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婧茹如鲠在喉。
孟苡桐一下松开她脸,冷静坐在对面沙发上,淡声:“我之前碰上对夫妻,就因为这对夫妻,我前二十四年头一回进警局,是因为那男的家暴打人打到我面前。那时我就记得,我好像也曾经碰到过女人当街被以前男人找人打的情况。”
孟苡桐低垂的目光忽的抬起,冷冰冰地撞进韩婧茹惶然的眼里,“当时就算我冲上去帮了,那个女人被打了之后也只是哭着求我别说,还问我,是不是家丑不可外扬,觉得丢脸了——”
韩婧茹被她说的脸色煞白。
孟苡桐却只是忽然前倾的身体,她嗓音淡淡:“韩婧茹,你说,究竟是我这些年白眼狼不讲规矩,还是有些人日子真的过得太好,好到连分寸两个字都不会写了?”
或许孟敬俨是该难以置信的,毕竟孟苡桐现在的话指向性太强,更隐瞒了过去太多只有她们才知道的事,但对比震惊,似乎他感受到了更多的陌生。
从上次那顿午饭,一直到现在,孟苡桐说的每句话,表现出的每个举动,都前所未有的让他觉得冷漠而陌生。
好像他真的从来都不了解眼前这个称之为他女儿的人。
韩婧茹窒息的一字不吭。
“说到底,你们今天找我回来不过是想我给你们掏钱解决这件事,那在我们之间谈亲情、谈一家人过年这种话就太假,以后别做这种没意义的事。”孟苡桐说,“就算你们资金链周转不过来,也搞清楚,盛洛传媒已经接受了邵家的投资,我不可能再和邵慎柯那边沾上联系。钱是韩琮赔的,不让他自己赔,你们没事在这边给他出什么头?”
这话字字珠玑,两人沉默,只孟苡桐一人压着心烦在说:“孟家之前不是给过他两套三层六百平的别墅吗?市值价就按现在那边八万一平的价格抛,光卖房子,他身边就有的是钱,轮得到你们去给他瞎操心?”
还闹离婚,孟苡桐根本都不想搭理他们刚刚那两个小时的戏。
“这是要他全部身家都——”韩婧茹迟疑了。
孟苡桐冷笑:“不然?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韩婧茹失神看着眼前这个早就脱离他们,自己在社会行业内撑起一席之地的孟苡桐。
他俩的吵架是真的,矛盾也是真的,有关于刚刚那两个小时韩婧茹真的着急的辩解似乎也是真的。但压根针对的不是韩琮赔钱可能牵连他们的事情,而是孟苡桐看到的,韩婧茹脸上的伤。
与孟敬俨无关,那只存在一种可能。
孟苡桐很干脆:“现在无论邵家那边怎么出事,被推出去当挡箭牌的只可能是邵慎柯,你们之前不是还不看好邵戚元的吗?人现在稳坐邵家支持,我看未来日子他比邵慎柯好过。”
“我劝你们,别花这么多时间管这种所谓的调查,就韩琮手里抓着的那大笔钱,邵慎柯出事他都不可能出事,你们给他的别墅,他能两栋变四栋就说明了他的能力,还轮得上你们打破头去帮他?”
“省省吧。”孟苡桐说,“尽早,从邵慎柯那批关系里撤出来。还有,少见不干净的人,有什么问题,要么报警雇保镖,要么直接打官司,听懂了吗?”
最后这句,她就是在和韩婧茹说。
也不知道怎么碰上其他麻烦她就这么唯唯诺诺,碰上她就每次都能重拳出击的。
孟苡桐看的烦,也懒得管。
她起身,拍了拍自己微褶的衣边,淡道:“要是最后真打算离婚,也不用通知我,我没兴趣知道。但你们做决定之前,最好想想知逾那边,别又把个好好的孩子养成我这样。既然选了当人父母,就拿出点儿负责任的样子。”
孟苡桐说:“你们问题全解决了,给我打电话,到时候我把人送回来。”
“还有,今年年我不回家过,年年你们都吵架,韩知逾我带走,他今年跟我过。”
说到这,孟苡桐还刻意顿了顿,扫过他们都发白的脸色,问:“有意见吗?”
寂静,如坐针毡的寂静。
很好,那就等于没意见。
孟苡桐拿起沙发上的包和外套,起身,“走了。”
......
韩知逾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真收拾行李跟孟苡桐走了。
光是拿衣服的中途,韩知逾就紧紧扒拉着宋弈洲替他收拾的手,把人拉到孟苡桐眼前,说:“姐姐,你和爸爸妈妈怎么说的啊?”
孟苡桐靠在一旁衣橱边,一边给宋弈洲递衣服,一边说:“怎么说?”
“我问你啊。”韩知逾一看就小孩儿,紧张吧啦的。
孟苡桐被他逗笑:“我能怎么说?不就你今年过年跟我过?”
“好诶!”韩知逾一下就兴奋了,这下连宋弈洲手都不拉了,丢掉直往孟苡桐怀里扑,“那姐姐,我们过年去哪里玩啊?”
宋弈洲:“?”
他略有挑衅地看着眼前这太有眼力见的臭小子。
孟苡桐摸摸他脑袋,目光是看向宋弈洲的,似笑非笑:“这事儿啊,你得问哥哥。”
这下韩知逾手撒早了,他又默默退回宋弈洲身边。
宋弈洲居高临下盯着他,“晚了。”
“......”韩知逾缩脑袋。
最后话题还是转回了刚才书房发生的一切,虽然出书房和宋弈洲照面的孟敬俨和韩婧茹表情是好的,但很明显,孟苡桐刚出书房整个人的煞气是拔到极点的。
他知道她发脾气了。
但很多事,他并不方便参与,只在打完招呼,离开孟家回去的路上,韩知逾困的睡着时,他低声问她,孟苡桐才说:“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什么?”宋弈洲偏头。
孟苡桐说:“无论发生什么,都第一时间和他们划清界限。”
可能是真的对亲情太过失望,孟苡桐说:“我以前是觉得或许我努努力,他们就能多看我一眼,又或是因为我是他亲生的,他会看在我妈的面子上多照顾照顾我。但我今天发现了,可能是我多想......”
宋弈洲眉头微蹙,问她:“是不是又和你说什么了?”
“不是。”孟苡桐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后面睡得正熟的韩知逾,压低声音说,“只是我今天发现,我对于这个家的定义只是有钱。以前我没能力的时候,身边有我妈留给我的钱,我有钱所以被他们推出去。现在我自己赚钱了,甚至比他们想的赚到了更多,他们只要一出事,最先想到也还是我能给的钱。”
孟苡桐的语气是怅惘的:“我不懂,难道比起我和他们可能会有的亲情,真的钱更重要吗?”
宋弈洲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晦涩。
孟苡桐眼里也是霓虹都照不透的黯淡。
难以想象,在这么一个畸形相处的家庭,真的让韩知逾这么日复一日地感受他们之间的锋芒相对,这个不幸被带入他们家的这个孩子究竟还要承受多少难以想象的伤害。
孟苡桐该庆幸她是熬过来了,但淋过雨的,又怎么舍得自己在乎的人再感受狂风骤雨的滋味。
孟苡桐压低了嗓音,却没掩盖住暗夜下的哽咽:“真的,我一直都很难过。”
可没人能真的切身体会她的难受和隐忍。
一直都是她自己在扛。
在遍体鳞伤。
无声地,安静地,宋弈洲牵紧了她的手,缓慢的摩挲。
是这一刻,孟苡桐不需要任何交流,却最想要的无声安慰。
宋弈洲懂她。
可也只有他懂她了。
一直到家,孟苡桐都在想,韩婧茹这么对她,情有可原。
那孟敬俨呢?孟敬俨今天这一出,暴怒到妥协,明明就是不愿意离婚,现在是也慢慢开始在她面前擅长演戏了吗?
终究是陌生,他们微薄的父女之情根本不够她去读懂他。
孟苡桐全身是无力的低沉,连澡也洗不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等着宋弈洲帮韩知逾那边收拾完,照顾完,再出来找她。
但再出来时,孟苡桐已经迷迷糊糊睡着。
最后是唇间的吻喊醒的她。
缠绵的感觉,她迷蒙睁眼的同时,手也不经意沿着他声息来的方向,缠绕上他的脖颈。
无声的深吻,没有热烈,却旖旎到极致。
孟苡桐渴望他的安抚,就像受伤的兽,从倒刺到温柔,被他一点点细腻地抚平。
呼吸不畅时,宋弈洲松开她,“今晚和我睡西边?”
孟苡桐忽然笑了:“这是又回到你的地盘了吗?”
宋弈洲勾唇,低声入她耳:“我的地盘难道不是有你的任何地方?”
孟苡桐被他扰的心绪不宁,不忘关心:“糖衣炮弹,知逾呢?”
“睡了。”宋弈洲笑着说完,打横抱起她,“你也该跟我去睡觉了。”
但刚进房间,孟苡桐就问他:“我们今年新年去哪里过啊?”
“你想去哪里?”宋弈洲帮她洗澡换洗的衣服都准备好放在他们今晚睡的房间浴室了。
孟苡桐说不知道,人已经被带进了浴室。
门锁上,浴缸的水放起。
她警觉,被他放在洗漱台上,拍他肩膀,“你干什么?”
宋弈洲手撑在台边,靠近,“不是你说的洗不动?”
“我什么时候——”孟苡桐刚说完,宋弈洲一个俯身,她的衣边被轻轻撩起,温热的一切绵延在缠绵的水声里,熟稔袭来,不知不觉,酥麻、炙烫。
她整个人不受控地浸进一种虚浮的感知。
脱离不了的越陷越深,是沉迷,是爱。
原来爱能让有这么难以预测的力量,孟苡桐在宋弈洲怀里快要睡着的时候,环绕很久的戾气终于消无,只剩下难见的依赖,不敢抒发的依赖。
今晚格外明显。
孟苡桐紧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宋弈洲。”
“嗯?”宋弈洲轻抚着他亲手吹干的,她的长发。
孟苡桐黏人地脸颊蹭了蹭他胸膛,“如果我和你说,我脾气很差但我很有钱,你会不会爱我?”
“会。”宋弈洲微沉的嗓音,手上动作继续。
“那如果我说,我脾气很差但我有钱,只是钱没那么多,你会不会爱我?”
“会。”
还是一样的回答。
孟苡桐的心一直在下沉,但嘴上还是问:“那如果——”
“桐桐。”宋弈洲突然喊她。
孟苡桐这才慢慢睁开眼,循着暗光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