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正正。
“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吗?”
叶柏南眯着眼,没回答。
叶太太掩饰得也太严实了,和周夫人在一个圈子交际,不显山不露水的,周夫人那居高临下的骄傲劲儿,没少让叶太太受气,天天恭敬着,巴结着,亏了叶太太忍到今日。
这份眼界,气度,非同一般。
叶先生养在澜本公馆的花魁,是叶柏南的人。
叶太太一清二楚。
为大局,照样容得下花魁。
幸好,这三十年,叶太太不抢,不报复,周淮康骨子里也安分,否则周夫人哪里斗得赢叶太太。
当年赢,赢的不是叶太太,是赢在人性,赢在男人的追名逐利。
“女人怜惜花,你喜欢摘花。”叶柏南好奇,分明是柔情似水的姑娘,偶尔又出其不意。
程禧擦干净指甲,“过了季节,它也要凋零。摘了它,比忽略它好,至少它在我手上灿烂过。”
叶柏南回味她的话,笑了一声。
下一秒,程禧指尖一凉,下意识往回缩。
他一手拽住,一手拿钻戒,“没有特殊含义。”
戒圈热乎乎的,在他掌心焐了很久,沾染了他的体温。
“只是恋戒。”
“恋戒?”她不晓得这词儿。
“结婚有婚戒,恋爱有恋戒。”叶柏南一厘厘套入,摩挲着钻石,也摩挲她手指。
她蜷缩,“柏南...”
“怎么了。”他没松开,错杂的手纹包裹住她。
叶柏南云淡风轻,仿佛没搁在心上,程禧反而不好太严肃了,“你送过我钻戒,你忘了吗?”
“没忘。”他转身,后仰,上半身悬空在桅杆外,“女人收到礼物会开心,你开心了,我也开心。对于我而言,钱最廉价,最不值钱。”
程禧打量钻戒,“哪个女人嫁给你,挺幸福的。”
“你不嫁吗。”叶柏南伸直腿,动作随意,但神情庄重。
她抿唇,斟酌,“我配不上你。”
“什么是配,什么是不配?”他扬眉梢,“我不缺钱,不缺势,我不需要有钱有势的女人,我需要纯粹和净化我的女人。”
程禧不搭腔。
“禧禧。”叶柏南凝视她,“如果有一天,我隐居在南方一座小村庄,有院子,有花草,有一切你喜欢的东西,你愿意陪我隐居吗。”
“那你愿意吗?”程禧凝视一池的水。
“愿意。”他不假思索。
桥上刮过一阵风,吹得他衬衫鼓起,飒飒烈烈,又不可捉摸。
“真的愿意吗。”
叶柏南的脸微微起了波澜。
程禧绕过他,朝桥尾走。
“看来,你不愿意,也不信我。”他怅然若失,“在你眼中,我别有所图,不是托付一生的良人,对吗。”
她步伐慢,幅度小,叶柏南的声音在耳畔,时强时弱。
“禧禧。”他又一次唤她,“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程禧停下。
“关于我。”他语调平静,透着探究,“我与你之间。”
“应该说什么。”她亦是平静,透着懵懂。
“我很坏。”叶柏南晦涩。
她心头五味杂陈,走到游廊的转角,回头望了一眼。
鸦青色的天,灰白的桥。
叶柏南整个人愈发深沉,消寂。
......
入夜九点。
周京臣去了一趟主厢房。
老夫人不在。
他又赶去祠堂。
门敞着,穿堂风潮漉漉的。
“姑婆。”
老夫人不急不燥的,“上三炷香。”
周京臣点燃香,跪在蒲团上。
“跪地上。”老夫人命令。
他挪开蒲团,祠堂没有铺木板,怕着火,是水泥地,硬邦邦的,他活了小半辈子,没遭过这罪,硌得蹙眉。
“李家祠堂有七十座牌位,供奉了五代人。清朝封过王侯,民国做过司令,也有大财主,百年基业传承,从未衰败。”老夫人敲着木鱼,祠堂空旷,有回音,一下下震得头皮发麻。
“你太公是长子,家族器重他,他也争气,不闯祸,不纨绔,二十五岁挑大梁,接管了商铺、粮食店和银行,又服从安排和一位政府千金联姻。后来,发妻亡故,他不惜和家里反目,要娶洋女人。她在国外有一个吸毒的丈夫,你太公花了大钱赔偿那男人,接回了她。最初你太公的母亲极力阻止,甚至闹自杀威胁他,可他着了魔似的,绝食,酗酒,逛窑子,自甘堕落。”
周京臣一言不发,听训。
“再后来,家里拗不过他,同意了。”老夫人缓缓站起,将木锤放在供桌上,“精心栽培的长子,一旦一蹶不振了,损失更大,娶一个贫民窟的洋妞,总胜过儿子毁了吧?”
老夫人审视他,“你太公的结局,你猜一猜。”
周京臣胸腔闷堵。
他明白,老夫人在警醒自己。
太公是独生子,他也是;太公一意孤行,娶了家族不接受的女人,用自暴自弃的方式抗衡父母,抗衡家族,李家和周家都不允许他如此荒唐。
“我不了解太公的结局,母亲没讲。”
老夫人眼神犀利,盯着他,“若是结局惨烈,你重蹈覆辙吗?”
周京臣握拳,“李家既然没有衰败,证明太公不是罪人。我只要保住李家的家业,作出和太公相同的选择,又有什么错?”
“你是真倔啊。”老夫人狠狠戳他额头,“跪着!”
老夫人呵斥完,去祠堂的二楼。
关上门,落座,“听清了吗?”
“听清了。”周夫人坐在对面,脸色凝重,丧气。
第211章 周公子卖艺不卖身
“你拦不住京哥儿,他脾气犟,真翻了脸,你周家唯一的儿子,要不要了?”老夫人掀开锅盖,取出一碗羊奶甜酪,“禧儿和柏南在一起,是你的意思吧。她是欢欢喜喜的,还是那些相亲对象太下三滥了,她吓坏了,正好柏南条件出众,你又逼她,她不敢不屈服你,才答应的?”
“姑妈...我今天给您交个底。”周夫人梗着脖子,表情瞬息万变,“我确实让京臣联姻,但我没有私心,他越强大,靠山越多,李氏的家业越稳固。另外...他即使不联姻,也不能娶禧儿!”
老夫人撂下勺子,“嫌名声不中听?”
“禧儿的父亲自杀,是淮康为了自保,故意见死不救。”周夫人推开椅子,在屋里转悠,“倘若程衡波活着,她母亲不至于精神病,程家不至于家破人亡。禧儿万一知情...恨京臣,恨周家呢?她没本事,柏南有。”
提起叶柏南,周夫人烦躁,“柏南现在虎视眈眈,要对付京臣,假如他利用禧儿,害京臣呢?我必须铲除京臣身边所有的潜在危险,不留后患!”
老夫人糊涂,“柏南为什么对付京臣?”
“您别管了——”周夫人从后门下楼,走出祠堂。
.......
周京臣从祠堂出来,拐了个弯,去西厢房。
夜幕下,窗户亮着。
熏黄的灯。
蔷薇花丛中,程禧细窄的影子映在玻璃上。
在梳头发。
他在屋檐下焚了一支烟。
突然,厢房门一开。
程禧泼了一盆水,溅湿了皮鞋。
“你成心吧。”他跺脚,“没瞧见我?”
她扒头,“你又偷窥。”
周京臣夹着烟,倚栏杆,“路过。”
“香不香?”程禧甩了甩木盆。
青石板水汪汪的,飘浮着玫瑰花瓣,“兔子尿了一滩,花香遮盖骚味。”
老夫人爱吃红烧兔肉,院子里散养了五六只,又大又肥。
“叶柏南明天走?”周京臣换了个姿势,不抽烟了,立在那。
游廊暖色的观景灯照得他身型修长,挺拔。
“不走。”程禧犹豫了一会儿,“他和堂舅有应酬,在逐月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