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容更加明显了些,大概是把一切都在往美好的方向归纳:“我本科在BC院念的,还加入了男子冰球队,我在那边有很多朋友,真想带你去看我生活过的地方,把你介绍给他们。”
杜叶寒说:“那心理治疗呢?”
“一开始是一周一次,最后变成了一个月一次,一直在服用劳拉西泮和哌泊噻嗪,不过哌泊噻嗪一年前就停药了。”柏裕说,“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但是我没告诉他,我几乎每晚都梦到你,梦里的你还是和高中时一样,穿着蓝色校服,扎着马尾辫。”
他说着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时的模样刻入脑海。
“你变化的不多,还是那么可爱。”
听到这个十分具有违和感的形容词,杜叶寒不禁皱起了眉,她觉得他大概病得还是很重,毕竟疯子眼中的世界和寻常人所看到的并非一致。
“你样子也没变化,不过性格倒是很烦。”杜叶寒不怎么客气地说。
对于她的抱怨,柏裕倒没有生气或者失落,在他的视角滤镜下,她如今的不情愿更像是撒娇。
“你呢,这几年还顺利?”柏裕问道,“我听说你学校计算机专业挺有名,学校和工作的地方接触的异性挺多吧?”
“是挺多,要是过去积极点,还能物色不少交往对象。”杜叶寒礼貌性地表示了一下遗憾。
他的表情猝然间凝固了一下,接着再次舒展开来:“你又想气我,我知道你上学的时候其实挺孤僻,大学也是这样。”
杜叶寒往背后一靠,肩膀放松下来,阳光洒满了她的面颊,她的脸上一片暖色,似乎消融了原先的漠然。
“你调查过我?”她懒洋洋地问,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柏裕恬不知耻地承认了:“当然,我知道你本科时的经历和你所有的朋友,你不是一个擅长交朋友的人,这么多年来一次高中同学聚会都没参加过。”
“你倒是查的挺清楚。”
“那还远远不够,这样的调查只能粗浅地看到表面,而你远不止如此,”柏裕说,“我知道真正的你是怎样的,他们查不到你做过的事,那是我最好奇——也是最爱的部分。”
“你不怕我伤害你吗?”杜叶寒笑了起来。
“那也是属于我爱的部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十分冷静,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那般寻常,她蓦然感到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然而只一下便迅速沉寂了下去,又归于无迹可寻。
“其实我家里都已接受了你。”柏裕又道,“如果你愿意,我能带你与他们正式见一面。”
这时候车子已经驶入了小区,杜叶寒没说话,她想起了他的父母,继而又感到了一阵厌烦。
“真希望这段路能继续下去,永远都别到达。”柏裕叹气道。
好在车子停下后,杜叶寒也没再继续和他扮演久别重逢的戏码,虽然他仍是紧跟着她进了电梯。
“去我家吃饭吧。”柏裕说,“我会做很多菜。”
“不用了,家里有剩的。”杜叶寒说,她满脑里想着厨房的橱柜里成堆的泡面。
他没勉强她,但是到了晚上的饭点,他又把做好的饭送了过来,这一次,杜叶寒接受了,她打开了保温盒,里面放着芍药鸡丝,冬瓜排骨汤和炒白菜,色香味俱全,确实很好吃。
杜叶寒把饭菜都吃光了,洗干净保温盒后送回给了他。
柏裕十分高兴,还热情地邀请她到自己屋子里做客,杜叶寒拒绝了,等回到公寓,她打包了行李,把常穿的衣物和证件都塞进了箱子,然后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根撬棍。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她拎着箱子离开了公寓,来到停车场,柏裕的车位和她相邻,她把行李箱放入自己车子后备箱里,然后拖着撬棍,狠狠砸碎了柏裕车子的四个车窗以及两个后视镜。
她甚至懒得伪装身份,车子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连同车窗破碎时发出的崩裂声,尖锐扎耳,玻璃碎片划过她的身子。
杜叶寒取出一张支票,在上面写下了一串数字并签上了名,从窗口扔进了车子里。
然后她便开着自己的车,径直离开了地下停车场。
杜叶寒在酒店里住了下来,第二天清晨,她吃完早饭,给自己泡了杯咖啡,顺便打电话到柏裕的家里,接电话的人是他的母亲。
“喂?”那个女人知道自己的号码,她的声音也因此显得略为冷淡。
“好久没联系了,伯母。”杜叶寒说。
柏裕母亲对于骤然间接到她电话尚未来得及反应,语气甚至都没调整好:“嗯,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再好不过,”杜叶寒说,“如果没有柏裕的打扰大概会更好些——或者说,骚扰。”
对方顿时沉默了。
“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吧,就不担心我会再把他送进警局?”杜叶寒说着,一边拿着勺子在咖啡杯里转圈,金属勺碰到陶瓷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柏裕他——他对你是真心的。”
杜叶寒几乎要放声大笑,她还想着过去那个女人看着自己肃穆的面容,包括冷硬厌恶的眼神,现在却用这种近乎委曲求全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简直让人忍不住感慨起母爱的伟大。
不过出于礼貌,杜叶寒并没有特意将嘲讽的笑表现给她听,而是平静道:“他的真心和我无关,我现在只是给你一个忠告,看好你儿子,我把他弄进精神病院一次,就可以再弄进去第二次,你也不想最后落得个鱼死网破的结局吧?”
说完不管对方什么反应,她挂上了电话,然后拉黑了柏裕的所有联系方式。
她上班时都很小心,有些担心柏裕再度出现在她的公司附近,不过好在去公司的路上柏裕并没有出现。
中午吃饭时她遇到了顾楚楚,于是问她对出国旅游还有没有兴趣,顾楚楚欣喜若狂,杜叶寒要她保证不会把旅游的事对外透露,她答应了下来。
正好这是前个项目刚结束的时期,去年的年假加上今年周末加班调休的假期能请半个月的带薪假,杜叶寒向老大上报后,第二天便被批准下来。
蒋雯萱和柯文知道她要请半个月假后吃了一惊,问她要去哪儿,杜叶寒只是说到处散心。
她也确实需要缓缓,无论是前些日子接连发生的事件还是如今纠缠不休的柏裕,都让她脑海乱成一团,她想去远离麻烦的地方冷静一段时间。
她先斩后奏,订好了机票才跟家里人说了这事,她父母都认为她尚未从周卓熠的事里走出来,便没反对,宣慕瑾还旁敲侧击了她的相亲结果,杜叶寒便实话实说自己与对方都没感觉,而成凛对前女友尚恋恋不忘。
宣慕瑾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和成家的孩子没缘分,这次的相亲便算揭过了。
而杜叶寒与柏裕母亲的一通电话似乎带了些效果,至少从那天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柏裕,直到出发的那天她都一直待在酒店里。
第48章 暴风雨之夜(一)
曲杨国际机场是尚城最大的机场, 位于远离市区的南部, 尚城百分之八十的国际航线就从这里经过,每日十分繁忙,直到凌晨两点之后才逐渐歇下来。
杜叶寒和顾楚楚买的西联航空直飞纽约的机票, 下午四点出发,十四个小时后抵达约翰肯尼迪机场。
西联航空是华国最大的几家航空公司之一, 总部就在尚城,并且与大部分华国国际航班不同,除了商务舱和经济舱, 还多设有豪华头等舱,售价在八万元以上, 不过杜叶寒和顾楚楚并没有享受奢侈的爱好,她们只买了商务舱,对于长时间的飞行来说已经足够。
杜叶寒带的行李并不多,通过安检抵达候机楼时, 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她们穿过候机厅, 杜叶寒看到光线从巨大的落地窗外穿透而来,周围是来去匆忙的旅人, 她被包裹在鼎沸的人声中, 宽阔明亮的空间和混杂的声音让她内心平静了下去,好像一直缠绕在脑海中的压抑感被剥落了。
杜叶寒和顾楚楚来到了西联航空的休息室,她们坐下来聊了会,从最近看的电视剧聊到了公司八卦,然后顾楚楚开始说起她中学的事。
顾楚楚说了很长时间她在老家的遭遇, 比如成绩不好被老师嫌弃,还有同学的恶作剧,把她的书藏起来之类的,杜叶寒听得皱起了眉。
虽然联想起了自己在博华的经历,但她对于相互吐黑泥实在没什么兴趣,眼看着顾楚楚即将情绪失控,杜叶寒连忙借口上厕所离开了休息区。
杜叶寒走到了机场书店,书店里卖的书种类并不怎么丰富,大部分都是成功学和旅游杂志,杜叶寒转了一圈,总算在畅销小说里翻到了一本《永恒的终结》,她在书架前读完了前五章,发现这是个描述时间旅行的小说,修正过去的错误却通往了缺乏可能性的未来。
这是她喜欢的题材,杜叶寒买下了书,继而慢悠悠地晃回了休息室,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等再回到顾楚楚那儿的时候,她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正坐在原先自己的位置,他正在和顾楚楚聊天。
那个男人身形颀长,穿着合身且熨烫妥帖的西装,从头到脚都显得很考究,他相貌也十分英俊,一眼看上去便是精英人士。
而顾楚楚正朝他笑,她的笑容明媚而含蓄,她手托着下巴,上半身微微前倾,看起来对面前的男人非常感兴趣。
这样的画面看起来十分登对和谐,毕竟两人的面容都很精致漂亮,颇令人赏心悦目,杜叶寒便没硬凑上去打扰,她在附近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开始阅读刚买的书。
等到登机广播响起,顾楚楚才注意到杜叶寒。
“诶?你去哪儿了?”顾楚楚问,“怎么刚刚一直没看到你?”
杜叶寒说:“我就坐这里的。”
顾楚楚后知后觉自己和那个陌生男人聊了很久,她连忙介绍道:“这是我刚认识的,江崇宁,他是凯洲尚城分部的ED,这次也去纽约,正好和我们一架飞机,座位也靠得近。”
“你好,江先生,”杜叶寒主动自我介绍起来,“我叫杜叶寒,是顾楚楚的同事。”
“你好,”江崇宁笑容满面,不会让人有分毫不适,“我这次出差,差不多能空出一个星期,刚刚和顾楚楚小姐说了,我可以陪你们游玩——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对纽约还是比较熟悉的。”
杜叶寒偏过头看向顾楚楚,对方的脸已经红得很明显了,她嗫嚅了一声,然后结结巴巴道:“既然江崇宁很熟了,我觉得——觉得这样挺好的,减少了麻烦。”
大概也只有傻子才看不出她的意思,杜叶寒耸了耸肩,对江崇宁说:“那就麻烦你了,反正我第一次去美国,不太了解情况。”
他们往登机口排队,江崇宁看到杜叶寒手上的书,问道:“你也喜欢阿西莫夫?”
“还行吧,”杜叶寒话说得模棱两可,她对于他讨好的搭话实在没兴趣,明明他的目标是顾楚楚,却为了显示自己的礼貌拼命和自己寻找话题,实在是又累又烦,“只是看到简介觉得有趣。”
江崇宁点点头,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转过头和顾楚楚聊天,杜叶寒没留意听,只是偶尔耳边飘过几个词,比如“爱好”,“打球”,“食物”之类初遇男女相互勾搭时绕不开的话题。
很快杜叶寒便排到了登机口,她递上了机票,在扫描过后,西联航空的地勤人员突然对她道:“您好,杜小姐,因为您是我们公司的金卡会员,现在被选中免费升入头等舱。”
杜叶寒愣住了:“你确定?”
一般免费升舱都是在头等舱有空位而其他舱超售才有的情况,她既不是最后才买的票,排队也都是在前列,怎么会突然遇到这种情况?
“是的,杜小姐,这是个免费升舱的机会。”地勤小姐笑容殷勤。
“还犹豫什么?这是好运气啊!”顾楚楚怂恿道。
杜叶寒也实在想不出航空公司会对自己有什么阴谋,于是便答应了升舱,一位乘务员把她领到了头等舱靠窗的位置。
头等舱的空间很大,一排四个座位,两两相靠,说是座椅,其实更偏向于一个迷你包间,可以完全封闭起来,宽敞的椅子也可以调整成一张床。
杜叶寒原先坐过最长时间的飞机也只有九个小时,她向来讨厌长途飞行,最主要也是冗长的飞行会让她的腿水肿得厉害,即使坐商务舱也无济于事。
杜叶寒拿起了书,又翻了几页,这时候邻座的人也来了,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发现坐到她旁边的人竟然是柏裕。
联想到这次莫名其妙的升舱,她的眉毛拧了起来。
“你——”所有的语言都像被堵在了嗓子口,杜叶寒沉着脸瞪着柏裕。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坐这里会舒服很多。”柏裕说,他放下了背着的包,那无辜的表情,仿佛真的只是完全为她考虑。
“你怎么说动他们假装免费升舱的?”杜叶寒问。
柏裕说:“我父亲是西联的股东。”
杜叶寒“唔”了一声,运气和巧合果然还是特别稀缺的存在,她心里默默把西联航空划入黑名单。
“这里的饭菜很好吃,酒也很好。”柏裕说,“我还带了弹力袜给你,防止静脉曲张。”
杜叶寒没理他,她摸索了一阵,找到了隔板的升降按钮,于是便将他们之间的隔板完全升起来,封闭了自己的空间。
看不到柏裕的脸后,她松了口气,对着舷窗外的天空发了会儿呆,然后又继续看书。
好在他之后也没厚着脸皮再来烦她,杜叶寒在吃过晚饭后要了一杯酒,喝完便戴上眼罩睡了过去。
飞机上的噪音很大,即使人能完全躺平也无法陷入熟睡,杜叶寒在一片混沌中醒了过来,她早已关上了灯,这片狭小空间里暗,杜叶寒想掏出手机看时间,却发现自己在毯子下的手正被握着。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她打开灯,发现柏裕不知何时将他们中间的挡板完全放了下去,他们的座椅挨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个双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