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钟的车程,无比沉默。
他的沉默令程禧难以预料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
一进老宅,周京臣让何姨炖一锅鲫鱼豆腐汤,蒸瘦肉蛋羹。
何姨疑惑,“您不是嫌鲫鱼刺多,一贯不吃吗?”
“偶尔馋鱼汤了。”他一边脱外套,一边走向入户屏风,“炖久一些,鱼炖烂了,小心捞出鱼骨。先过滤,再倒入锅里。”
“是。”何姨疑惑不减,去厨房准备食材,捅咕另一个保姆,“周公子吃鲫鱼了。”
保姆没搁心上,“他挑食,同样的豆腐,北豆腐,嫩豆腐,卤水豆腐,哪种油煎哪种豆腐,多大的火候,差样儿了,他是一口不沾,舌头精确着呢!”
“是不是程小姐喝啊?”何姨灵光乍现,“她昨晚买了不少药,风风火火跑上楼,挺避讳我的。”
保姆摘了围裙出门买鱼,何姨清洗着炖汤的工具,脑子东拼西凑,一会儿是周京臣,一会儿是程禧,渐渐合成一幕。
她惊出一身冷汗。
“何姨!”
周京臣唤了她三、四声,不禁拔高音量。
她回过神,撂下手中的汤锅,“您吩咐。”
周京臣审视她,“烧菜别放辣椒和重口味的酱,鱼汤放几颗红枣。”
何姨忙不迭点头,“您口味清淡,不嘱咐我也记得。”
他笑了,“何姨算是我半个乳母,自然处处为我着想,为我考虑周全。以后在周家,有任何流言蜚语牵连了我,何姨可要护着我,澄清流言。”
何姨一懵,咂摸他这句话的滋味。
周京臣已经走出厨房。
唇角的笑意收敛得干干净净。
......
周夫人晚餐后试用了那款美容仪,提拉祛皱的效果很好,她给孙太太打电话道谢,孙太太正在去开发区的路上。
“也是巧合,我在一中心医院遇到周公子和禧儿小姐。”孙太太叹了口气,“华夫人脱离生命危险了,转进监护室了,不过华家多灾多难,周公子哪有心思出席禧儿的订婚宴啊,大操大办也不合适了。”
周夫人面色一变,“禧儿也在医院?”
“是啊。”孙太太没察觉出问题,“她犯了肠胃炎,周公子陪着的。”
“打扰你了,咱们改日见。”周夫人迅速拨给一中心医院的副院长办公室。
京臣没这么清闲。
华夫人可不是在普通监护室,是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禧儿仅仅一个肠胃炎,他没必要小题大做。
老宅有的是保姆、保镖,再不济,他的助理、秘书,禧儿的同学,个个儿都能陪她,用不着他上阵。
何姨说,禧儿中午吐了。
呕吐...
周夫人的心脏这一刻几乎不跳了。
第80章 相好的是不是哥哥
医院保安室调出了监控,周京臣和程禧出现在3楼的妇产科。
1号专家诊室,欧阳源。
耿家的二女儿生产大出血,是他主刀剖腹。
一天只挂6个号,在妇科领域极具盛名。
市里阔太太们的御用医生。
周夫人问副院长,“程禧检查什么?”
副院长为难,“病人隐私不方便透露。”
“是怀孕吗?”周夫人心脏噗通噗通的,“你回答是与不是。”
副院长瞟了一眼旁边的椅子,程禧验血的时候,周京臣的司机就坐在椅子上,表面谈笑风生,实际字字深意。
周夫人和周公子哪个都得罪不起,也没必要得罪。
他横了横心,“您多虑了。”
似是而非的回答,周夫人拧眉,正要继续问,副院长仓促结束了通话,“抱歉,周夫人,我接待家属。”
电话挂断,周夫人反而冷静了。
她并未惊动周京臣,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有一万句话敷衍应付。
周夫人悄悄去北房找程禧。
程禧洗完澡,一出浴室,周夫人在梳妆台翻相册。
翻到她初二过生日的照片页。
一张全家福。
她在中间,左、右是周淮康夫妇,周京臣高大清俊,伫立在后排,双臂展开,搂着父亲母亲,乍一看,也将她纳入怀里。
程禧笑得开心,他不笑。
二十二岁的周京臣,气质格外深隽,意气风发。
“你哥哥读高中那会儿,在学校非常受欢迎。国庆啊,元旦啊,学校有文体活动,班主任替他报名,班主任的女儿给他搭档。”周夫人抚摸着相片,“后来你哥哥上大学,校长的女儿相中他了,那小姑娘活泼可爱,出身书香门第,成绩也好,可我没同意。”
周夫人合上相册,面向她坐,“禧儿,你猜我不同意的理由。”
程禧掀眼皮,四目交汇,周夫人脸上有笑,眼底是空的,凉的。
她嘴唇阖动了两下,万分晦涩,“周家有未来儿媳的人选了。”
“你很聪明。”周夫人眼底这才浮起笑,“书香门第知书达理,但对于周家,分量不够。只有华家、耿家,与周家匹配。权势,金钱,缺一不可。”
程禧心知肚明,周夫人是在点醒她。
成为周家名义上的养女,有一个高起点,已是她莫大的幸运,成为儿媳是痴心妄想。
即使程衡波活着,程家太太平平的,这种小门小户也是没机会的。
她和华菁菁,是云泥之别。
周夫人慈爱朝她招手,程禧走过去。
“你和世清怎样了?”
她攒着湿漉漉的毛巾,“还那样...”
“世清娇生惯养,脾气差,这群二代子弟没有脾气好的,如果他无缘无故发脾气,你回周家,周家永远是你的娘家,我和你哥哥帮你撑腰。”
程禧低头,“嗯。”
周夫人审视了她许久,留了情面,没挑明,“下午去哪了?”
她一哆嗦,攒紧了毛巾。
“你从不骗周阿姨的。”
程禧整个人抖起来,“我下午...”
“为什么去妇产科?”周夫人疾言厉色,“你偷偷相好的男人是不是你哥哥?”
她猛地抬头,面容惨白。
“原来母亲在这里。”房门敞着,周京臣没敲门,径直迈进卧室。
程禧脊背僵硬,没回头。
“您先和她聊,聊完我再聊。”
周京臣神色从容,姿态悠闲,翘起腿,脚尖微微晃荡着,目光掠过程禧,她屋里热,又紧张,鼻头一层汗,面颊粉扑扑的。
他开口,“关门。”
程禧浑浑噩噩,反手关严。
周夫人被他打断,心情不佳,侧目瞪他,“深更半夜了,你聊什么?”
“我和您聊。”周京臣手搭在膝盖,时不时戳一下,“我带着她去医院了。”
程禧一颗心险些蹿出嗓子眼,她诧异盯着周京臣。
“去干什么。”周夫人不逼程禧了,开始逼他,“孙太太没多心,不代表她以后不琢磨,假如琢磨出个门道儿,你父亲和我苦心经营的周家,包括你的婚姻,要全盘毁掉。一旦菁菁的大伯堂叔问罪周家,你怎么交待。”
“您在说什么?”周京臣一脸茫然,“禧儿去做婚检,您扯什么华家。”
他手里攥着一份化验单,搁在梳妆台上,“世清的情史不少,有规规矩矩谈的,有短期玩玩的,万一染了什么脏病,怪禧儿,怪周家,那可是一桩冤案了,有这份报告,可以堵耿家的嘴。”
周夫人一愣,抓起报告单,果真是婚检报告。
周京臣似笑非笑,“母亲还有疑问吗?”
这副局面,搅得周夫人瞬间无言以对。
“禧儿婚检,世清带她去,我也能带,你当哥哥的出面不合适。”周夫人没那么严肃了,好声好气的。
“世清要是心虚呢。”周京臣放下翘起的腿,端正了坐姿,“耿家在医院是有人脉的,我不相信他的报告,我只信我亲手拿到的。”
周夫人瞥程禧,“你总是支支吾吾的,做婚检害什么臊啊。”
程禧几乎把毛巾揪烂了,手心全是汗。
她不晓得报告单从哪来的,下午在医院抽血,拍片,验尿,一系列的化验,估计周京臣从中安排了。
周夫人起身回主卧,周京臣跟着。
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停了一秒。
程禧一口气悬在胸腔。
男人没讲一个字,凝视走廊的灯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