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很热,心口也很热,胀起了气,几乎要飘飘忽忽飞起来,连搭帐篷也没心思看了,周围乌泱泱的人群彻底变作意识外的背景板。
而这时候,前方临时搭建的场地上,第一组家庭率先搭好帐篷,在欢呼中领走了奖品,这阵势惹得更多人蜂拥而上,晏在舒被人群拍打着往里,孟揭跟她寸步不离,牵着她的那只手干脆往她身前环过去,往后一代,瞬间形成了一种半包围的姿势。
晏在舒后背挨上他胸口。
孟揭今天去过奥新,穿的是冬日制服,一件及膝的毛呢大衣,挺阔,硬朗,本来就帅得要死的一张混血脸,这会儿看着肩更宽腿更长,整个一副家规森严的少爷样儿,走哪儿都抓人眼球,这就算了,少爷的衣扣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了,这一带,直接把晏在舒大半身子都裹进了他大衣里。
真能撩。
晏在舒呼吸一下子就乱了,胸口住进了锣鼓队,正在里边热火朝天地翻腾。
而孟揭不但把她裹进大衣里,还低了头,正儿八经地说:“还有一轮就差不多了,等会儿我们往露营箱后面走。”
耳际湿热,晏在舒看不到他,却仿佛听到了他喉结滑动的声音,感受到了那气息呵出来时的空气振荡,这让她想起昨晚某些呼吸交错的画面,当时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不能再进了。
可当时的心跳都比不上现在。
她的脸有点儿烫,点了点头:“行。”
“你想买什么?”
“你跟家里人出来置办过年货吗?”
“没有,你妈妈带你来过?”
“……没,都是阿姨采买,谢女士负责列单子,那我们一会儿就看看大家买什么,挑个几样,差不多时间就走?”
“我都行,听你的。”
俩人在大衣的立领里交谈,气息在隐秘的空间里交汇,她的额头挨着他下巴,视线就拘在他脖颈和肩颈处,他说话时,喉结几乎贴着她鬓边滑动,那清晰的吞咽声在脑子里循环回放,他很香……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很乖……晏在舒用仅剩的左手捋了一下耳发。
完了。
这个人,她今天,一定要,完完全全得到手。
这种类似偷情的错觉不是晏在舒一个人有,孟揭更有。
他和晏在舒已经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当初分手分得多惨烈就不说了,她还有个关系亲密的男友,甚至,她刚和男友一起家庭聚餐过,聚餐结束不到半小时,就被他拐上了车。
无赖吗?
非常无赖。
孟揭也不是不能更无赖一点儿。
反正晏在舒和辛鸣,他是绝对要拆的。
所以当孟揭以高位目光看到她耳朵上的血管纹路时,仍旧是不动声色的,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那张开撑薄的皮肤,还有皮肤底下细细的血管。
他非常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他也知道晏在舒的喜好,就如同他了解并掌控着她的频率,从生理意义来讲,没有谁比他们更合拍,而生理反应从来都是能人为操控的。
好比现在,他用声音,用温度,用距离,用那些只有他们知道的姿势和角度,把谜底藏在手心里,一步步引导着晏在舒靠近他,拆解他。
在这过程里,他要她百分百的注意力。
***
看二十分钟搭帐篷比赛,晏在舒的手表提示了三次心率异常,从人堆里挤出来那瞬间,她整个人都清爽了,深吸一口气,松掉孟揭的手,在后脑勺挽了个垮垮的丸子头,然后伸手。
孟揭手臂还挂着她的大衣,从衣兜里摸出发绳,晏在舒一扎,齐活儿了。
年节里逛超市其实挺好玩儿,晏在舒先前说的是挑上几件东西,逛到点儿就回去,可十分钟不到,购物车就先满了半个,一水儿的大红色喜庆包装,什么旺旺仙贝曲奇饼,阿尔卑斯徐福记,花里胡哨的童年回忆全在车里了。
她这边是开心了,孟揭的脸全程是臭的。
晏在舒丢进一盒饼干,孟揭在边上说,“反式脂肪,脱氢乙酸钠。”
晏在舒丢进一包糕点,孟揭在边上说,“起酥油,植脂末。”
晏在舒丢进一包糖,孟揭在边上说,“阿斯巴甜,增稠剂。”
最后晏在舒拿起货架上的精加工干果,在他开口前就一指头斜过去:“再说一句,你就泡福尔马林里算了。”
孟揭揉了把脸,算了,推他的车吧。
晏在舒耳根清净了,开始叨叨小时候的事儿,“打小就这死德行,逢年过节上邻居家玩儿,邻居让你吃点零食,你死活也不吃,遇上热情点的,你干脆杵那儿给人家背起配料表。”
当时小区里开始盛行营养师,家家户户都配一位,这跟孟揭脱不开关系。
祖宗点儿都不想搭理她,站另一排货架,往推车里丢了一瓶配料表干干净净无添加的核桃仁,晏在舒丢个白眼过去,抬手又拿盒饼干,翻过来看了看,对后边超高的碳水和脂肪标识视若无睹,突然来一句:“辛鸣就不会在人买东西的时候瞎叨叨。”
“?”
整辆推车从手里滑开,祖宗盯着她,眼里有火气。
晏在舒悠哉地把饼干往车里一放:“走啊。”
就是逗他。
就是想看看他能忍到哪一步,才愿意亮态度,把他俩现阶段的关系明明白白捋清楚。
饼干丢进去后,晏在舒想起件事:“其实你还是吃过零食的,对吧?”
孟揭真的来脾气了,他是能理解晏在舒再谈一个的,但不代表他接受,更不代表他能听着晏在舒在身边堂而皇之地提起那男的。
“你提他是要干嘛?”孟揭直白问。
晏在舒上下打量一眼孟揭,弹一记指头,笑:“记起来了,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沉迷做小蛋糕,非缠着你妈妈教我,那会儿Charlie怕打蛋器搅了我手指头,改教我做饼干,就这种小曲奇饼,”她圈起手指,比了个大小,“你还吃了不少。”
“他不说是人没常识,是他没跟你认识十九年,不知道你吃膨化食品吃多会过敏成什么样,是男人在追求期没下限的曲意逢迎,”孟揭声音不大,但挺沉的,眼神也挺锐的,“你就惯他吧。”
“对,”晏在舒一合掌,听这番话差点儿憋不住笑,肚肠绞在一块儿,生忍着酸疼,还在装模作样地回忆,“你那时候挺赏面儿,吃了不少小曲奇饼,味道还好?”
孟揭说完话,情绪收得蛮快,撇开脑袋:“还好,也就是没揉开的干面粉和可可粉味。”
“……”晏在舒呆住,“不可能,你妈妈说做得特别好。”
这茬儿晏在舒不可能记错的,当时她让孟妈妈哄得五迷三道,做梦都在搅黄油。
孟揭给她个“你在质疑我的记忆”的眼神:“你自己尝没尝过?”
“……”还真没有,晏在舒这就被问住了,但还不死心,“那你还吃,吃了那么一碟子。”
“对,”孟揭没什么表情地说,“小时候是比较喜欢吃没揉开的干面粉和可可粉。”
笑出声,晏在舒绕过推车,到他身后用脑门磕了一下他后背,顶得他往前两步,两个人沿着货架再度走起来,垂下的手若有似无地碰,晏在舒玩心重,悄悄探手勾孟揭指头,被他甩开,她又去勾,他再甩,等第三次晏在舒不动了,身板儿也直起来了,开始看货架上的新零食了,孟揭倒是往后摆了下手腕,轻轻松松把她牵住。
“那我要是就馋这一口怎么办?”晏在舒把玩着他手指,问这一句。
“我做。”孟揭几乎没思考,平淡地脱口而出。
她笑着:“别是随便说说的。”
“当我是你?”
“你又来?”
孟揭闭了闭眼,整个裹住她的手往兜里一揣,被晏在舒当面提起“现男友”这事激起的脾气还没消,偏偏让她一颗酸枣一块糖地勾着,勾得他浑身不痛快,明显感觉到忍耐度已经抵达临界值,几次想的都是算了。
道德感反正不要了,公序良俗也丢干净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要招惹就招惹到底。
这复杂的心路历程晏在舒不知道,她后半程就逛得可舒心,一舒心,手就管不住,晏在舒本来就喜欢买东西,这会儿看着推车里满当当的东西,有愣一下,自己嘟囔着买多了,又要面子地不肯往回放。
孟揭就单手推着车,已经走到自助买单处了,朝她斜一下脑袋,“买单,愣什么?”
晏在舒噎一下,跟上去:“你车的前备箱放不下吧?”
“有配送服务,环岛路一般半小时送达。”
“送环岛路?”
那倒也行,晏在舒不是缺这些东西,就是眼热,想凑一阵热闹。
“嗯,”孟揭操控着扶手,轮子缓缓往前碾动,排进买单队伍里,“很久没过去,正好添点东西。”
晏在舒原本还在百无聊赖地看收银台前的薄荷糖,听着这话,心里先意识到这话背后的逻辑,意识到孟揭这种理性至上的人,分手后竟然也会触景伤情。
三四秒后,晏在舒才问:“那你这几天住哪儿?”
“老爷子那。”
慢慢哦一声,晏在舒把薄荷糖往车里放,人也站到他身侧,眼睛没看他,语气挺温柔的:“那……今天过去是要干嘛?”
孟揭看她一眼,“寰园池子多,怕soup掉水里,换个地方养。”
“就这样?”
“骨碌碌”几声,前边买单的家庭闹闹哄哄地走了一拨,孟揭手底下推车轮子往前一滚,超市工作人员正好上前来,给他们指了自助买单的机位,孟揭没答上这句话,搞得晏在舒心里没着没落,生起一股想要追根究底的痒劲儿。
得亏晏在舒不是憋得住事的性格。
三两步绕前边,直勾勾看进他眼里:“讲讲清楚啊,你搬回去,就只是因为要换个地方养狗?”
第二拨人上前刷码买单,“滴滴”此起彼伏,孟揭手里的购物车咔地靠在闸机口外,这才徐徐回头,对上一个眼里全是倔劲儿的晏在舒,平静地回她:“你想知道这?”
“想啊。”晏在舒不假思索。
“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出发点是什么。”
孟揭这个人做事儿,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攻守兼备,他看着在这场感情里一直处在被动位置,他甚至也能接受晏在舒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他,自身的压力调度能力是一回事,对自己真正所求的东西一直保持清醒是一回事,还有一点,他偶尔的几次对晏在舒的反攻全杀在了靶心上,所以才能让晏在舒对他咬牙切齿的同时,又忍不住要关注他,要跟他较劲儿,要对他这个人产生长长久久的胜负欲。
出必行,杀必果,他是这样一个孟揭。
于是晏在舒就卡壳了。
知道孟揭在倒逼她袒露真心,偏她也没法真的把这话题撇过去,因为她现在,此时此刻,就对这个人有强烈的占有欲。
“哔——”
闸机亮起橘色闪灯,电子音温馨提示,“前方即将完成买单,请下一位顾客做好准备。”
轻柔的提示音就像急催的战鼓,晏在舒呼吸提起,孟揭仍然看着她,一个明明有恃无恐,却被倒逼得蠢蠢欲动,一个自认站在悬崖边,却仍然有见招拆招的手腕。
闸机“滴”地往两边弹开,打断了这场无声的拉锯。
孟揭懒洋洋收回目光,推动购物车,过了闸机口,往前边一抬下巴,示意晏在舒边上歇着就成,然后一转推车把手,抽出个环保袋,一件件有条有理地往袋中填充。
刷卡买单,再到配送区填单子,全程不要她搭手,做事又麻利又清爽,晏在舒就拆着一包薄荷糖,含在嘴里,晃晃悠悠地跟着他。
超市里的新年歌在耳边喧闹着,举目望去,全是举家出动的大采购,晏在舒单手被孟揭牵着,一前一后穿过买单台拥挤的人潮,可能是受年节的气氛感染,她竟然也觉得,如果明年来,后年来,年年来这么一趟,好像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买完单后,晏在舒套上了她的大衣,手揣兜里,随手拢了一下衣襟,跟孟揭一起去取车,往停车场去的这段路特别暗,暗到孟揭的脸部肩颈都揉了层灰扑扑的毛边。
上车后,孟揭第一件事是开车内暖气,左手转着方向盘,右手直接捞她冷冰冰的手,捂在掌心里暖着,晏在舒没看他,只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方形建筑,“刚刚你问的话,你还想听回答吗?”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