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闹,家家户户没事的都来凑热闹。
你一言我一语的,没把矛盾调停,反倒是越激越乱。
眼见着场面越来越失控,方蓉英没办法坐视不管了,她穿上鞋子,和姜晚笙交代一句“在这等一会奶奶。”
接着,下楼去说公道话了。
但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想般顺利解决——
王茹知道方蓉英儿子的地位,不敢惹她,见没理直接又哭又闹地掉眼泪。
她指着祁琛大骂:“丧门星,害完你爸爸就来害我啊!”
“害我也就算了,我一条烂命,无所谓了,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害我儿子啊!”
“我做错什么了,为人父母的,保护我自己儿子,让这种夺人命数的脏东西离我远点有错吗。这世道到底有没有公理啊……”
字字不堪,口不择言地如飞刀对准祁琛扎过去。
旁人大多数还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听到这里也都插不上话,一时逼仄的楼梯口变得异常空旷与安静。
谩骂声顺着同情、悲恸的眼神一同混合。
化成一道发了霉点的铁链,拴着他钉在原地。
他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是贴着墙根站着,脊背挺得很直,侧头看向廊外。
仿佛置身于一场闹剧之外。
但每每“丧门星”三次飘散在空中时,他垂在身侧的手便无意识地握紧几分,直到指甲扣进掌心压住血色。
似是在隐忍,也似是在挣扎。
一直在楼上垫起脚尖往下看的姜晚笙,忽而皱起眉心,她长久地盯着他的手心,只觉得心脏悬滞在半空。
几秒后,她提起裙角,咚咚咚地跑下楼。
而对此,祁琛一概不知。
他的目光正落在外面空地处,那里有只毛色黑褐的小狗。
是流浪犬,也是一只弃犬。
因为它的身上还拴着牵引绳,大概是前主人借着遛狗的名义,在它满心欢喜在外玩耍的时候,顺手将它丢弃。
祁琛搬来这里后,无论上学还是放学,这只狗都会跟着他。
甚至会自己叼起牵引绳,摇着尾巴跑向他。
好像是认定他为新的主人。
但祁琛从来不会搭理,他从来都是冷漠,绕开它。
低声告诫它:
“讨好是没用的,不会有人要你。”
一味地示好,向别人展示你的弱点,只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
而后冠上可怜的名义,投来同情。
实际上,这只是一场笑话,而你,只能全然接受。
好似感受到他的目光,那只弃犬忽而抬头。
看到他后,又开始摇尾巴,一下又一下地吠着。
祁琛扯出一抹戾劣的笑容,突然觉得一切都很无趣,活着,又或者死了。
他的指尖一点点攀上边侧的墙面瓷砖。
就在这时,耳朵突然被人捂住。
听觉里所有的谩骂与诅咒声在一瞬间,全然隔离在外,他唇角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凝固。
地面上的人影被树叶切成竖条的形状,一块块,却被另外一人的块状剪影覆盖住。
祁琛缓缓抬眼,对上一个女孩的眸子。
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近,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味道,是混着奶香和荔枝泡沫的清甜香味。
她仰头,目光不错开看向他。
几息后,姜晚笙很轻地和他说:
“别听。”
“他们不要,我要你。以后我们一起住。”
声调绵绵软软上扬,从含着雾气的唇瓣中吐出,她笃定地问出一个问题,
“我带你回家,好吗?”
蝉鸣仍在聒噪,头顶的烈日将灼热全然倾洒。
眼前的画面宛如被老式柯达相机所定格,过分曝光的取景框里,一切都是那样的晦涩、朦胧、不清。
一双好干净的瞳孔中,映着好肮脏的他。
祁琛蓦地觉得喉腔发涩,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牵引绳,顺着她的指尖套上他的脖颈。
勒得越来越紧,让他不得不发出声音。
嘴唇发麻时——
他听见自己发出一个单字音节:“好。”
空气中,盛夏蔓延出一丝丝凉意的微风。
不知何时,楼下那只弃犬,停止了吠叫。
只是,它仍在无声地摇着尾巴。
第7章 百分百02
王茹仍在哭天喊地。
一句紧接着一句,于人群中心,反复诉说她的苦痛与绝望。
回音在楼道里拉得冗长。
方蓉英和邻里们相视无言,只觉得棘手难办。王茹虐待孩子的行为确实过分,这毋庸置疑。
但设身处地站在她的立场——人经历难以接受的意外时会把苦难全然归结于迷信,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逃避现实。
况且,她毕竟是才失去丈夫的孤孀。
外人总是多抱了几分宽容,不忍过分苛责她。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结束这场闹剧的时候,两个短促的字音忽然从角落处传来,将凝滞的僵局打破。
“阿姨。”
虽然很不情愿,但姜晚笙还是秉着要有礼貌的原则叫了声称呼,她鼓了鼓腮帮子,杏眼微瞪,“你真的好吵。”
“老师有教过,公共场合请不要大声喧哗。”
女孩嗓音乖软干净,却沾上某种微弱的力量感。
王茹愣怔了一下,无端止住哭音。
这个时候,方蓉英才后知后觉发现孙女的身影,刚想问她怎么下楼了,下一秒就看见姜晚笙转过头来,面对自己。
她眼眸澄澈,透着坚定:“奶奶,我们带他回家。”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方蓉英的表情略微惊讶。
还没来得及回应,门侧的王茹仿若顺着这句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囫囵抹掉脸上眼泪,急急忙忙开口。
“是啊是啊,你们家那么有钱,多养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的。我是真的养不起他了,本来就没有工作,家里赚钱的也出车祸死了,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怎么活。”
“正好你们姜家还没有男孩,就当领养回家,陪你孙女读读书也是好的。”
王茹眼神泛出兴奋的亮光,全然忘记几分钟前,‘丧门星’三个字正是出自她口,如今反倒是将祁琛描述得像是什么很抢手的物件。
方蓉英听着这话十分不舒服,她皱眉,说:“我们家不需要什么男孩。”
这话落下,一直垂头不语的祁琛似有所感。
他缓慢抬起眼睫,恰好对上方蓉英那双犹豫又为难的双眸。
自尊被无形的针尖反复戳弄。
麻木的感官在瞬间有了反应,他突然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再次成为别人甩不掉的麻烦。
大概是刚才脑袋被太阳晒晕了,所以才忘记拒绝面前那女孩极其荒唐的提议。
他到底在妄想些什么可笑的可能性。
祁琛干涸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他正准备开口,倏然间,手指被一股温软小心地,紧紧地攥住。
他垂下薄眼皮,脸再度埋进阴影中看清眼前的一幕——
姜晚笙往前迈了一小步,挡在他的面前。
她牵住他的手,软绵绵地捏了捏。
然后说道:“如果不带他回家,那我也不回家了。”
语气较真的一句,他的指尖跟着在她手心里轻轻颤了一下。
烈日当空,祁琛感觉得到后背依旧是滚烫的热意,却莫名拂去了所有烦躁。
心脏被紧紧拥抱。
没说出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中间。
短暂的几秒后。
祁琛看着她的背影,没有任何理由地,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