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原一听这话,耳朵都要摇起来了,他一向在黎砚知面前没皮没脸,一点也没有被冷落的失意。他有些欢快地撸起袖子,亮出他的黑色电子表。
下一秒,他像是展示一样的,双指按开一侧的开关,方形的表盘上立马便亮起硕大的时间数显。
“砚知,我这个字儿大,看我的。”
黎砚知有点轻微散光,所以他一早就把很多东西都换成了方便黎砚知查看的。
李铮的视线飞速地在他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飞快移开,他心里瞬间有些得意,果然他才是世界上最会伺候砚知的人。
鼓手去了厕所,现下就大罗一个人不尴不尬地在一旁站着。此刻,他终于找到插嘴的时机,“门禁11点40,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吧。”
他脸上拱出两道笑纹,有些拿捏不准黎砚知的名字,“那个...妹妹。”
大罗的尴尬让路原如梦初醒,他好像还没正儿八经地向他们介绍一下黎砚知,这件事在他心里的规格过于隆重,他得稍微准备准备。
他清了清嗓子,慎重地组织着语言。
“她叫黎砚知,叫她全名就好。”李铮的声线格外有辨识度,低沉又冷漠,开口时总像是一阵幽凉的劲风。
黎砚知朝着大罗打了个招呼,随即又有些疲累的打了个哈欠。
“砚知,要不你和我回酒店住吧,这样我也方便伺候你。”路原见黎砚知乏了,心里那点被李铮抢先的不高兴立马被条件反射一般的谄媚占据。
这个方案立刻被黎砚知否决,“不,李铮的公寓离学校近,我要和他住。”
这话一出大罗就有些贼走贼脑地看了李铮一眼,李铮这人脾气怪,虽然平日对他们大方,但唯独他那个小公寓里的物件被他金贵得不行,一件都不让他们碰,所以也不怎么领他们过去。
说实话,他总觉得李铮和他这个妹妹之间怪怪的。李铮和他们认识满打满算也快两年,一直没听他说过有这么个妹妹,他隐隐猜着,俩人关系应该不是很好。
至少算不上亲近。
眼下见黎砚知这么踩雷,他倒是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
但没想到李铮并没什么明显态度,表情淡淡,一副默许的纵容模样。
而黎砚知在前面走着,也并没有回过头来确认李铮的想法,像是知道李铮一定会同意一样。她把包扔给路原,指挥着他向前走,看起来相当有恃无恐。
看起来这说好的吃饭泡温泉是去不成了,大罗摸了摸鼻子,正巧看见鼓手从厕所那头出来,他终于找到撤离时机,“那我和豆豆就不跟你们去了,我俩留在这喝酒,”随即他朝路原潇洒地一抬手,“饭下次再约。”
说完就背着贝斯飞快地冲到厕所门口拽走了鼓手。
大罗走了之后,走廊立马静默下来。路原背着黎砚知的包给她领着去停车场的路,黎砚知的包里装着有分量的游戏本,他跑一会停片刻,悄悄将粗气放缓再喘出来。
黎砚知总说他蠢笨,说他每次叫喘起来都像狗熊。
不过黎砚知这会儿并没注意到他,她边走路便敛眉看着手机,手指点着,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路原一向懂事,当即便默默牵上了她的另一只手带着她的方向,好让她能分出精力专心地回消息。
李铮就静默地跟在她们后面,慢悠悠的,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路原操心个没完,他扭头看着李铮的速度,和黎砚知说了一声,又呼呼跑到后面喊他。见他闷头跑过来,李铮不急不缓地收起手机,放进裤子口袋里。
他瞥了一眼,心里第一次对李铮泛起恶意。什么时候不能玩手机,非要这会儿玩。
几乎瞬间,他又不好意思地将这份惊人的恶意收起来,脸上浅笑,“铮哥,走快点吧,砚知困了。”
李铮没理他,不过脚步倒是加快了些,虽然程度有限,但路原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迅速跑回黎砚知身边。
到了公寓,路原十分自觉地背着黎砚知的包又往上走。李铮狭长的眼睛无声地瞧了他一眼,路原悄摸看了看黎砚知的表情,见黎砚知没有嫌他,立马有底气起来。
他知道李铮的规矩,乖乖地牵着黎砚知的手,和李铮打着保证,“铮哥,我把砚知伺候睡着了我就走。”
他又竖起三根手指,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绝对不打扰你。”
黎砚知不爱掺和这些事,她只瞧了一眼,也没替路原讲话,只是不容置喙地朝着李铮伸手,“钥匙,我要先上去。”
李铮从车上搬着剩余的周边,听见这话,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门禁牌。
见黎砚知走了,李铮有些疲惫地转过脸来,他看着路原晶亮的眼睛,十分没有人性地回绝了他。
“我也能伺候,用不着你。”
他是真不懂路原怎么每天这么大的劲,整天围着黎砚知转来转去,连睡觉都得上赶着去服侍,是什么受虐狂吗?
他单手揽着那半箱周边,一脸冷漠地关上了车门。
随即便大步往台阶上跨着,一点也没给人回旋余地。他就是这么个性格,说一不二的,强势得很。路原也没办法,只好给黎砚知发了个卖乖的语音。
他刚把语音发过去,夹起来的气息还没调整过来,就被瞬间飘过来的黑影覆盖。
他被惊得猛一抬头,就看见李铮不声不响地扛着箱子又站回到他脸前,他那双淡漠的凤眼倾斜着,语气淡淡,“那个,把你那电子手表的链接发给我。”
*
躺到床上的时候,李铮才缓缓回过血来。
说是床,倒也是抬举了,李铮扫了扫这翻身都能掉下去的折叠沙发,有些无声地吐了口气。
床头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他还没退出去的聊天框。
是一个崭新的聊天框,整洁冷清,上面只有单方面飘着的气泡,时间是23:37。
第一条,【你刚才的表现我不满意。】
第二条,【暴露狂主唱和撒谎精吉他手这个标题够不够瞩目。】
李铮爬起来,外面客厅的灯亮着,浴室传来模糊的水声,声音并不大,盘桓着顷刻便微弱下去。
刚才给黎砚知换床单被罩捂得太严实,现下身上背上黏着汗,总归不太舒坦,他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搬出来,现下还在他原来住的房间里,他看了看浴室里莹亮的灯光,走路有些轻手轻脚。
反应过来时他没忍住轻呵,他可真是脑子不清醒了,回他自己房间他有什么好遮掩的。
推开门,果不其然,衣橱已经被扒得乱七八糟。
他随便翻了翻,那件manito真丝睡衣和一条CELINE短裤不见踪影,大约被黎砚知穿走了。他敛了敛眉,从一堆乱遭的衣服里挑出几件,时间紧迫,剩下的那些他只随便叠了叠。
又将几件适合黎砚知穿的挂在了抬手处。
做完这些,他抱着衣服回了书房。这房子是他妈妈留给他的,空间不大,除了他原来住的这个大卧室,只剩一个不足15平的书房。
这书房平时就放着妈妈从前的书和手稿,还有一些被他从沁园整理的妈妈生前遗物。
他躺在床上,从一边摸出来一个被塑封着的照片,那照片明显已经老化泛旧,着实有不少年头了。
上面是妈妈恬静的笑颜,李铮用手指轻抚着。在他印象里,妈妈从来不笑,她工作很忙,只偶尔见他一面,每次也只是和他待一会就让阿姨抱走。
他从遗物里整理出这张照片的时候差点以为是认错。这张照片太让他稀奇,他几乎每隔几天都要拿出来确认一下,以至于连妈妈腿上那个陌生女孩的长相也已经牢牢刻进他的脑海里。
他手指轻轻从妈妈浅笑的眉眼上移开,无知无觉地落在女孩眼角那颗模糊的痣上。
浴室的门被人哐当推开。他下意识把照片放回去,回身时他没忍住轻嘶一声。
后腰处被黎砚知勒出的红痕隐隐有些发痒,压到的时候还有些惯性的疼。他撩起上衣下摆看了一眼,是一条规整的痕迹。
“劲还挺大。”
第11章 梦境
李铮最近又开始做梦了。他开始频繁地梦到以前,梦到他还小的时候,梦到他的妈妈还在的时候。
他还梦到很多模糊的画面,这些晃晃悠悠的影像让他逐渐开始分不清现实与幻想。他不知道是不是梦境唤醒他的深层意识,那些梦境像是和他的记忆同源,即便梦醒,也无法忘记。
梦里他住在一个阳光充沛的小房子里,整个房子里通铺着乳白色的短毛地毯,那时他总是在地上爬,有一个小姑娘骑着他,笑声咯咯的,震得他后背发痒,他随着她指挥,像是她的战马。
妈妈就在一边看着,她的眉眼被阳光赋予金色,像雾一样淡开,她总是被女孩逗笑,笑意爽朗绵长。
这种场景对他来说太陌生,像是为他精心炮制的骗局,将他渴望的所有事物都塞了进去。
这场循环的梦境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不知道是不是入梦的流程过于熟练,那梦境竟然越来越真实起来。
今天也是一样,他从床上强行爬起来,抬手换掉了浸了薄汗的白t。
黎砚知给他发了消息说今天会回来住,他按了按眉心,趿拉着拖鞋去浴室冲凉。黎砚知自从上个月的借宿之后,自然而然地住了进来。
她现在忙着拍摄国内一个先锋影展的报名短片,住在宿舍很多事情协调不开,索性直接抢占了他的房间。
前些天正好赶上一门选修的结课作业要交,这才留在学校住了两三天。
昨天天气还不错,他把黎砚知房间里的床单被罩都洗晒了出来,挂在阳台上迎风飘荡着,像一道显眼的旗帜。
铺完床李铮习惯性地去拉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只有一盒开口的套子,单次漱口水也只剩稀疏几条。他把盒子拎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手心上,数了数,还剩三个。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表无声的运作着,李铮将存货又码好放回去,他默默推算着频率,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路原个上辈子没根的东西,天天就知道勾引黎砚知搞这些事情。
他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的入戏太深,只是有些冷淡的关上抽屉,往水桶里放了点洗涤剂,随即大力地擦洗着地板。
黎砚知在室内习惯了光脚走路,他通常都是用毛巾擦两遍,再用刮水器刮得干燥。
北方风沙大,屋子里即使是没人住,隔上两三天也得清理一遍,防止落灰。
围裙的木耳边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扑闪到地上,他顿了顿,用手悄悄抹去沾上去的水渍。他那桀骜的眉眼瞬间拂过一抹转瞬即逝的亮色。
其实,有时候黎砚知对他也挺好的,知道他干活容易弄脏衣服,前段时间去香港取景的时候,还给他带回来了好几套不同样式的围裙。
*
黎砚知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她开门关门总是轻柔,声响像是被揉碎再飘回空气里。但李铮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他把刮水器往墙上一立,慢悠悠地从黎砚知的卧室出去。
黎砚知甩开脚上的德训鞋就往里进。边走边脱身上的衣服,大衣,衬衫,毛衣开衫。李铮不紧不慢地挪过去跟在后面捡着。
“等会想吃什么。”李铮抱着衣服往玄关的衣架上挂着。
“先别做饭,”黎砚知打开电视,茶几上是李铮刚洗好的车厘子,她盘腿抱在身上,“等会路原过来。”
李铮原本就不热络的脸更冷上三分,映衬着他那头掉成浅色的蓝发,眉眼几近透明。
他的嗓音霎时间温度骤降,“那我一会出去买菜,”他的话断在空气里,囫囵咽下去没说出来的下半句:套也快用完了,我再去买点。
这种话说起来太奇怪了,即使他做起来已经得心应手,但到了嘴边却又撩拨起他的羞耻心。
黎砚知心思全在她投屏的往届获奖作品上,一点也没注意到他那登时缄口的奇怪语调,只是含糊地应了两声。
他的心有些微妙地沉了下去。他原本只将这场兄妹扮演当做走途无路的权宜之计,可称谓是有魔力的,连续做了黎砚知一个月的哥哥,他再看她,竟觉得这张有着成人骨相的脸一点点和梦境里的那个顽皮的婴幼儿重合。
有时候他甚至会恍惚,好像黎砚知从生下来就应该是他的妹妹一样。
但他还是有几分理智在的,他当然明白他大概是把对他那个早亡的幺妹的感情,移情到了黎砚知的身上。可现下,他竟然真切地流露出对路原的不满来。
如果没有路原,黎砚知一定会拿出所有的精力来对付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