂证供的标准罗列的,这人也挺有意思,看得出想一步登天,可两次搭顺风车,两次都失败,就这样,还能迅速地找到下一个翻身点。
她翻完,给唐甘发了一份。
唐甘回:【你怎么这玩意都有?】
对啊,晏在舒跟着扭头问:“你怎么这玩意都有?”
孟揭直接往她嘴里填一块蟹腿肉。
偏偏这蟹肉特鲜甜,肉质饱满,堵得她没话说。
后来的半小时,基本上是晏在舒跟唐甘来回弹消息,孟揭有事没事就往她嘴里填一块鱼腹,一块蟹腿,一片螺肉,一块熏三文鱼,都是不占肚子又好味的精华部位。
一个专注投喂,一个专注清理门户。
最后晏在舒有向他看一眼,小天才还记得她不吃生的。
唐甘把新的合同补充条款发给了谈述经纪人,对合同内容做了补充,主要是所有演员的后期行程,种种条框列得跟天罗地网一样,合情又合理,但谈述经纪人第一个跳起来说不同意,打着保票说肯定能保证行程不冲突,但合同就没必要补了。
这期间,谈述打过一个电话给晏在舒,被晏在舒四两拨千斤地挡过去了,她只说,“合同吗,我签了,原因不清楚,但我们学校课程很透明,没有跟话剧冲突的部分,你应该也是吧。”
特温柔,特有耐心,一把腻到齁的糖,噎得谈述不知道怎么回,转头呢,又让经纪人联络唐甘去了。
唐甘的意思也很清楚,反正刚过试戏阶段,不同意就各回各家,一反常态的强硬架势让对方经纪人反倒摸不准,只撂下一句,要跟公司的法律部门沟通一下,唐甘说欢迎,随后推了一个自家公司的法务去对接,对方就知道这是块铁板,彻底歇气儿了。
喜欢给年轻团队下套是吧,喜欢看人下菜碟是吧,喜欢欺负俩还在上学的姑娘是吧。
那就来吧。
等手机传出电量不足的提醒时,晏在舒下意识看包,想找充电宝,但一打眼就先对上孟揭。
那种幽幽的……明明刚刚才吃过饭,仍旧有隐晦进食欲望的……专注的眼神。
这眼神让她下意识抚一下嘴角,那里有孟揭吮红的痕迹,而孟揭眼里的专注度就更浓了,像是被这反应捕获,想要逗弄,又不知为什么格外克制,这种克制暗含不出口的期待,让他看起来异常的……
性感。
晏在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这个词,明明他今天穿着带冷色肩章的制服,但她就是能感觉到那薄薄布料下不安分的欲/望,比刚刚在门前接吻时更明显。
这一刻,这一眼,碰出的气氛危险,谁都能借着气氛顺理成章地再进一步,但他们都没有。
晏在舒若无其事收手:“吃好了?”
“嗯。”
她斜点一下门口:“那走?”
两人起身,她穿着他外套,他拎着她包,离座时帮她抽椅子,看来是跟Charlie一块儿时被教得很好。
在投着柔光的走廊里向电梯处走,晏在舒说:“我以为,你是万事不愁醉心学术的那类,孟叔叔没管你学业外的事情吗?”
这话晏在舒早就想问了,在她的理解里,做理论研究的人对专注度的要求都特别高,一般不会有余力做其他事情,好比晏凭修,就是心无旁骛做研究的那类。
但就从这个暑假发生的事儿来看,孟揭不在这类范畴内,他做研究,也在做其他事情,偏偏两种状态维持得滴水不漏,甚至那身学术味儿会盖过某些正在暗箱操作的晦涩,挺了不起,也挺奇怪。
孟家的家底,不至于吧。
很意外地,孟揭没有避而不谈,只是很简短地应了句:“管了。”
就是这样如常到看不出瑕疵的坦白态度,让晏在舒心里那点怪更浓,偏偏又不好再问了,否则听起来多像逼问多像怀疑啊,伤人,还多事。
她屈着手指,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轻轻摩挲,等走到电梯前,三四秒过去后,提醒他:“你没按电梯。”
孟揭没动静。
所以,晏在舒就明白了,她也没动:“你有话要问吗?”
两个人之间还横着一件事,是有关“周末”,有关“固定频率”,有关“生理关系和伴侣关系”的不同理解,这事让他们陷入了数日的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