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就像无形的手。
把孟揭的理智翻来覆去拆解,分离,他的耳下轰地就烫起来了,火烧一样,从脖颈到肩膀又湿又红,他受不住晏在舒这样讲话,既在心理上有效安抚他,又在生理上无辜地撺掇他。
简直像一剂兴奋剂。
兴奋剂在这里也是违规品。
但晏在舒才不在乎。
她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肆意扯着他的神经末梢,而他手边没有药,只能咬她以止渴。所以孟揭又把围巾扯裂了,卡在她唇间,绊住了她的舌头,不让她再说话。
这段时间他的心理状态趋于稳定,很少再依赖于药 Ɩ 物,也很少再摸烟盒,连陈缇都感慨,性/瘾本质上还是一种心理问题,生理性的发泄和药物性的压制管用,但只能管一时用,如果能有更好的干预方式,应该试一试。
现在……
他不满足于试一试。
晏在舒不是他的药,晏在舒是一种新的瘾,覆盖在原有的病瘾上面,让他的焦躁和快乐一起成倍上升,而越是想要,心口有块地方就越躁,一忽儿想百无禁忌地摧折她,一忽儿又想和风细雨地哄着她,但随着快乐螺旋上升,前者逐渐压过了后者。
晏在舒的气息也越来越乱。在一阵窒息般的节点里,她突然挣扎起来,围巾拦不住细碎的哭音,锁骨汗津津的,脖颈仰起道弧度,一抖,被孟揭叼住了。
今夜没说出口的表白,都被孟揭揉在了密集的攻势里,每一次都是到顶的爱,心不甘,情却愿,于是爱溢出来,让他们彻底没了界限。
***
原来在半山看日出是这种感觉。
小镇式的酒店楼群摊开在阳光下,尖顶的房屋盖着一顶顶白色绒帽,化不掉,却被太阳晒出了点薄汗来,望过去一片亮晶晶的。
浴缸里的水波最后一次荡出来的时候,晏在舒手腕“啪嗒”一下挂在浴缸边,像攀上岸的人鱼,气息奄奄地把下巴搁在浴缸边,从眉到眼,都浸着初升的阳光,然后不到三秒又被捞了起来,擦擦干爽,卷进了被子。
晏在舒以为在雪场的后两天都得这么过,她同孟揭说,可以倒是可以,就是别再泡浴缸了,她毕竟还不是个两栖动物。
孟揭正赤着上身坐在窗边,架着脚,腿上搁一台电脑,听完这话就笑,说不泡了,带你吃点好的。于是他们四点时出发,踩着晚霞到了舟市。
地主爷还是惦记五脏庙。
地主爷也不全是为了五脏庙。
他们填饱肚子,来回折腾五个小时,晏在舒睡了两趟,再踏上酒店地毯时,竟然有种一天都没出过门的错觉,这种恍惚劲儿持续到房间门口,孟揭取卡开门,“滴滴”一声响,晏在舒前脚刚踏进去,立马惊醒了似的往后猛退一步,惊魂不定地看了眼房号,又看孟揭。
孟揭笑得一点儿包袱都没了,脸上再次出现浮现出昨天那种跃跃欲试要告白的劲儿,意气风发透着坏,还有点不易察的紧张,微微抬了点儿眉毛,一句话都不多说,用眼神示意她往里进。
套房里大变样了,不陌生,倒是熟悉,那厨房,那岛台,那张沙发和床,都跟环岛路那套房子一个样儿,甚至连布局都调过,晏在舒打量一圈,说:“你别是把房子搬过来了。”
第二句话是:“酒店能让你这么折腾?”
孟揭抛着车钥匙,也不知道是不是纯靠空气汲取能量的,半点儿疲态都没有,仍旧用眼神示意她再往里走,于是,看见了五米外的沙发边上,一溜儿礼物盒。
都是一掀就开,连拆都不用她费力的样子。
啪嗒。第一个盒子里,躺着一只玻璃杯,跟拍卖会那只成套的。
啪嗒。第二个盒子里,放着几份文件,打眼一看,是各种语言版本的房屋产权证明,右上角印着两串坐标,上面那串晏在舒眼熟,是海市经纬度。
“这什么?”她问。
“环岛路那房子的坐标。”孟揭往沙发扶手坐下。
“你买了?”晏在舒惊住,“下面那地儿呢?”
“你先看。”孟揭说。
晏在舒还就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扫过去,数据敏感度敲打神经,她脱口而出:“对跖地。”
这么说吧,第一串坐标是老洋房,那么把老洋房地底凿个洞,假使能穿透地心的话,从另一个洞里钻出去,就是第二串坐标所在处。
两地经度差180度,纬度相反,时差对称,在方位角度完全对立,是地球上距离最远的两个点,是地理意义上的彼岸,永远隔着大洋遥遥对望。
孟揭把这两个点买下来了。
“如果再吵架,这就是你能去的最远的地方,”孟揭抽出那几张纸,移过去,“只要还在地球上,东南西北随便走,迈一步,都是离家近一步。”
“那我上太空呢?”声音已经有点儿哑。
“那我努努力,”孟揭笑,“航空项目不是做着呢。”
还有最后一个盒子,如果孟揭玩的是情绪递进这一手,她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比这两串坐标更浪漫。
啪嗒。第三个盒子是孟揭开的,里面有一枚存储器,边上还有个反盖着的相框,晏在舒翻过来的瞬间手就哆嗦了一下,猛地盯住他:“合法所得吗?”
孟揭原本也绷得挺正经的,被这一弄又笑出声:“合法所得,害不着你。”
相框上是一张晏明修的高清照片,看眼角的褶子,绝对是一年之内的新照片,她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把那相框擦了又擦,很努力不让眼泪掉出来,带着鼻音问:“存储器里是不是视频?”
“是。”
“你带我在实验楼看的那一段是不是?”
“完整版。”
“好俗。”晏在舒说。
可是好喜欢。
***
窗外,迤逦的雪山像一幅巨大的画幕,横在苍蓝的夜空下,山顶是一带碎盐似的星河,熟悉的装饰营造出来家一样的安全感,晏在舒当时真的以为爱很简单,能抵万难。
第65章 湿雾
离开时寒雨连绵, 回来时仍旧是钝阴天,孟揭送她回碧湾,原本得绕回去拿那本晏明修的手作, 孟揭让她别折腾了, 明早过来捎给她。
“明早进课题组, 你还过来?”
“你忘了我说的什么?”
晏在舒笑,秋末午后,寒风的冷蹄践踏着满墙三角梅,一片淅沥声里, 她“咔哒”解开安全带, 忽然压近孟揭,一把攥住了他衣领口,“周四我妈妈要回来,到时候家里热闹, 你来的时候收着点儿。”
孟揭就侧着身,单手把在方向盘上,目光从她刘海落到眼睫,在这五公分不到的距离里,仿佛能听到一只手指穿进他衣扣缝隙里的轻微磨动声, 能听到纽扣被送进窄口的声音,喉结在她鼻梁前滚了一滚,“我还来?”
“好聚好散的场面总要做的, ”晏在舒扣好他的纽扣, 隔着一层硬挺的布料,拍了拍被她咬过的痕迹, 一语双关,“藏好了, 别漏了。”
下车后,拐过一道弯到家门口,还没输密码,阿姨就打里边开了门,一见晏在舒就笑,上前来帮她拿雪板和行李箱:“晏晏回来啦,哎哟,北城冷吧?下大雪吧?”
“雪是挺厚的了,”晏在舒往里走,雪板自己背着,左手还有一只小包,“周阿姨,行李箱里有点儿带回来的东西,都是点吃的,您看着分一分。”
周阿姨拍了拍雪板:“那怎么好的,晏晏下回出门别带东西了,家里不缺的呀,一个女孩子跑来跑去拎着怪重。”
“没事儿,”晏在舒三两步跨过石道,看到旁边车库开着,行李箱和箱子拢共七八个,都整整齐齐码在那儿,就问,“妈妈的行李已经寄回来了吗?”
“欸,对的,”阿姨点头,“太太的行李已经到了一部分,衣服啊那些小东西我已经收拾起来了,这些太太说等她回来理的。”
“那应该是书和唱片那些,没事儿,放着就行,”晏在舒又问,“妈妈那边的行程没有变吧?”
“没有,周四就到了,”阿姨说到这就特别高兴,脸团团地盘着红光,“这会儿好了,家里热闹了,到时候老太太肯定也要过来住的。”
周四……
晏在舒拎着小包上楼,转右拐到妈妈的卧室,从包里拿出小相框,擦了擦,摆在梳妆台前。
***
落地当晚还是上阿嬷家吃饭,到巷子口时,瞥见裴庭的车就停在斜对面,她想了想,把手揣进衣兜里,慢悠悠地踱了过去,一进门,先听见楼上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她没上去,自个儿到沙发边倒了杯水,直到那阵乒乒乓乓的动静过去,脚步声延伸向下,才把杯子一放。
“你拆家呢。”
“我……”裴庭吓了一跳,整个身子都抖了一抖,爆出句国粹,“晏在舒你别有事没事跟魂儿似的乱飘行不行?”
“那么心虚,干什么坏事了你。”
“谁心虚,”裴庭把手里两个包往沙发一扔,把她瞄了两眼,“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还不心虚,都开始转移话题了。”
“我关心你嘛。”
“非奸即盗。”
“误会大了啊,我最近老实得很,少扣帽子。你去阿嬷那吃饭?”
“嗯,一起?”晏在舒往外瞟一眼。
“……”裴庭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话来拒绝,“行……吧。”
出门又见着那辆黑漆漆的车,裴庭一般不开这种商务性质比较重的车,只钟爱各种花里胡哨的跑车,在这点上,他跟唐甘相当有共鸣,晏在舒撂了眼车,又往他修得干干净净的鬓角和风衣外套看了眼。
就好像一只毛发在风中飘扬的恶犬,突然变成了干净秀气的家养小猫,前后都不是一个品种。
“如菁说你最近跟她单位有商务合作?”
“是啊。”
“不是嫌人规矩多,流程复杂,结款还慢?”
“那总得向主流看齐吧,这两年行业不景气,主流媒体都开始放下身段迎合年轻人的口味了,那人家能向下兼容,我不能往上靠靠?”
晏在舒嫌弃地看他一眼:“少来。”
裴庭是精明的商人,向来利来利往,贴钱又搭活的事儿不可能干,那心思奔着谁去的,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裴庭也烦了:“没见过浪子回头?”
“浪成你这样还有什么必要回头,回炉吧,回炉你也来不及了。”
“晏在舒!”
裴庭耳朵通红,一个大变身,家养小猫又成了风中恶犬,晏在舒沉默了会儿,她究竟是开始正经恋爱了,竟然开始理解一个人陷入爱河就等同染上瘟疫,病情轻重深浅,和躯体化程度都不相同,可能裴庭这类就要严重些,她把手揣衣兜里,“不说这了,心窝子戳来戳去怪没意思的,我那片子,后来说是什么问题?”
裴庭那股燥气突然一收,眉目柔和下来,眼神撇开:“后期方面的技术问题,没大事。”
晏在舒推开阿嬷家院门,“没大事为什么辛鸣说上不了?”
“后期没处理好当然影响审片,”裴庭在这跟她绕话圈子,完了又安她心,“放心吧,已经在沟通了,你就等消息。”
他俩太熟了,打小一块儿长大,就跟左右手似的,左手在哪儿掏了糖窝,右手隔老远也能嗅到味儿,晏在舒这会儿心里就说不上来的怪异,狐疑地把他看着,“我是把后背交给你了,你别扯我后腿啊。”
“扯不了!”裴庭不耐烦,扯了一把院子里的草叶子,“你那部片子不拍残障儿童的吗,调性正得不得了,保准能播能上。”
晏在舒默默盯着他,越琢磨越不对劲儿,一边想,一边也跟着薅了把草叶子在手里扯,这时门一响,老太太一身织紫挂绿的长衫,精神抖擞满面红光,拎着水壶走出来,“你们两个,在外面干嘛,喝西北风啊,赶快进去啦不要在这边挡太阳……”
阿嬷絮絮叨叨地下台阶,一边喊他俩进屋,一边把手里水壶壶柄一转,三两滴水从壶口漏出来,啪嗒地溅开在青石板上,洇出一两朵灰色水痕,边上还有一捧碎巴巴的草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