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伏案,握笔。
“手腕立住。”他拿了茶匙,金属柄敲她的腕骨,“太软。”
程禧发力。
“笔尖悬,笔杆垂直。”
“要不你来!”她递出笔,一甩,墨汁飞溅,鼻子黑了一块。
华大伯父和李韵晟大笑,“京臣,你由她写。”
周京臣不吵她了,自顾自饮了一口茶。
她一边写,一边念叨,“枯藤老树昏鸦,汤圆芝麻山楂,一锅装不下,又黏牙,又不好消化。”
华大伯父看书法字,再看她,如遭雷劈,摇了摇头。
程禧咬着毛笔的穗子,“哥哥教的。”
“你教的诗?”李韵晟难以置信。
周京臣面容寒森森,“我这么教你的?”
“对。”
“京臣是理工科的高材生...不擅长诗词。”李韵晟喝茶,杯子遮笑。
程禧添第二轮茶水,添到周京臣这里,她小声,“让你揭我老底。”
他抬眸。
午后阳光乍泄,仿佛是流淌的波浪,漫过她脸,白腻俏丽。
那一滴晕开的墨汁,灵动得活色生香。
“满了。”他提醒。
杯满了,茶壶没水了,她去水台续,返回来,周京臣手势示意她,“弯腰。”
她不理。
“有一条肉虫子。”他波澜不惊的,“钻你衣领了。”
程禧抖动着,弯下腰。
周京臣蘸湿了纸巾,擦拭她鼻尖。
她盯着他动作,微微斗眼。
男人一笑,手背轻叩她额头,“斗久了,眼睛回不去。”
“禧儿今年嫁叶家?”华大伯父忽然问。
“没定日子。”周京臣扔了纸,“订婚仪式还没办,结婚太早。”
华大伯父神情莫名地凝重,“尽快办吧。菁菁跟我说,外面有风言风语了。”
“关于我吗?”
“关于三个人。”
第165章 不打算结婚了
周京臣泰然自若,“那华伯父相信吗。”
“你不好奇是什么风言风语吗?”华大伯父目光锋利。
“既然是风言风语,没必要介意。”他收拾着笔墨纸砚,“岳母住院一个月,我和菁菁在床边陪护,为了岳母不留遗憾,仓促订婚,给菁菁名分,大伯父是了解的。”
“你确实尽心。”华大伯父认同,“二弟妹立了一份遗嘱?”
“是。”周京臣笑。
“什么内容?”
他坦白,“涉及大伯父和二叔。”
“我帮不上什么忙。”华大伯父猜出一二了,当场撇清,“我在部队是有军衔,可论实权,我不如你父亲。我发号施令,市里的各个部门会听从吗?我有心无力啊。”
周京臣和华大伯父的气氛,有一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深不可测。
一人揣着八百个心眼子。
互相试探。
“大伯父的声望高,是整个华家的领导。您帮不了我,至少助助威,有您做靠山,菁菁也踏实。”
华大伯父挥手,“菁菁出嫁了,是你们周家人。我只是伯父,不是亲爹,不干涉侄女的生活了。”
说完,站起来,“二弟妹的葬礼很隆重,京臣,多谢你操持了。”
他走出包厢。
周京臣凛冽眯眼。
“这个华老大,对外称自己是大老粗,分明是猴精!”李韵晟表情也耷拉下来,“以后周家有麻烦,他十有八九不管。”
“无妨。”周京臣也站起,“菁菁的二叔是最后的底牌。”
......
3号包厢到1号包厢,拐个弯。
周京臣一推门,华菁菁先发制人,“禧儿呢。”
“去宴厅了。”他坐下,“她手指有伤。”
华菁菁在对面的沙发,“我清楚。”
“照顾你受伤的吗。”
“她这么说的?”
华菁菁滴水不漏,诈不了。
“她没说。”周京臣撩眼皮,不咸不淡一扫,“她不爱告状。”
“早晨在老宅,她不是向爸爸告了你一状吗?”华菁菁嘲笑一般,拆他台。
他后仰,枕着椅背,“除了告我的状,她不告任何人状。”
“母亲病逝,我难过。”华菁菁摩挲着中指的婚戒,“没心情吃喝,禧儿过来送水,我冲杯子撒气了,一摔,误伤了她。”
周京臣看了一眼光洁的地板,新清理的,“你什么人,她什么人,我心里有数。”
“她让叶柏南威胁我,羞辱我,你有数吗?”华菁菁气势不减,“我好歹是大嫂,妹夫不敬我,你总要替我出口气。”
周京臣语气幽凉,“叶柏南心毒手辣有仇必报,你有多大的道行招惹他。”
“我招惹,就等于你招惹了。”华菁菁起身,坐在旁边,“叶家生意多,肯定不干净,趁着全市严查,将叶家连根拔除,叶柏南没有后台了,他有资本报复吗?”
周京臣审视她,许久,他笑出声,“你挑拨程禧和我母亲的关系,叶家怜惜她,你又整垮叶家,她一日过得好,你一日不痛快。”
“勾引我的未婚夫,在外省纠缠,我不该厌恶她吗。”华菁菁拉抽屉,取出一副棋盘,“你左手的疤,她在徽城咬的吧?”
“外省那次,是我骗了她。”周京臣把玩着一黑一白的棋子,“在徽城,什么也没发生。”
“你骗了她,我怨谁呢。”华菁菁若有所思,“我只能怨她。我怨你,那婚姻如何维持下去?对未婚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野花野草重拳出击,我母亲临终告诫我,华家二房衰败了,护不了我了,我要自己捍卫。”
“她无辜。”周京臣掸了掸长裤,“她母亲在我手上,她不屈服我,见不到她母亲。”
“所以你害了她。”华菁菁哭肿了眼,憔悴得麻木,却字字有力,“我容不下纠缠我未婚夫的女人,以及被我未婚夫纠缠的女人。”
周京臣脸色阴沉了一分,“未婚夫妻一场,互留体面,你别逼我。”
“京臣,我也想对你说这话。”华菁菁在棋盘的中间放下一颗棋子,“我们马上结婚了,如果你和养妹曝出丑闻,我的颜面呢?周家和华家的名声呢?”
“结婚?”周京臣望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语气更凉了。
一丝荒谬的意味。
这时,一名侍者敲门,请华菁菁去2号休息室,华家的二婶找她。
她前脚离开,保姆搀扶着周夫人进包厢,“一会儿你带着菁菁给1桌的贵宾敬酒,另外,叶家没有官场人脉,给那些大人物介绍一下柏南。”
周京臣一手拿白子,一手拿黑子,自己对弈,没接茬,接了其他的话题,“我去徽城遇到文芝阿姨,给了我一剂药方,是助孕的。”
周夫人开心,“文芝当外婆了吧?她能体谅我抱孙心切。”
“岳母新丧,怀孕不合适。”
周京臣一句,砸得周夫人晕头转向,“她死她的,你生你的,不影响啊。”
他落了一颗白子,明显后悔了,于是悔棋,从棋盘上撤下白子,“刚办完丧事,便怀上周家的长孙,太晦气。”
周夫人拜佛求平安,这方面非常迷信,大人不要紧,孩子孱弱,禁不起白事的晦气,她退了一步,“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呢?”
“古代不是守孝三年吗。”周京臣似玩笑,似诚恳,“舅母的娘家姓郭络罗氏,儿媳每天请安、奉茶、洗脚,丧事三年后才允许办喜事。”
“大清亡了!”周夫人蹙眉,“她个封建余孽...我怂恿你舅舅和她离婚!”
“那不至于。”周京臣克制住笑意,“您如此开明,为什么催我联姻呢。”
周夫人一噎。
“中秋原本是正式的婚期,先不结了。”他丢了棋子,一锤定音,“具体哪年结,再议。”
“华家同意吗?”周夫人唯恐夜长梦多。
京臣与菁菁虽然和谐,但谈不上浓情蜜意,相识多年已经没新鲜感了,加上是“父母之命”,感情基础淡薄,速战速决最稳妥,一旦耽搁,变数太大。
“周、华是亲家,您亲自去商量。总之,我的意思通知您了。”他合上棋盘,整理好衣裤,“我招待酒席,您歇一歇。”
周京臣出门,华菁菁进门。
擦肩而过,她喊他,“京臣...”
他仿佛没听见,径直迈入电梯。
门缓缓关上,他垂眸看地面,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