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在舒跑了两趟东山,速度中等,但这欠死的裴庭就跟盯上她了似的,次次都压着她的弯道超过去,压得她烦躁,烦躁就忍不住加速,到终点下车时一脚踹他轮胎上。
裴庭也不介意,笑嘻嘻地指着车:“认真跑一趟?你要赢了,胳膊肘往外拐害我关禁闭那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你要输了,当场叫声哥不过分吧?”
可能是暴晒一天的山路蒸出绵绵不尽的热气,可能是刚刚被海平面一截截削掉的落日昭示着这天将落幕,可能是一天若无其事却暗自滋长的情绪作祟,晏在舒负着气,说:“跑啊。”
话刚落,一阵贴地的轰鸣响起,几辆整装待发的赛车从路口逐一开进来,特整齐特有气势地往车库进去,要做最后的赛前检查。可视线范围内所有车辆都缓速之后,空气中仍然震荡着某种滚雷似的车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从云下腾到云上,晏在舒如有所感,往左侧看。
下山路口连着将晚的天,一团蓬松的灰云团里突然扫来一道车灯,电光火石那么快,眨眼间就冲破了云边,势如破竹地撞进眼里,打散车队队形,炸得周遭一片喧闹,欢呼声夹着口哨声,在这将晚的天色里把气氛搅得热闹。
晏在舒心里某个地方也一点点浮出细碎的水泡,那水泡升腾着,不作声地往上浮,浮到胸口处“噗”地破开,沸腾。
她轻轻吸一口气。
看着这辆压轴式进场的车。
却往后退两步,抛着车钥匙,经过裴庭车门边时轻踹一下:“跑啊。”
还是一模一样两个字,这次却收了刺,平了气,勾起了笑,一天的烦闷都随着破开的水泡消于无形。
***
话是对裴庭说的,可开车门坐进来的是孟揭,他一身清爽的气息,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儿都带着凉,晏在舒看他一眼,再看一眼:“我副驾驶有领航员的,他还没来,你别占座儿。”
孟揭笑,笑得特别招人:“我给你当领航员。”
晏在舒说:“那不成,没有领航员迟到的。”
“等我?”
“谁等了,我没等。”
孟揭笑看她,伸手揉了把她后脑勺,晏在舒躲,可身上绑着安全带,躲也没地儿,在孟揭的手掌下像不情不愿却被撸得很舒服的猫。
“我加班。”
“今天周末。”
“嗯,明天也是。”
“是什么?”
“明天也是周末,我想带一个姑娘下山过夜,第二天去老店吃面,所以今天要把工作安排好。”
“那你想好没有?我那天的提议,你同意吗?”
孟揭面不改色:“不同意。”
“……”晏在舒都气笑了,“不同意你还来?”
“你要现在谈这事吗?”他指周遭起伏的喧闹。
“什么时候谈影响最后结果吗?”她反问。
“我不影响,”孟揭停顿一下,“你应该有。”
晏在舒目视前方:“我不想谈了,你现在就下车。”
孟揭慢条斯理指一下左侧,裴庭正在那儿,被众星拱月式地围着,一副稳操胜券的欠样儿,他问:“那你想不想赢?”
“……”操了,一下戳中晏在舒要害,她定定看了裴庭一会儿,突然转身,拽着孟揭衣领往自个儿方向抓,泄愤似的咬他一口,“我很不喜欢你。”
孟揭摁了一下被咬湿的唇角,在晏在舒撤身之前揉到她唇边:“你不喜欢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爱咬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者我不介意,后者我也不介意。”
“我还非常讨厌你。”
“好。”
“恨死你了。”
他的手没撤,揉得她嘴角也发红,“话有点重了,伤人。”
“伤得着你吗?”
“要不你摸呢?”
流氓。
晏在舒拨开他手,坐了回去,此时前面的车队自觉往旁靠,给兄妹俩腾道儿,裁判在边上猛吹哨,让晏在舒和裴庭麻溜地下山去。
她往后调座椅,而孟揭在这时突然下了车,跟裁判打个手势,绕过车头,到她车门边,开门解安全带一气呵成,晏在舒问他干嘛呢,孟揭弯腰,说:“想赢不能用这辆车。”
“那用什么?”
“伸手。”
晏在舒伸了手,孟揭点儿都不含糊,左手托她腕部,一使劲儿,就把她从驾驶座拉了起来,站稳的同时“啪”一下把车钥匙拍她掌心里。
“你的了。”
此时暮色将至,正好是日月抛接间隙里的蓝调时刻,整片穹顶呈现最大密度的蓝色,幽幽的,静谧的,像深海倒挂在天穹,而孟揭逆着光看她,眼里光膜闪动。
天杀的是真有点帅。
***
这场赢得毫无悬念。
晏在舒开着车下山,在山脚的出发点休整,只对孟揭说了句“咱俩的命都交给你了”。孟揭熟悉路况,节奏也好,观察力还强,晏在舒在一场小车祸后对弯道有点儿怵,管煜没看出来,方歧没看出来,孟揭看出来了。
人可能真的有慕强心理,要换个人坐在副驾驶,晏在舒估计都不敢这样开车,但孟揭在副驾驶镇着,就像定海神针一样,浑身上下就写着靠谱俩字,晏在舒就逐渐上了状态,该切弯时切弯,该加速时加速,最后车冲过树形拱门降速时,她还在抓着方向盘。
手是僵的。
心里倒松快了。
孟揭问她:“这车开起来感觉还好?”
晏在舒缓慢地松开方向盘:“车好,人一般。”
“考没考虑换辆车开。”
“出完事后阿嬷有讲过,不吉利,让我换台莲花,当时懒,没换。”
“换辆这个呢?”
“……”晏在舒仔仔细细看了两眼,“算了,我喜欢老车。”
二楼大阳台,管煜和方歧探着半身看出来,一个拼命吹哨,一个用力鼓掌,嘴快都快咧到耳朵下边去了。
而裴庭这玩咖,输了也挺痛快的,当场就指着自己开上山的那辆,笑着说:“就当热场了行吧?今晚没设彩头吧?友谊赛能有什么意思,这样,谁摘了头彩,谁就把这辆车开走。”
气氛轰一下就炸开,数不清的哄闹和喧哗涌向裴庭,涌向那千把万的彩头,直到裁判打哨才逐渐离场。
晏在舒和孟揭开门下车,裴庭先是把孟揭上下打量一番,而后朝晏在舒抬下巴:“两清了。”
晏在舒翻个白眼,裴庭心态差点儿崩。
嘿,这仇又得结起来。
孟揭把晏在舒后颈一拍,“走吧。”
而后手也没松,就这么虚虚地搭在晏在舒颈后,她有挣一下,但孟揭贴着她耳边讲话,又安抚性地揉了一把,就没再抗拒了,俩人一前一后进玻璃门,上电梯,直往观赛台去。
管煜绕下来时扑了个空,只看到唐甘和俩朋友,就凑过去问:“哟,那是晏晏男朋友吧?就那个搞物理的大学霸。”
一朋友也跟着说:“之前不听说他们要分了吗,说关系挺差的?”
有人立马就接:“今儿看着不像啊,所以他俩这到底谈没谈啊?我有个朋友还问我要晏晏电话呢。”
谈没谈啊?一个两个的,齐刷刷看向了唐甘,唐甘抬着手往后退:“别问我啊。”说完就溜上了楼,机灵着,有眼色着呢。
裴庭进门时听了点话尾——到底谈没谈啊。
他打根烟,看向那逐渐闭合的电梯门,慢条斯理说:“不一定谈了,但一定睡了。”
第40章 喜欢
天已经暗了, 路灯像山体的拉链,从山脚开始,往上一溜儿亮起来。
半山腰这栋房子原先是别墅, 唐老爹买下来后就把里边格局改了, 整体像鸟巢, 临山靠海那面的视野绝佳,所以从二楼往上直到五楼,全改成了一间间的观赛台,隐私性和舒适性兼具。
向外的山景, 内部的投屏, 让这场观赛仪式感拉到了顶,晏在舒在半开放式的阳台边上站着,吹凉凉的山风,看半空的星斗, 发丝垂在肩臂处,一下一下,徐徐地扫着裸出的皮肤。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不多会儿,温热的触感包裹上半身。
“天文台还没废弃的时候, 我们还上这儿来玩过,是个雨天,凉飕飕的, 铺天盖地的细雨帘, 我们在这里捉迷藏,你记不记得?”说完自个儿就接, “你记得,你什么事都不会忘。”
孟揭走到她边上, 俩人并肩站。
“那你捉迷藏很没有创意你知不知道?”
孟揭说知道。
晏在舒接着说:“总是躲在超显眼的地方,不是露一条书包带,就是露半片背,好像生怕别人找不着,但那天你挺厉害的,捉啊捉啊,你就真不见了。”
那天是孟揭要到超常儿童部体检的日子,晏在舒闭着眼睛倒计时的时候,没看到山脚蜿蜒而上的一辆车,也没看到开合两次的大门,更没看到孟揭由孟爸爸牵着,一步三回头地看她,她不知道,她高高兴兴地在倒计时。
“十,九,八,孟揭你要藏好哦,七,六,孟揭你不要露一只脚哦,五,四,孟揭你躲近一点点哦,三,二,孟揭你藏好了吗?”
“一!”
天文台“咔”地闭紧。
晏在舒那天找了孟揭许久,小傻子,才六岁,不懂得有个词叫不告而别。她压根也不信孟揭走了,不管谁说都不信,也是在那天之后,她每天放学都要坐好久的车,到天文台来找她的Moana公主,她深信是在这里把他搞丢的,那他就也会突然“哇”地一下从某个角落蹿出来吓她,她已经想好了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会假装吓一跳,再很大度地原谅他的。
“之后天文台也废弃了,那天有很多工人来拆设备,把你藏过的储物架和观星台都拆开了,我看到满地木板和碎屑,就知道你确实不在这里,也确实没在跟我玩儿。”
伴随几道遥远的发动机轰鸣,左左右右的观赛台都响起了欢呼声,四五辆车在半山的U型弯飞驰,那么快,咬得那么紧,就跟从山脚射上来的弹珠一样。
晏在舒在这远近的欢呼声里转过头:“你看,如果你那时候早点跟我说你不在国内待了,我就不用一天天上这来找你,也能少折腾几天。”
孟揭听着,他心里有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但他不打算打断晏在舒,因为此时此刻就不是个怀旧局,是晏在舒磨他这几日几夜之后的一次开诚布公的交心。
“这种处理方式也适用我们现在的关系的,与其在咱俩都难分难舍时被某些不可控力强行制止,不如一早就做好随时分开的准备,我以为这是我们……在住进老洋房时就默认的事。”
“要没有不可控力呢?”安安静静听了那么长的铺垫,孟揭也抓到她的意思了,但他就问这一句。
“你要跟我结婚?”
“两个月前,你也没想过我们会上床。”
没有正面回答,只给她一种再过半年,再过一年,未来怎样谁也说不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