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锻炼后,老赵看见那三个常去店里的老姐妹凑在一起聊闲天,知道她们在说叶春彦,就凑过去听了一耳朵。一个老太道:“我看那女的是开奔驰过来的,不一样的。叶先生到底样子好,脾气也好,带个孩子,别人也愿意下嫁。”
老赵道:“真成了啊?我上次看到好像还在谈。两个人脸凑在一起讲悄悄话,都不太好意思。”
“不清楚啊,好像成了,好像又拗断了。上次那个女人找到店里,把妹妹都带来了,不知道什么事,叶先生脸都白了,估计是吵架了。这几天都没看到她来。”
“有钱小姐,脾气大。其实要结婚,还是要找个差不多的人家,不然总是要受气的。”
“这倒不一定。你们知道吗?就是东面啊,有家人家也是独养女儿,长得好,脾气也大,选来选去,眼睛也挑花了都没个好的。后来还和家里面闹起来,搞得一塌糊涂。没想到出国读书一趟,回来没几个月结婚了,好像嫁了个瘸脚的。一开始都当是没办法,眼睛一闭随便找一个。后来人过来一看,潇洒的啊,派头也大。别人结婚都是发喜糖,他们是送花的。邻里邻居的每人拿一束花回去,都是选好的,还没开透。放回家里插上四五天,正好开挺,就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送花有什么稀奇的,搞不好是家里开花店的。真有派头的,干脆送钱了。”
“送钱就是暴发户做派了,这么一搞别人都晓得你家找个有钱女婿,到时候借钱的托关系的都来了,没意思。” 老赵摸摸下巴,下了定论,“所以我说,钱不钱的不要紧,关键心思要在你身上。”
“叶先生到底不一样,有个女儿的,就是看上了他的人,小孩子总是难处理的,要是有钱人家就更麻烦了, 以后总要再生一个,叶先生这么在意小女儿,不一定情愿。”
老赵一搓手,站起身,盖棺定论道:“总而言之一句话,结婚离婚的还好办,真有了小孩就难办了。你们看叶先生最近脸色都不好,分手了肯定不高兴的。”
老赵自认是个热心人,接着一整天,叶春彦的事他都记挂在心里。到晚上他特意等在楼道口,等到叶春彦的女儿背着书包回家。他就招招手,把汤君叫到跟前来,“来,小姑娘,我和你说点话。”叶春彦要看店,所以一般都是把女儿接回来,送到小区门口,让她独自上楼。
这个年纪的女孩,一个像一百个,都是安安静静不说话的脾气。汤君低着头,乖顺地走到老赵面前,等他开口。
“那个小姑娘啊,你爸爸现在又要照顾你,又要管店里,是不是很辛苦?”
“我不知道啊,他也不说。”
“那你想想呢?”老赵抓了一把花生给她,她不吃。
“是挺辛苦的。”
“那你想不想爸爸找一个新妈妈来照顾他?”
“为什么不是爸爸照顾新妈妈呢?”
老赵倒让她问懵了,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这孩子主意挺多。你觉得这样好吗?上次有个女人来找你爸爸了,我们都看见了。你知道她吗?她坐一辆黑色的车,是不是在和你爸爸谈恋爱?”
“不是,她撞到我爸爸了,是来赔礼道歉的。”
“这是你爸爸和你说的吧。他看你是小孩子才哄你的,那个女人和你爸爸吵架了,我们都看到了。他们是在谈恋爱的,你爸爸不告诉你,是怕你伤心。”
“为什么要怕我伤心?”
“要是你爸爸再给你生个弟弟,你肯定要难过的,他不告诉你,因为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了,你现在好好读书,以后多挣钱,好好报答你爸爸。”
汤君似懂非懂点点头,说了爷爷再见,一转身就小跑上楼了。
第6章 要不是你病了,我真想两大耳刮子抽你
汤君用钥匙开了门,所谓的家,是较昏暗的一室一厅两个卧室,昨天的垃圾还摆在门口没丢掉。汤君把卧室简单打扫了一遍,清了垃圾桶,把三大袋垃圾扎紧,抓紧时间去倒掉。自从搞了垃圾分类,这就是她的事情了,不然等叶春彦回来,垃圾桶都上锁了。他是不太情愿让她这么小年纪就做家务,她倒是很乐意能帮上些忙。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是和爸爸在一起,母亲过世的时候她才四岁,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母亲的照片一直摆在家里,她每天都去看,越看越觉得像是个不认识的漂亮阿姨。
单亲家庭她起先是不懂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怜。她有个惹眼的爸爸,脾气又很好,甚至对她的功课都没什么要求。平时家长有个群,每天检查完作业都要家长都要说一声,很多家长都有一堆的问题,就叶春彦雷打不通回复一句‘嗯。’
后来班主任也看不下去,在群里道:“汤君的爸爸,你可以在群里更积极一点发言。汤君在学校里表现挺好的。你也可以分享一下孩子的学习方法。你不用总是回复‘嗯’。”
叶春彦道:“嗯,好的。”
汤君知道有的时候女老师会偷偷聊起叶春彦,她也很得意。班长的爸爸是个秃头,语文课代表的爸爸看着像她爷爷。
同学也喜欢她爸爸,因为她的书包里总是小蛋糕,比她能吃的份量略多一些,可以分给喜欢的同学。她的同桌也说,“你爸爸人很好啊。”
“他才不好呢,很烦的。”她把眼睛半垂着,头微低着,学着叶春彦的样子,含含糊糊道:“嗯,哦,好,我知道了。我爸就整天这样,一点精神都没有。”
同桌笑道:“你妈妈就是喜欢他这样子。”
“我妈妈死掉了。”她把这话说得干净利落,有一种决断在,因为知道这事后,来安慰的人太多了。她不希望陌生人太同情自己,因为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后来渐渐明白,他们可怜的是她爸爸。
叶春彦到家时,汤君照例写完了作业,很郑重地坐在客厅里等他,“爸爸,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嗯,那你请说。”他觉得这架势很好笑,但忍着没笑。
“爸爸一个人会觉得寂寞吗?”
“不寂寞啊,我以前一直是一个人。后来有了你妈妈,现在又有了你。”
“不一样吧,你还是会喜欢上其他人吧。爸爸也不能只当我爸爸吧。”
“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了?你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班上的男同学了?是不是你那个同桌啊?”
汤君追着他用拳头打,“爸爸瞎说,我才不喜欢他,他把擦鼻涕的纸都丢在桌肚里,一点都不讲卫生。”
“那是不太好。”叶春彦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你换个对象去早恋。”
“爸爸你别打岔,我在问你的事情。你最近好像很烦的样子,是在烦什么?和上次送我的那个阿姨有关系吗?”
他确实在为杜秋烦恼,却无关风花雪月。为上次一时的意气,他有些后悔得罪了她。这两天 点评网站上他的咖啡店多了一堆差评,已经降下了及格线。杜秋应该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想来还是杜时青和他过不去。不过要只是这么发作一番倒也没事了,就怕不满足还要再生风波。不为生计奔波的人,总是太闲。
这样的担忧自然不便说,他只是道:“没关系,无所谓的事。”
汤君自然不信,“你就把我当小孩子看好了。 ”她赌气,带上门就说要睡觉,其实却抽出一张草稿纸,坐在书桌前,用指甲掐着橡皮,默写那次送她上学那辆车的车牌号。
杜秋吃了小半片安眠药,睡了大半天,已经彻底忘记叶春彦的事。记忆里只留下淡淡的一抹,为这样的人怄气伤身体,不值得。正巧有人送了普洱茶饼来,她不喝茶,就准备转送给林怀孝,上次吃饭闹得太尴尬,还是要多走动缓和下关系。
她又添了一两万买了些礼物,事先没告诉他就上门了。要是提前说了,他估计又要婉拒了。车在小区门口登记,她才打电话给他。他果然抱怨道:“你下次要早点说一声的。算了,算了,你上来吧。”
林怀孝是单独在外租了套房子,名义上是方便养病。杜秋却觉得这样对病人太冷清了些,难保不是他继母从中撺掇的。她刚从电梯里出来,就见到有个女人急匆匆跑出来,林怀孝在后面追,“你先别走啊。她又不是不知道你。”
三个人在过道上一碰面,彼此都认出来了,也走不动了。杜秋后悔今天来得太冒失,白医生也在。她把礼物放下,欠了欠身,道:“打扰了,我要不明天再来。”
白医生偷瞄了她一眼,又想走,被林怀孝一把拉住,他站在两个女人中间,一派坦坦荡荡,道:“来都来了,也没什么,你又不是不认识她。要不我再介绍一下,这位是杜小姐,我的未婚妻。这位是白羽翎,我喜欢的女人。”
杜秋被他这一番话弄得进退不得,再去看白医生,直接就翻脸了,对着林怀孝骂道:“你发什么疯啊!要不是你病了,我真想两大耳光子抽你。”
她是个小个子女人,瓜子脸,留齐耳短发,不施粉黛,文静的大学生模样, 可性格又是另一回事。她是罕见的火爆脾气,可能是天生,也可能是在医院历练出来的。杜秋低着头看她发火,忍不住把她想成一只跳起来踹人的兔子。
林怀孝摸摸鼻子,倒也没动气,只是笑道:“你知道我病了,还这么凶对我说话?心脏病人可经不起吓的。”
白羽翎不理他,略拘束地对杜秋解释道:“我是过来帮他量体温测血压,看看情况的。没有别的意思。”
杜秋也道:“我也就是来送的东西,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
“不,还是我走吧。他今天状态还行。”
她们各自退了一步,又不约而同去看林怀孝的意思。他果然去拉白羽翎的手,道:“你们不要一个个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我看这里要不是我的家,你们估计要让我滚蛋了。刚才血压测到一半,先继续吧。”他把袖子挽起来,手臂内侧只剩下一层皮,下面贴着血管和青筋。
白羽翎熟练地帮他绑上袖带。她今年二十八岁,作为医生很年轻,作为心外科医生更是如此,七年制医科读完,正在接受住院医师培训。外科医生靠的是经验和技术,熬资历是免不了的,住院医师算是医院最底层,忙手术又忙值班。她这样都能抽出时间来看他,也算是情真意切了。
林怀孝的血压只是略高,杜秋道:“其实他看着身体还行的样子,不像是一般的晚期病人,有没有误诊的可能?”
白羽翎道:“不可能。他看着还行,因为他还年轻,除了心脏之外,其他器官状态良好。心衰病人一般都是老人,往往伴随心肺衰竭。他只是心脏不行,呼吸困难也不是肺的问题。”
“那我倒是很适合器官捐献了。不过我不想当好人,还是把我的好器官烧掉算了。”
他又这么阴阳怪气着说话,说完又咳嗽。杜秋认识他的时候还不是这样,虽然性格活泼了些,到底还算稳重,现在完全算得上没由来发疯了。又没办法指责,病人的特权罢了。白羽翎帮他看了药量,又问了些医生常问的问题便要走。杜秋道:“你是回家吗?要不我让送司机送送你吧。”
“不用了,地铁站离这里很近。”她简直是怕杜秋别有所图一样,把包抱在前胸,从楼梯跑着下去了。
她走后,林怀孝道:“她估计被你吓死了。”
“这难道是我的问题?”杜秋抱着肩,也说不上有多高兴,“你这样到底算什么?”
“算是好人啊。仔细想想,我解决了你们两个人的困扰。我现在哭着喊着说要和她结婚,我家里估计也会同意。她出于同情也会同意。可等我一咽气,她当三十岁的寡妇可太年轻。至于你,你爸估计就给你物色下一个人选。他又不是想让你嫁给我,是想让你嫁人。”
他斜着沙发上懒洋洋笑了,眼睛微弯,就是要故意戳她痛楚,“你是你爸的女儿,但他也是拿你当女人看。你想想他在公司提拔了几个女领导。你懂我的意思,我是长子,你是长女,虽然都混得不好,但你觉得是一回事吗?”
“不用你提醒。”
平心而论,林怀孝是她认识的人里较不坏的一个,可又很难讨人喜欢。这世上有许多靠面子活着的人,也有许多不该戳破的事实,装傻充愣也好,他偏偏要当最清醒的一个,全说出来了。
杜秋也确实与他无话可说,就把送来的礼物和他点了点,又环顾客厅,问他还缺些什么东西。
林怀孝敷衍着应了两声,“你这样子就像是上班打卡,一定要坐满八个小时。得了吧,没事就走吧,也让我静静。我要是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是你,那我宁愿多活两天。”
杜秋拎上包就要走,电话却打过来,她只能去阳台接,回来时脸色不太好。林怀孝随口道:“怎么了,你妹妹又惹事了?”
“不是她,是我公司的秘书打过来,有个小女孩来找我。莫名其妙的,我回去看看。”
林怀孝立刻起身,去拿自己的外套,道:“捎上我一起,坐你的车。”
“你不是要静一静吗?”
“我是不想听你说废话,可是你送上门的热闹,我不看白不看。”
杜秋虽然提前猜到来找她的是汤君,可真见到这女孩,她也是吓了一跳。因为只草草见过一面,汤君远比她想象中更小,八岁的女孩子,好像还没条大狗高,背着书包,左侧的两个发夹卡住刘海。
是地下车库的工作人员拦住的她,保安没把这么小的孩子放在心上,直接放她进来了。她到车库报了杜秋的车牌号,说认识她,想要等她过来。已经等了快半小时了,汤君不吃不喝也不说原因,车库的人也怕出事,找到王秘书让她联系了杜秋。
毕竟是在公司,影响不好,杜秋向王秘书使了个眼色,这件事要保密。她则汤君带上了车,加上林怀孝一起带了回家。她在公司附近有套房子,不过二十分钟车程。
林怀孝坐在副驾驶位上笑她,道:“杜秋,你好厉害啊,私生女都这么大了呢。”
杜秋瞪他,呛道:“你这样的身体,嘴上就应该积点德。”
汤君像是被这阵势吓到了,一路上都没说话,浑浑噩噩到了杜秋的客厅,可不敢坐,就抓着手站得直挺挺。
杜秋也不勉强,仔细看汤君的鞋与袜,白袜子,白跑鞋,面上都刷得很干净。倒看不出是单身爸爸忙碌着照顾的。她脖子上挂着学生证,薄薄一张纸,写着名字和班级,一看就是大人的字迹,一笔一划倒很工整。
杜秋弯下腰问道:“这是你爸爸帮你写的,还是老师帮你写的?”
小孩子两手绞着校服的边,小声道:“我爸爸帮我写的。”
“你爸爸的字挺好的,你是叶春彦的女儿,对吗?找我什么事?”
汤君咬了咬嘴唇,小声道:“你是不是和我爸爸谈恋爱啊?他们说你和他吵架了。你不要生他的气,我可以去和外公外婆住的。你们快点谈恋爱吧。”
林怀孝抿着嘴忍笑,不说话,只在旁边鼓掌。杜秋冷笑着哼了一声。
“谁说的?你告诉我,谁在这么胡说八道?”杜秋自认很客气了,但眉毛一挑,嘴角垂下来,已经有雷雨天积云压迫人的气势了。 小孩子像小动物,最是能察颜观色,嗅到风声不对就跑了。可汤君跑不了,她咬着嘴唇,一抽鼻子就哭了。
第7章 对待感情就像是对待彩票,上当是肯定的
林怀孝看不下去了,起身把孩子拉到一边,对杜秋道:“你怎么把她弄哭了,别凶她啊。”
杜秋也愣了愣,“我没有凶她啊,我和我妹都是这样说话的。”
“你妹和你关系很好吗?”
杜秋撇撇嘴,只能不响,但没什么反省的意思。汤君抹了抹眼泪,哽咽道:“不是你凶我,是我自己不好,我就是忍不住想哭。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