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竟然心情不错。
她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大多数时候黎砚知总是像杯平淡的井水,看着和温水无异,触之却是刺骨寒凉。
大多数时候,黎砚知的笑意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从未见过黎砚知像此刻这样单纯的开心着,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他瞧着看着竟入了迷。
半晌黎砚知才像是突然想起他,见他还杵在一边毫无动作,语气严厉了些,“现在不走是想被我男朋友发现吗,还不从哪来滚哪去。”
夏侯眠恍然惊醒,他不敢再耽搁,几步跨到了窗台上,当时他爬进来的时候,只是掩上了窗门,现下爬出去也是悄无声息,他脚够到沿着墙壁长得那颗石榴树上,抬头看了黎砚知一眼。
黎砚知一下也没有回头看他。
这场景竟然和他当时被学校开除时的情形微妙的相似,那次也是一样,他带了几个好哥们陪他去学校收拾东西,教学楼各处的告示栏里到处张贴的都是关于他违规事件的处理公示。
他们和他一样都是烂人,将这到处张贴的退学公示当成他的光荣榜一样的,在经过的各处走廊里肆意大叫。
课堂里正上着课,他们也是毫不客气的闯进去,嚣张地拉着他那空荡的书桌,将为数不多的课本往拉杆箱里扔着,课堂上的老师脸色铁青。
班里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用厌恶的眼神悄悄瞥着他,再不济也会悄悄用手捂住耳朵。他固执地看向黎砚知挺拔的后背,她的头发梳得整洁的马尾,酷暑的粘稠空气里,连路过她耳边的夏风都显得清爽。
在他哗众取宠的那二十分钟里,黎砚知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他。
临走的时候,他最后一次透过教室的窗户看向她,盛夏的太阳格外强烈,照在窗户下面张贴的成绩单上,夏侯眠低下头,轻而易举的看到黎砚知的名字。
小城市里数十年得见一次的理科天才,那高得吓人的总分成绩无论打印成多么小的字号,都是格外的瞩目。阳光浮动在上面,光影是浅色的,并不喧宾夺主。
那是黎砚知金色的前程。
*
再回来的时候只有路原一个人,他抱着个被套好被罩的被子,上面叠放着一件浅色棉布床单。
见黎砚知的视线默不作声地移到他身后,路原顿了顿,自觉地开口解释,“我也不知铮哥冲着什么了,拉着我在楼下东转西转,还非要把被子在楼下就罩好。”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些没有底气地凑过来,“砚知,你等着急了吧。”
“还好。”黎砚知的眼睛黑沉沉的,看不清虚实。
路原十分懂事地上前帮黎砚知脱鞋,他跪坐在地上,姿态轻柔地给她揉着小腿,舟车劳顿,黎砚知的小腿都有些充血发硬,路原一点一点帮她揉开,“等一会我收拾完床铺,你就躺在上面,我拿那个经络梳给你按摩一下头皮。”
“这是我前段时间找酒店的spa技师请教的,”他换了一边腿来捏,“我学的时候听见隔壁呼噜打得可洪亮了,肯定很助眠。”
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絮叨,“砚知,虽然我们分手了,但是我买的那些保健品你还是要坚持吃,对身体好的。”
黎砚知抬腿就是一脚,把路原踹得往后一坐,路原狼狈的模样让她心情大好,她故意问他,“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里面下毒。”
“你们一个两个的,心思都歹毒得很。”
路原来不及反应黎砚知话里一直潜在的另一个人是谁,他只顾得上看见黎砚知难得的开怀,在黎砚知身边久了,他自然懂得如何讨她开心。
他狗腿模样地学着电视里的人接连朝地上磕了几个,“大人,贱民绝对没有这个胆子的!”
“请大人明鉴啊!”
路原长了副好皮相,虽然是短脸,但皮贴着骨头长,眼睛生得也好,一双桃花眼黑亮,这样夸张地耍起宝来也不会让人生厌。
脸上笨拙的雀斑映在鼻头和双颊上总为他平添上一份真诚。
他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自我卑贱着,仿佛他真是黎砚知买来的什么奴隶一样。
这招显然对于黎砚知来说十分受用,她抿唇,一派严明模样,相当的威风凛凛,“那还不快去给我铺床,小心我阉了你!”
路原相当屁滚尿流地回到自己原先的岗位,被子已经被李铮罩好,再加上他做家务的能力见长,十分迅速地解决掉了一床潮湿的被褥。
黎砚知满意地躺在新换的绵软被褥上,路原这才从他抱得那堆棉被里抽出个糙的,他朝外一抖,铺在了黎砚知的床边。
见黎砚知永远洞察一切的目光落下来,路原连忙解释,“这个是我偷偷拿上来的,铮哥没有看见,他不会发现的。”
中间耽搁了太久,已经深夜,路原仔细帮黎砚知掖好被子,才规规矩矩地躺在他打的地铺上。
“砚知你睡吧,我睡这里给你看门。”
黎砚知侧过头去,没有搭理他的自说自话,路原也不受影响,他已经被自己描绘的那些情景洗脑,竟然真切觉得自己是黎砚知买来的奴隶。
他藏在被子里喟叹,听说一奴不能侍二主,一旦被买下就要永生永世地追随主人。
路原很羡慕。
他也很想永生永世追随黎砚知。
第21章 蟒蛇
在临南的生活的几天里, 时间仿佛又重新仔细起来,这里残存着姥姥的太多气息,钳制着黎砚知的心绪缓缓放平。夏侯眠被经纪公司的连环电话轰炸给叫了回去, 倒是让她落了个清净。
夏侯眠人蠢心思多,很多事情还不到能拿出来说的阶段, 让夏侯眠长久地晃悠在她的其他猎物身边, 并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黎砚知半躺在她那单人床上, 怀里的电脑屏幕亮着, 上面是黎秀留给她的那些像谜语一样的资料。
路原噔噔噔的从楼下跑上来,手上端着的阔口玻璃碗还随着他奔走的步伐往地面上滚落着水珠, 里面盛满着新鲜的蓝莓。他有些殷勤双手地将水果呈在黎砚知面前,“砚知,歇会吃点水果吧。”
黎砚知自从回了这里就没闲着过,天天抱着个电脑研究, 路原也不敢劝, 本来还想指望着李铮,结果李铮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道这巴掌大的小村子他每天怎么有那么多地方要去。
只每天流水一样的蓝莓往家里送。
路原瞥了眼手里还在滴着水的蓝莓,李铮这劝黎砚知劝的比他还隐晦, 不是做饭加胡萝卜鱼肉就是买蓝莓的,是挺实在的, 但也太实在了。
黎砚知只看了一眼,神色是明察秋毫的了然。“我哥又走了?”
路原点了点头, 没忍住继续给李铮的行为加码, “一刻没停, 卸下来这框蓝莓立马就走了,”他那泛着神采的桃花眼微睁, “说是有事。”
看着黎砚知瞬间冷下来的神色他有些打怵,这种敷衍的谎也就李铮有胆子这样每天不要命一样的对黎砚知扯了。他虽然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但李铮躲黎砚知躲得过于明目张胆,连他这个愣的都看出来了。
除了夹在两个人之间的微妙之外,路原心里还有些见不得人的窃喜。之前李铮在的时候,他除了在床上那档子事外,其他的时候几乎是近不了黎砚知的身的,李铮干活细致又利索,黎砚知用得顺手,所以经常有意忽略李铮对他明里暗里的打压。
他瞧了瞧自己手里端着的玻璃碗,像是捧着什么了不得的胜利权柄。
他不觉得自己这是趁虚而入,他坚信自己只是比李铮起步晚了些,路原折手避开遮挡黎砚知的视野,小心翼翼地将蓝莓送进了她的嘴里。
黎砚知正看得出神,有水果喂进来她下意识就是张口,从前她忙得没空吃饭的时候,也是李铮拿着筷子蹲她电脑桌旁边伺候着的,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日子里,不止是李铮一个人养成了习惯。
豆大的的水珠从蓝莓上坠落丝滑地砸在笔记本的键盘上,滑入字母间的空隙,黎砚知正在打字的手顿了顿,随即抬手将电脑关了机。
路原气都吓短了,黎砚知平静得有些冷漠的视线从屏幕上平移过来,“你知道你和李铮差别在哪吗。”
玻璃碗上的水珠仍在无声无息的流动着,是他的恶行昭昭。
“他至少会把水提前沥干。”
室内的空气里携带着外头难得晴朗的日光,光线汇聚成明察秋毫的光柱,冷色的瓷砖地面上连续的白色反光里,星星点点的水渍像是并不美观的碎玻璃。
察觉到路原的失落,黎砚知背过脸去。
她真是不知道路原到底每天犯得什么病,不知道从李铮那里耳濡目染了些什么东西,染还只染些皮毛,学得四不像的,害她平白念起李铮的好来。
“砚知,我会好好跟铮哥学的,我下次...”路原低着头,有些嘟嘟囔囔的。
黎砚知头都没回,直接打断了他,“你又没他那个贱命,你学不会。”
她很迅速地决断了这一切,语气是正经的笃定,竟让人听不出是褒是贬。
李铮晚上回来做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路原坐在院里的马扎上呼呼择着菜,见他回来,怨念颇深地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功夫变得更快,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
他心里有事,没空搭理路原这样偷偷摸摸的挑衅,越过他摘下挂在正厅铝门后面的围裙。
黎砚知睡了一下午,大概是路原多此一举给她把被子掖得太严实,她醒的比以往早。这几日她过得是昼夜颠倒的日子,一日三餐都是她醒了后路原再把李铮做好的饭热一遍给她吃。
被捂得发了些虚汗,黎砚知脚步有些昏沉,她换下有些潮湿的衣服,简单冲了个凉。楼下那有些漫上来的油烟气息不难判断出是谁的手笔,她虚虚勾了勾唇,踢掉拖鞋悄悄下楼。
厨房在靠近楼梯的一侧,正厅的后门开着,散着厨房里的油烟气。
靠近院子的窗户前几天被夏侯眠擦得锃亮,精准地映过来路原单薄的背影,此刻他正一丝不苟地低着脑袋,连后脑微翘的碎发都显出认真来。院子里摆的是李铮从蔬菜大棚里拉过来的现摘的菜,路原其他的事情做不来,只能在洗菜择菜上钻营起来。
她转过身来,厨房里的瓦罐锅正炖着鱼汤。
整齐有序的切菜声充沛着整个空间,几天不见,李铮似乎瘦了一圈,原本便空荡的围裙现下正在腰间摇晃,来得时候匆忙,几个人的换洗衣服都是在镇上的地摊上买的,廉价的针织衫并不合身,漏出李铮的大片后颈。
黎砚知饶有兴致地倚在厨房的门边端详了片刻,眼神丝丝缕缕的裹满李铮的身体,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捕兽网。
她慢条斯理地朝李铮走过去。
“菜放这边桌子上。”李铮以为是路原,嘱咐了一声过后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话刚出口的瞬间,一只微凉的的手掌紧紧箍住了他的嘴巴,同时他那精壮的腰身被一个有力的胳膊环住,暧昧的姿势,可随着这些动作落下来的却是毋庸置疑的威胁意味。
盘桓在他腰间的力气一点点加码,像是时刻准备绞杀掉他的蟒蛇。
这熟悉的手笔,即便他不用回头,也能立马反应过来身后是谁。
感受到李铮身体瞬间的僵硬和顺从,黎砚知满意得吻了吻他的后颈,贴在他嘴唇的手放心地移到下面和她的另一条胳膊会合。
“小点声,否则,”她轻轻笑了笑,像是在开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如果路原现在进来,你就会被他当场抓奸。”
“哥哥,”她的语气一瞬间变得森然,一字一句,显得很有耐心。
“你不应该躲着我。”
李铮急促的心跳隔着单薄的后背一览无余,黎砚知总是格外欣赏他的束手就擒,她很有风度的提醒他,“所以,我要睡你这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她说得直白。
“砚知,”李铮的声音闷在他的身体里,听不出情绪,“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黎砚知忽略他的权宜之计,“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不想听。”她现在的兴致全在她那新想出来的策划上,李铮将是它的第一个体验者,她迫不及待要试验它的威力。
李铮语气沉沉向下落去,他现在脑子很乱,“那件事你再宽限我一段时间。”
下一秒,他率先开口,“你应该也从网上看到了乐一的消息,虽然短短几日蒸发了将近400亿的市值,但李家根基深厚,暂时是倒不了的。”
他像是个和他口中的李家没有丝毫关系的旁观者,克制地转述着他所知道的所有内幕,“外公那天大脑缺氧太久,医生说他可能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我们,该回去了。”
第22章 蝶变
没人能想到这次李梧桐会倒下得如此彻底。自他从亡妻手中接下李家这摊子之后, 几十年间丝毫没有任何松懈。从前房地产最光辉的时日里,他是盘踞在京市地产业的一条毒蛇。
即便后来小李总大刀阔斧的产业升级,建立了全新的品牌子公司改营新兴娱乐产业, 即便乐一现下已经几乎退出地产行业,但李梧桐的威名依旧。
可他就这样倒了, 被一场并不致命的动乱泄了心气, 彻底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