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琛眼皮很轻地动了动,身体紧绷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这个时候,陶君然适时把话接了过去。
她碰了碰丈夫的手肘,打圆场:“对孩子不要这么凶,去看看晚晚有没有醒。”
沉默几息,姜承赫颔首,转身进了女儿的房间。
陶君然没有着急离开,她还在原地,俯下身揉了揉祁琛的发顶,柔和了眉眼:“叔叔阿姨都很欢迎你来家里。”
她递过来一个红包,里面鼓鼓囊囊塞得很满,“这是给你准备的进家红包,拿好了。”
完全没想到她会准备这个。
祁琛没有接,他手背在身后,脖颈通红。执拗地摇头,示意自己不要。
陶君然径直将红包放进他的上衣口袋里。
“不能不要,这是习俗,拿了红包以后才能顺遂。”
她面上的神情十分温和,眉眼线条被灯光细细描摹,“小琛以后就和晚晚一样,把我当妈妈吧。”
久违又陌生的词汇猛地一下撞在心脏正中间。
祁琛不再垂头,他微微睁大瞳仁,抬眼看向她的脸。
也是他第一次直视这个家里除了姜晚笙以外的人。
女人长相是江南水乡才有的婉丽,一颦一笑都透着柔软,如绵绵春雨,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她。
唇角的梨涡浅浅溢出笑意。
妈妈。
祁琛在唇腔内无声、缓慢地发出两个音节。
或许,他的妈妈就长这个样子吧,这样的温柔,这样的体贴。可惜她早已不在世间,他也从没见过她到底是什么模样。
“好。”祁琛收回所有的情绪,扯开嘴角,给出一个淡淡的,但实际上看起来还是很僵硬的笑容,“谢谢陶阿姨。”
… …
-
因为公务日程很忙,姜承赫和陶君然很少会在家里用早餐,今天是个例外。
饭桌上,保姆提前摆好四副餐碟。
姜晚笙每喝一口米粥,都要抬头蹭一下陶君然的手臂。妈妈很少会陪她吃早饭,她自然是很粘人的。
陶君然对这个小馋猫也是宠溺,随着她这些小动作,看她粥喝到鼻子上了才出声嗔她一句:“好好吃饭,在外面这样乱动人家要说你没礼貌的。”
“哦,知道啦。”姜晚笙抿唇笑嘻嘻的,而后坐好继续吃饭,上半身老老实实地,桌子下的两只脚却晃来晃去,俏皮得很。
姜承赫的目光从报纸上抬了起来,落在姜晚笙的脚上,他突然想到什么,放下报纸问道。
“你的脚链呢。”
闻言,姜晚笙明显心虚。
她蜷握着的汤勺顿在半空,抿唇不讲话,磨蹭半天才嗫喏着音说:“没戴……”
“为什么不戴?”姜承赫严肃地看她。
“戴着不舒服。”她慢吞吞地解释,“磨着我的脚很难受——”
“胡闹!”
在家里姜晚笙一向最怕姜承赫,听到他动怒地吼自己,她害怕得睫毛乱颤,嘴巴一撇就要哭了。
憋着又不敢真的哭出来,只能求助性看向妈妈。
却不想陶君然并没有如往常般护着她,而是也撂下碗筷,教育道:“晚晚,你不能这么不听话。”
“需要妈妈再和你说一遍这个脚链的重要性吗?”
基本上没听到过陶君然用过这样严格的语气。
适才一直低头吃饭的祁琛也察觉到不对劲,无声悄悄放下筷子,抬头望向饭桌上的三人。
姜晚笙虽然小脾气多,但也聪明,知道分情况。
她敛起所有的无理取闹,软绵绵地点头,乖巧回答:“我知道,是保平安的。”
陶君然患有输卵管堵塞,备孕了好几年才怀上的孩子,受孕条件不算好,不足月就早产了。
早产儿的身体状况肯定是比不过正常生产的孩子,所以姜晚笙自小就爱生病,周岁后更是因为染上严重的肺炎而呼吸衰竭,命悬一线。
竭力抢救才捡回来一条命。
后来虽然痊愈了但抵抗力还是虚弱。
姜承赫和陶君然的心总是因此悬着,后来听朋友说,这种情况最好是去庙里给孩子求点什么保平安的东西,这样才能护着她。
做生意是比较信这些的,而且对孩子好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两人去找了大师算了一卦。
求回来一个脚链,红色细绳,串了几个专门开光的小圆珠。
常戴,便可以辟.灾。
八周岁整岁那天才可以摘下。
姜晚笙一直都听爸妈的话戴身上的,但去奶奶的家的时候实在嫌那个佛珠硌皮肤,直接摘掉丢包里了。
玩了两个月,忘了重新戴回去了。
刚才要不是姜承赫询问起来,她自己都快记不起来还有这回事了。
陶君然看女儿真心知道错了,小脸委屈巴巴的很是委屈
,心疼地搂进怀里,捏捏她的耳垂,说:
“再忍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到时候可以摘掉不戴了。”
姜晚笙抿紧唇缝,点点头,小声道:“知道了……”
两个大人吃完又去了公司。
临出发前交代了家里保姆阿姨关于脚链的事。
阿姨将这件事记在心底,匆匆收拾好餐桌,就上楼拿来了那串脚链,要帮姜晚笙戴上。
但小姑娘还在憋气委屈呢,一股犟劲儿上来了,死活不肯戴。
张妈和吴妈纷纷出动一顿哄,都不管用,姜晚笙在家里除了爸妈谁也不怕,小霸王一样。
她抱着双臂坐沙发上,哼声哼气地,脸都憋红了。
没办法,看祁琛和姜晚笙关系好,于是阿姨们抱着试试的态度让祁琛去劝劝。
祁琛接过那串细绳,半蹲在沙发旁,什么话也没说,闷声就要给她戴。
整个人的动作都透着僵硬和不易察觉的固执。
姜晚笙自然是不肯的,伸脚躲了一下,不想踹到了祁琛的身上。他原本就半蹲着重心不稳,晃神时直接摔倒。
头也因此“哐当”声磕到了茶几边缘。
听声就知道撞得不轻,阿姨们忙不迭地凑上来关心怎么样。
姜晚笙表情也跟着慌张了起来,她从沙发上跳下来,凑到祁琛身边,声线磕磕巴巴不稳:“你怎么样,疼不疼?!”
她越说越害怕,嘴唇都抿成了直线,“我不是故意的……”
旁人都很担心,祁琛本人倒是毫不在乎。
他连揉都没揉,仿佛刚才撞到头的根本不是他一样。他单膝跪在冰凉的瓷砖上,手抓住她的脚腕,把脚链扣好。
姜晚笙此时正沉浸在愧疚中,动都没动,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由着他来。
红绳上的白色小圆珠“咔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祁琛缓缓站起身,他眉心微微蹙紧,和姜晚笙视线在空气中安静地汇合。
他沉默的眸底,揉进了许多晦涩说不清的情绪。
仿若深不见底的湖水,墨黑的暗夜是他的底色,听不见声响,却会因为一颗石子,窥见波澜不惊的源头:
原来是不易展露的担心。
姜晚笙蓦地觉得有些心虚,几秒后,听到祁琛和她说。
“是保平安的,戴好。”
他的话音停顿下来,下颌线绷紧又松开,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在我身边,你要戴好。”
姜晚笙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懵懂地点头。
家里阿姨们也没听懂,匆忙拿药膏要帮他查看后脑勺撞到的伤口。
只有祁琛自己,才知道这话的含义。
从出生就背负了不堪的“丧门星”称号的祁琛,在目睹了身边所有亲人一遍遍、一次次离开后。
早就变得敏感和倔强。
他不信命运,却又惧怕命运。
在父亲离世后,他以为自己已然无坚不摧,好像没什么需要在乎的,因为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
可现在不同了。
平安是大事,姜晚笙的平安更是大事。
比他自己愈加重要。
… …
姜晚笙在八岁生日到来前,再也没摘下过那串脚链。
祁琛也没再碰过,上次帮她戴好之后,阿姨突然发现他手掌面皮肤起了一圈很小的疹子。
像是轻微过敏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