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那样显身材的围裙,在这里做这副勤快样子,真是一个造作的狐狸精!
李铮没搭理他,继续往水里加着清理液。
瞧见李铮这副无视态度,路原心里更是窝火,他大步迈起腿往玄关处一坐,多日来黎砚知对他的纵容让他很有底气。
既然李铮用这种伤天害理的手段争宠,就不要怪他不客气。
“不用你现在猖狂,等砚知回来了我要你好看,等着吧,她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的!”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李铮干活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果然害怕了,路原有些得意,呵呵一笑。
面前清瘦的身体骤然站起来,侧过一双淡薄的眼睛,“她工作很累,不要用这些小事烦她。”
虽然李铮并不知道路原在激动什么,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提前制止他。
路原有些不服气地站起来,刚要大叫,门便哐当一下被推开。
路原下意识地腿一软,膝盖一弯就往地上跪去,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拎过来一双拖鞋。
黎砚知有些昏沉地往换鞋凳上一坐,蹬掉脚上的鞋,立刻就往里走。路原忙不迭地抱着她的拖鞋撵上去,“砚知,你等等我呀,还没换鞋呢。”
他的嗓门洪亮,黎砚知自然也听到了,但脚步依旧不停,她只觉得大脑沉甸甸的,好像要慢慢脱离身体,砸到地上。
她扶着脑袋,努力走着直线维持着平衡,好让它乖乖待在脖子上。
她现在只想赶紧躺到床上。
睡一觉就好了。就像姥姥说的那样,有什么事情,睡一觉就都会好了。
她随手推开一扇卧室门,想都没想便直挺挺往上一趟。一股清冽的皂香即刻从后背围上来。
眼看着黎砚知急匆匆走进李铮的房间,路原瞬间像被一盆冷水浇下。
这么多天,黎砚知一直对李铮不冷不热,而对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专宠,而现在,黎砚知却毫无征兆地选择让李铮伺候。他忍不住心中酸涩,难道他的好日子真的要到头了吗?
从他这里,只能看得到李铮迫不及待跟上去的背影。
脸上的痘痘又在火急火燎地疼,他忍不住狠狠在上面拧了一把,疼得眼泪都掉下来,活该!让你长痘!让你不好好保养!这下好了,砚知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他心中一阵悲怆,双眼无神地瘫坐在沙发上。
李铮当然不知道自己轻飘飘的几步路,就给路原打击得站都站不起来了。他边走边摘围裙,路过卧室门口的橱柜时,他从桌面上的消毒湿巾里抽出几张,擦了擦手。
从刚进门他就看出黎砚知的状态不对。
十二月的天气,北方已经进入隆冬,不说零下的气温,单只是外头干冷的劲风就足够凛冽。而黎砚知外头只披了件披肩,双颊更是泛着不自然的红润。
推开卧室的门,他轻手轻脚地进来,漆黑的床单上,黎砚知缩在披肩里像一团蓬松的棉花。
他试探地伸出手去探她的额头,滚烫的触感瞬间缠绕住他的指尖。
“怎么这么烫?”
黎砚知被他突然的惊呼吵醒,不自在地转了转身子,原本想拂开额头上覆盖的大手,可那手背冰冰凉凉,实在舒服。
下一秒一股力量便扳过她的肩膀,“砚知,你发烧了,”说着,一条手臂便垫在她肩膀下面,似乎是想将她抱起来,“怎么衣服也是湿的?”
这样去医院可不行。
垫在她身下的力气骤然流失,她又听见李铮小声念了念,“我去喊路原给你换衣服,我们去医院。”
“不去医院,不去。”
模糊的视线里晃悠着一双担忧的眼睛,他难得反抗,“不去医院怎么行?你身上这么烫,至少也得去医院开点药。”
太吵了,看着眼前张张合合的嘴巴,黎砚知想也没想,伸手捏住。
也许是真的烧糊涂了,她的大脑里居然开始回放起小时候姥姥给她放的一个动画片,那时候姥姥总觉得童心可以培养,便从各家问到了当时最时兴的动画,天天放给她看,企图让她耳濡目染。
她并不爱看,可她的记忆力太好,很多无关紧要的细节也能在她的大脑里经久流传。
她看着眼前被她捏的瞬间噤声的李铮,他的嘴巴被她捏的扁扁的,她确定地开口,“唐老鸭。”
“你是唐老鸭。”
说着,她飞快松开手,李铮还惯性地维持着被捏住的嘴型,这下她更肯定了,“你真的是唐老鸭。”
李铮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不知道东西南北的,但还算记得当前的任务,他轻声附和着她,“好的我是唐老鸭,那等一下唐老鸭陪你去探险好不好,我们骑着跳跳虎去医院探险。”
黎砚知的眼睛斜过来,一脸冷静,“李铮,你有病吧。”
这怎么又清醒了,想想自己刚才的胡言乱语,李铮有种被抓包的窘迫。他刚要开口,黎砚知的视线便染上一抹权威,“跳跳虎是□□的朋友,和你唐老鸭有什么关系。”
李铮顿了顿,努力追忆了一下,发现还真是自己搞错了,这两个卡通人物不在同一个动画里。
不对,他纠结这个干什么?
他低下身去将黎砚知身上有些潮湿的披肩取下来,“好的好的,是我弄错了。”
察觉到他的企图,黎砚知浑浑噩噩的摇头,“我吃药,不去医院。”
“不喜欢医院,讨厌医院。”
她闭着眼睛,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神色很痛苦。李铮从来没从她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他无意识地念着黎砚知刚才的话。
黎砚知平日从来没有展现过她对医院的厌恶,他的视线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冒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也许,不只是这一点。
也许,黎砚知从来不曾展现过任何真实的她自己。
这种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可他现在没时间想这些,他转头朝外喊了几声,无人应声,他又连名带姓地喊路原,依旧没有人搭理他。他只好从一边的衣架上取来一件他的上衣,闭着眼给黎砚知换上。
虽然还是去医院妥帖些,但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是用家里的退烧药对付着。
喝了水喂了药,他一遍一遍试着黎砚知的体温。
他不敢睡,害怕黎砚知半夜烧得狠了没人发现,索性拿着体温计在一旁守着。
黎砚知睡得并不踏实,大概是药物让她的大脑更加昏沉,她抱着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呓语着,“姥姥,姥姥。”
滚烫的鼻息落在他的掌心,黎砚知似乎很喜欢他腕心的味道,不住地将鼻尖往上凑。
另一只空余的手便轻轻盖在她额头上,等手心被烘热了,他就收回来,继续放在冰袋上,温度适宜之后,便又放回去。
他就这样循环往复着,胳膊的酸痛和麻木让他大脑放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各种体力劳动,总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他越累,便越能向黎砚知赎罪。
不知过了多久,体温计上的温度终于恢复正常,他松了口气,看着面前有些虚弱的黎砚知,他疼惜地用毛巾将她额头的虚汗一点一点擦拭着。
鼻尖氤氲的酒精味道让他有些头脑发晕,有时候,记忆是会重载的。
手指轻轻落在黎砚知眼角的小痣上,“阿宝。”
“你大概不记得了,很小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发过一次高烧,你的体质特殊有很多药都不能用,妈妈就在你床边守了一夜,不停地用各种办法帮你降温。”
那一夜可真漫长,漫长到即便他那时什么都不懂,也已经明白,妈妈有多么爱妹妹。
以及,妈妈有多么不爱他。
而现在,同样的情形,同样的病人,只不过,彻夜守着的人从妈妈变成了他。
他忽然眼角酸涩,小时候,因为耿耿于怀那从没得到过的母爱,他弄丢了妹妹;长大后,却又因为一己私欲,将妹妹引上了歧路。
他还有机会吗?
他轻轻低下头去,将脸埋在黎砚知的掌心里,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上了断头台的刑犯,被绑在横刀之下,余生最后的所有时刻里,都在惶恐地等待着横刀落下。
一片寂静的时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声在祈祷。
祈祷真神降临,惩罚他或者毁灭他。
一望无际的缄默里,他忽然听见一声清晰的呢喃。
他听到黎砚知的声音,她在喊,“妈妈。”
真神并没有降临,他却好像有了方向。
*
大概是因为年轻,免疫力挺好,第二天醒来,黎砚知除了觉得喉咙有些干,整个又生龙活虎起来。
她歇都没歇,又重新恢复往日的忙碌。
快要临近放假,连路原都忙起来,乐队已经很久没有过团体活动了,几乎是要单飞一样,他也就把更多精力放在学习和考试上。
只有李铮,闲云野鹤一样清闲,整日地窝在家里操持着。
连续忙了两周之后,黎砚知总算把各种材料交备齐全,骤然闲下来,她也没什么地方想去,便早早回了家。
家里毫不意外只有李铮一个人在,进了门,李铮照例低眉顺目地跪下来给她换鞋。
可看着李铮的头顶,她却总觉得有些东西变了。
李铮最近怪怪的。
她不是个迂回的人,当即便一脚踹在李铮的腰腹上,李铮毫无防备,一下被她踹坐在地。
李铮忍痛的能力也随着黎砚知的力气一起进化着,他抿了抿嘴唇,逆来顺受地又跪立起来。
他抬起眼皮极寻常地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流露出星星点点的慈爱。
黎砚知眉毛一下便皱起来。
她并不迟钝,只这一下便立刻明了这几日李铮的不对劲来源于何处了。
就在他的眼神。
从前,李铮看她总是畏惧中混杂着各种情.欲,后来她们的关系因为那种照片披露之后,那种眼神就变成了痛苦。
而现在,这双眼睛里看向她的,是明晃晃的慈爱。
她踹他打他,他也只是噙着笑意,仿佛一个时刻准备好为孩子的各种混账行为开脱的熊家长。
她当机立断地抬手扇过去,李铮脑袋一下被她扇歪,总算也算是移开了那诡异的目光。
这一巴掌使了狠劲,扇得李铮脑袋嗡嗡作响,他能感受到脸颊瞬间便像种了酵母的发面一样,膨胀起来。
缓了片刻,他从善如流地揉了揉黎砚知的掌心。
心里竟然有些骄傲,砚知的力气可真大,以后走到哪里都不会吃亏,一巴掌扇过去甭管对面是人是鬼都得跪下唱征服。
“把你脸捂上,肿那么难看,真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