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关闭了录音,也有一霎的哽咽,“禧儿顾全大局,懂事理,不让周家为难,你一个大男人比不上她吗?”
周京臣五脏六腑的血液,犹如一注灼烫的岩浆,在脑颅爆炸,猝不及防的吞噬了他。
针扎一般刺疼。
他一口浊气憋在胸腔,手掌死死地摁住那一处,忍住没吐。
“去哪了?”
“青城。”周夫人晓得,航班信息瞒不了。
所以她叮嘱程禧坐大巴车,去烟城,付司机现金,不坐火车,不刷卡。
青城、烟城,周家没亲戚,没任何交集,她甚至调查了周京臣的圈子,在那边也是空白。
茫茫人海,千千万万的男女。
从此杳无踪迹。
周家养活程母一天,程禧被这个累赘牵绊一天,会乖乖认命,听话。
攥着人质,周夫人不担心。
“几点到达。”他语不成语、调不成调,从牙缝往外挤,仿佛在吊着那口气。
一旦气泄了,便塌了。
“临近午夜。”
周京臣身体狠狠摇晃了一下,“砰”的撞上门框,面色又苍白了一度。
佣人吓坏了,扶住他,“京哥儿哟——快歇一歇吧!”
他站在大堂的正中央,瞳孔密密麻麻的血丝。
中午的一幕幕重演,姑婆那句“悬崖勒马”,那句“你不后悔?”
一字字剜他的心脏。
“母亲送走禧儿,姑婆您知道吗?”
老夫人清楚,这一关,过不去了。
“韵宁没说。”
他笑容惨淡,悲凉,“姜是老的辣,您真没察觉吗。”
“我猜到韵宁动手,没猜到是动什么手。”
“无论动什么手,您应该通知我——”周京臣脸上那股悲凉,越来越浓,“因为您在老宅,我相信您,才放心留下禧儿的。您喜欢她,护着她,我踏踏实实去解决李家的麻烦,我信错了吗?”
老夫人看着他,熏缭的檀香遮住了面目,白雾下的周京臣,凛冽,失控。
她不禁打个寒战。
想到自己的父亲不惜与家族反目,抛下荣华利禄,自暴自弃,也要娶外籍的母亲。
那么疯癫堕落,失去理智。
老夫人焦躁不安。
“叶柏南联合舅舅陷害我,最阴险的手段夺取李氏集团,我不在乎家产,亦没有半分私心。外公教导我长大,我只为对得起外公,不辜负他的嘱托和心血,保全李家上上下下平安。”
周京臣侧过身,双眸血红,委屈,窒息,无助,席卷了他,周夫人在他视线里渐渐模糊,凝了一层水汽,“母亲,也为了保全您,保全周家。你们造下的孽,结下的恩怨,我一己之力承担了,还不够吗?”
老夫人蹙眉,“造了什么孽。”
“叶柏南的来历,母亲心知肚明。”周京臣握着拳。
周夫人瞥了一眼老夫人,惶恐心虚。
当年,她相中了周淮康,周老爷子蒙冤,她砸钱疏通、伸冤;周家穷,她陪嫁金山银山;京臣的姑姑白血病,她又请了血液专家治疗,千方百计拿下了周淮康。
有情分吗?
长年累月的相处,又育有一子,终归是有情分的。
只是故事开始得不光彩,李家规矩大,她也怕“小三”的骂名,长辈们统统蒙在鼓里。
后来,李家大宅收到过一封匿名信,周淮康有对象,马上领证了,她横刀夺爱。
这封信,辗转落入她手中。
不曾曝光。
一藏,藏了三十三年。
她拽周京臣,“你别乱讲!”
周京臣胳膊一甩,搪开她,整个人爆发了,“亲子鉴定的报告出来了,您什么滋味?昨天在茶厅,叶柏南茶杯的杯底有刺棱,剐破了手,您采了样本,和父亲的血样一起送检司法,是亲父子吗?”
周夫人气得呵斥,“周京臣,你闭嘴!”
“您容不下叶柏南,容不下禧儿,您只容得下自己,可罪魁祸首从来不是别人,是李韵宁。”周京臣掉了泪,“如果不是禧儿告诉我,叶柏南和董事在逐月茶楼密谋,今晚他的阴谋就得逞了,您骄傲的儿子,变阶下囚了。废了我之后,下一个废了舅舅,李家改姓叶了!百年的基业,您有颜面见李家的列祖列宗吗?”
她一哆嗦,手松了。
周京臣笑中带泪,笑声粗剌剌,刀割似的。
短短半小时,周夫人眼睁睁光风霁月的周公子,这么潦倒,落拓,不堪。
他的眼睛,每一厘抽搐紧绷的皮肤,是怨恨,是怒火,不加掩饰,清晰赤裸。
“我守住李家,救李氏子孙,你们呢?我最亲的人,我的亲姑婆,我的亲妈,你们却算计我,剥我的皮,绞我的肉,是不是我撒手不管了...李家败的败,疯的疯,周家垮的垮,死的死,你们才满意?”
第219章 是不是我残废了,你们就满意了?
“京哥儿!”他这副模样,老夫人心中一酸,“下午我阻止了,可你母亲铁石心肠。我阻止得了今天,阻止不了明天,只要禧儿踏出李家大门,你母亲依然会送走。我是你的姑婆,更是周家的外姓人,淮康是周家的主人,我必须有分寸。”
老夫人眯了下眼。
提醒了他。
周京臣颤抖着,拨周淮康的电话,周夫人见状,扑上去抢,“你干什么?”
他猛地一推,周夫人跌进椅子里。
九点二十二分了。
时间紧急。
第一通,周淮康没接,第二通,接听了。
“父亲,有一架九点半飞青城的航班,您下令延迟起飞,让乘务员找到禧儿,强制她下飞机。”
周淮康在写退休材料,闻言一愣。
“我只求您这一次,截停那架飞机。”
他嗓音是剧烈嘶吼后的沙哑,周淮康意识到严重性,“理由。”
“母亲送禧儿出省了。”
“胡闹!”周淮康气愤,“怪不得她风风火火回李家了,她没安好心!”
周淮康下楼,准备联络民航空管局,周京臣补充了一句,“是从李家这边飞青城。”
“禧儿没回疗养院和妈妈道别?”周淮康脚步一滞。
“没回。”
“那我无能为力。”
周京臣心底的一根弦,瞬间崩断了。
“你二十九岁了,只求我一次,我愿意犯一次错误,但这架航班,不在我的权力范围内。”周淮康安慰他,“明早,我想一想办法,禧儿上班、住房,总要实名登记,青城或许有我的老同事,帮忙排查系统。”
“赵伯伯呢?”周京臣体内烧着一团火,一分一秒也等不起,“他是本地的市局局长。”
周淮康无奈,“除非客机上有歹徒、你赵伯伯可以下令,至于其他事,空管局的领导和他平级,他不管用的。”
手机倏而坠地。
摔裂的屏幕映出他,沉重又破碎。
像踩在巨大的沼泽地,迈一步,深陷一寸,可停下,又彻底淹没。
逼得他不得不走。
佣人哭着,洗了热毛巾替他擦拭,他接过毛巾,整张面孔埋进去。
无声无息。
“京哥儿心里难受,大小姐,您多体谅他吧。”
老夫人从椅子上起来,疾言厉色质问周夫人,“飞机的目的地在青城,凭你的心思,一定安排禧儿去周围的小城市,躲避京哥儿的追查,对吗?”
周夫人不搭腔。
“房主、车主,不是禧儿的名字吧?查她的身份证,摸不着下落。”老夫人精明,看透了周夫人,终于送出省了,自然部署得万无一失,“工作方面,你大概率委托了朋友,禧儿大学没毕业,也不正式入职了,随便一个岗位,发工资罢了,同样查不出。”
周夫人这些年,最发怵老夫人了,眼力太毒。
“说!”老夫人一巴掌,搧得她披头散发,全无平日的雍容贵气,耳环也打飞了,歪着头,“禧儿在哪座城市,在哪住?”
事已至此。
不能前功尽弃。
“我不知道。”周夫人硬着头皮扛下去。
“说不说!”老夫人又抡了她一巴掌,“韵宁,你主意太正,手腕太狠,淮康也隐忍了你多年吧?”
隐忍...
年复一年的相夫教子,八面玲珑的应酬,到头来,仅仅换回丈夫的隐忍,儿子的怨气。
“是啊...夫妻不睦,京臣不理解我。”周夫人眼眶蓦地一红,“我图什么?官场里的男人,哪个不是往上爬,豪门里的女人,哪个不是扶持丈夫,维护家族,辅佐儿女?”
“母亲。”周京臣忽然扔了毛巾,望着木板的影子,“您究竟要我怎样?”
周夫人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