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喝一口吗?甜的。”她把杯子搁在床头柜。
夏文卿笑道:“让我女朋友来就好。这么麻烦你,我心里过不去。多不好意思啊。”狄梦云闻声,把杯子凑到他嘴边,喂他喝了两口。虽然擦了擦,他依旧嘴角沾着一小块奶痕。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你知道一定很高兴,我要订婚了,你一定要祝福我啊。来,她该怎么称呼你来着?嫂子?”
“大姑姐。”杜秋偷笑了一下,倒不是强颜欢笑,实在是觉得他的脸很滑稽。面颊上还有压出来的印子,红一块,白一块。
或许当真是血缘的玄妙莫测,每每她觉得该对他生气时,一转念,又把他当赌气的孩子看待。
“那快点叫啊,总叫你秋小姐可太生疏了,以后可就是一家人了。”
狄梦云夹在他们中有些尴尬,也不说话,只抿着嘴欲言又止。
“叫不出口,以后再说吧。”杜秋笑笑,抽了两张纸巾给狄梦云,道:“记得给他擦擦。”
杜守拙不在家里,这几天他总是借口说散步,其实是偷着见姨母了,杜秋也不戳破,下楼去厨房叫了碗面。杜守拙回来时,她正坐在主位上吃面。见女儿占了自己的位子,他多少不舒服,可毕竟是件小事,他也有心虚的地方,就没有发作,只是静静看着杜秋吃面。
她以前总是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自从结婚,倒确实好了不少,还加了一小碟牛肉,放在面里当浇头。
杜守拙没话找话,道:“你看过文卿了吧?”
“嗯,小毛病而已,多睡觉多喝水,会好的。”
“他这孩子也不容易。其实也算是你妈娘家唯一的血脉了。”杜秋抹了抹嘴,面无表情扫了父亲一眼。“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多照顾他一些。”
“我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她又继续低下头吃面。
“我是这么打算的,公司的股份分给他 1-2%,肯定不会影响到你。以后大股东有刁难你的地方,都是一家人他也可以帮帮你。”
“你不用问我的意见,爸,这是你的钱,你想怎么用都可以。”
“你这话听起来好像不太情愿。”
“没有啊,我和文卿也挺好的,我觉得给他股份可以,甚至连房子都应该给他一套。他总是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上下班也吃力。东面那套大平层给他吧,新楼盘,住着也舒服。”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对啊,我没必要说假话,我又不讨厌文卿。”杜秋的表情依旧是淡的,她以前也是个喜怒不行于色的人,但杜守拙总觉得她陌生了许多。她格外明亮的眼睛像她母亲,却又更冷,直勾勾盯着他,像是旧日的亡魂在那一刻为谴责他而借尸还魂。
杜守拙立刻错开了眼神,又觉得是过虑了。杜秋好像是很真心为表弟着想。她终于把面吃完了,碗比她的脸都大。
“你最近好像胃口很好。你的老毛病也不再发作了?”
她颇心满意足地笑了,“厌食症很久不发作了,爸,你以前说的对,只要人想开了,就什么事也没有,我现在全想开了。”
“那叶春彦孩子的事呢?你们是准备改姓还是再要一个小孩?”
“我准备和他离婚。”杜守拙一吓,险些以为听错了。但杜秋脸色丝毫没有玩笑的样子,“我认真想过了,与其你看到春彦不开心,处处针对他。还不如我早点让他走,彼此都留些脸面。没有父母支持的婚姻总是不长久的。”
“真要反对,我为什么要同意你们结婚?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他脾气不好,可他只要低一低头,你们是能过日子的。再缓缓吧,夫妻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杜秋暗笑,她已经看透父亲了。他在家里立威,无非是用的似是而非的把戏。好的也要挑出三分错,错的也要找出两分好。就是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战战兢兢去揣度。可把戏她已经玩透了,可惜也玩腻了。比他更极端些就好,他反倒要怕。
她起身道:“可我已经把离婚协议寄给他了。算了,听天由命吧,他要是真的签字了。说明我和他的缘分也尽了。”
她转身往外走,杜守拙要拦也拦不住。夏文卿出来看动静,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杜秋对弟弟挥挥手,又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框,正正好好,把他圈在里面。
夏文卿道:“你在做什么呢?”
杜秋笑道:“给你拍照啊。”其实是比了个字给他。有片刻她也承认自己太狠心了,可转念又想起许多年前父亲的一番话。
“要生几个孩子才最好呢?一个的话,就太危险了。要是没出息,老了没人养老。两个人又容易有矛盾。三个最好,能分出上中下。最差的留在身边,照顾你。剩下的两个竞争。算上性别的话,最好是两女一子。儿子拿来传宗接代,小女儿用来养老,大女儿又能照顾你,又能照顾弟妹。”
她的眼睛冷了冷,面上犹带笑意,只步履轻快地走了。
叶春彦在关昕家一连住了两天,基本把家务都包揽了。关昕原本还挺拘束,后来见他还是老样子,索性就放下心来使唤他。买菜做饭自然要他搭把手,后来连手机上给水果礼盒砍价,喂小鸡攒积分的事都拜托给他。
关昕是心心念念想要用积分在年底换个电饭煲。叶春彦没好意思开口,他的银行卡积分多到用不掉,银行都特地打电话劝他用掉,以免过期清零。他看一眼能兑换的家电,又丑又占地方,问杜秋要不要换里程,她也不要。最后换了两个烤箱,全送给家里的阿姨了。
因为要切菜,叶春彦就把戒指脱下来,后来事情一多,也就忘在厨房的台面上,关太太见了戒指,原本想去叫他,可又耐不过好奇心,先拿起来对着太阳看了看。她也看不懂宝石成色,只觉得又大又亮,能照出一张小小的人脸来。
她是特意洗了个手,放回去时,手一滑,戒指落到水槽里,咕噜噜一转,就滚进下水道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太太吓得惨叫一声,关昕立刻冲出来,听她说完,也跟着叫起来。
叶春彦原本在打瞌睡,就梦里被吓醒,还以为房子失火了,去厨房看他们。“戒指丢了?”他打了个哈欠,道:“别紧张,这不是小东西,应该是还卡在下水管里。要不拆了看看?”
自然要拆。两个男人手忙脚乱把水管拆开,上下一摸索,戒指确实卡在弯折处。戒指拿出来的时候,关太太几乎快脱力了,背后凉飕飕,全湿透了。叶春彦随意把戒指冲了冲,拿洗螃蟹的刷子刷干净缝隙,又戴了回去。
关昕偷偷问他价钱。他道:“就小几百万吧,不到四百万,还上过保险的。真丢了也不要紧。”
这么一说,关昕就知道这戒指不会比三百五十万少。他是额头上都冒汗了,关太太也笑话他,夫妻两个看看彼此都好笑,各自拿一条毛巾去擦汗。
临睡前,他们窝在一个被窝里。关昕笑道:“你看叶子现在打扮一下,是不是蛮灵的,比明星也不差多少。你喜不喜欢啊?”
关太太笑骂道:“你有毛病啊,吃老朋友的飞醋。”
“不是,我是想通一个道理。一类人有一类人的命。叶子一直蛮出挑,可是没多少女朋友。为什么啊?太出挑了,他又不笑,一般人也就看看,觉得和自己没关系。以前我还觉得可惜,没想到后面有个杜小姐等着呢。你看不中叶子,要我和杜小姐结婚,我也吓死的。所以般配不般配,老天爷都注定好的。”
“你这话是说我只好和你这个家伙般配了。”
“和我般配也蛮好,至少有牛肉吃。”关太太娇嗔着拧了他一下,他假模假样叫了一下,继续道:“你看着好了,不超过三天,叶子肯定回去的。他要是真想走,不会什么都不带出来的。别的不说,擦眼泪的纸要多拿几包的。”
真让他说中一样。到了第三天,叶春彦收到杜秋寄来的快件。他随手拆开,里面是薄薄几张纸。一份离婚协议,女方已经签了字。他一愣,连招呼都来不及打,立刻就走了。
他气喘吁吁赶回家时,杜秋正在沙发上和汤君看电视,两人中间摆着一袋薯片,一边吃,一边感叹道:“这里面的情节好假啊,怎么光谈恋爱不上班,还有这么多钱花。”
杜秋道:“我也想光谈恋爱不上班。”
叶春彦绕到沙发后面,拍了拍她肩膀道:“别在沙发上吃东西,吃的都是碎屑。”
“你管我啊。”杜秋回头瞥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咔嚓咔嚓嚼,就是故意气他, “你特意回来就和我说这些?”
“你管我啊。” 叶春彦居高临下盯了盯。大的不理他,小的还是怕他,汤君灰溜溜跳下来回房间里,经过他身边时,还被拦下来,掏干净两个兜里的口香糖才让走。
杜秋慢条斯理起身,刷牙洗脸换衣服,见他手里还拿着文件袋,笑了笑,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们绕了些远路,去附近的一处公园散步。这里是刚修起来,知道的人还不多,很是清冷幽静。
人一少的地方,飞鸟就多,几只小麻雀的影子从树梢顶上掠过去。又有一只黑白羽毛的小鸟在她们眼前踱步,等它飞走,他才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秋道:“是我很后悔的意思。我后悔和你结婚了,自从你来到我家,你好像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我简直像是把自由的鸟关进笼子,只为了我的私心。是我的错,我认真考虑过了,如果我们分开你会比较幸福,我还是让你走吧。”
叶春彦淡淡道:“你这样子很怪啊,为什么这么突然就说这种话。”
“怎么了?你觉得我是用苦肉计让你心软吗?”杜秋苦笑起来,略一挑眉,道:“你看,我们之间已经丧失了基本信任,勉强在一起,裂痕只会更大。趁着现在还能保留一些美好的回忆,分开也是件好事。”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些担心你。没有逼你分手的意思。”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伤害你。你可以先把离婚协议放在身边,看一看里面的细则,还有商量的余地。我知道签婚前协议很伤你的心,所以我可以走私人赠予,每年给你五百万。汤君也可以不用转学,足够你们过很好的生活了。”
“我们还没到这地步吧。”
“确实没有,但还是要及时止损。我们在一起时是多美好的感情,我不想再挣扎下去,让你以后恨我。”
“怎么说呢?杜秋,你演技好烂啊。”叶春彦低下头,噗嗤一声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对着离婚协议书烤了一圈,翻开签字页,给她看上面空白的签字栏,道:“这种可擦笔签字的文件,没有法律效力的。温度稍微高一点,字迹就消失了。你就是想吓唬一下我,看看我会不会因为在意你回来。”
“实话说,还挺幼稚的。”
“你这么聪明,什么都能看穿,对谁都不让步,很骄傲嘛。”当面被戳破,杜秋脸上一阵红,虚了虚眼睛不去看他 ,闭上再睁开,竟然哭了。
第83章 那你去死吧,真以为我对谁都这么低声下气吗
叶春彦顿时慌了,虚虚揽住她,又拼命从口袋里掏纸巾。杜秋不要他哄,恶狠狠推开往前走。他也不敢叫住她,就小心翼翼跟着。快走出公园了,她泪眼婆娑着瞪他,他就立刻递上纸巾,“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谁信啊,你这没心没肺的家伙。你别管我了,省的到时候你抱怨我靠眼泪示弱,逼你让步。”她没接,随意拿袖子抹眼泪。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他把纸巾强塞到她手里,眉头拧起来,“我没对你让步?你拿我女儿当筹码笼络你爸,你弟弟在婚礼当天不给我脸,我都没有提,你还要我怎么让步?跪下来求你吗?”
“我知道啊,可我想替你出气,你又不愿意。我根本不明白你的想法。”
“我想立刻离开这些是是非非,我想和我们一起走。”
“不可能。你觉得是是非之地,可对我,那是家。”
“那里算家,那我算什么呢?路边随意捡来的某某某,还是你花钱买来的摆设?”他冷笑一声,道:“那真承蒙您看得起我。”他扭身就走,倒成了之前角色的颠倒,她立刻去追,跑得急了,脚崴了一下。
叶春彦只得停下,想去搀她,她又赌气不要。他也不耐烦起来,“你最好希望没人看到吧。不然我被扭送派出所,你还要来保释我。”说完不顾她挣扎,脱了她的鞋,把她往肩上一扛,抱回家了。
到了家,把她放在沙发上,他又忙着用冰袋敷关节,拿毛巾扎好摁紧。动作极尽温柔,可不再与她多说一句话。他的长相终究是太锐利,侧脸时鼻梁是极陡的一条直线,不笑就极冷。
这样僵持了两天,杜秋脚踝上的肿消下去了,也终于鼓去勇气去道歉,毕恭毕敬道:“对不起啊。”
“为什么要道歉?发生什么了,我不记得了。”他那双眼睛雾蒙蒙望过来,像是梅雨天的玻璃窗,湿润又冰凉。
“不记得了?那你去死吧。真以为我对谁都这么低声下气吗?”
挨了骂,他倒笑了,无可奈何道:“没见过你这么不诚心道歉的。”
她抱肩坐在他身边,怄气不语,片刻后又用手肘戳了戳他,道: “诶,我爸找我们回去,特意说要你一起过去。”
“我变成诶了?”
“对啊,你是诶,我是喂,正好一对。”正巧汤君出来,听到最后一句,兴冲冲跑过来问道:“那我是什么呢?”
杜秋摸摸她的头,道:“你是诶呦喂啊。你是这个家里的宝贝,随便出了点什么事,我和你爸爸都要诶呦喂叫唤。”
听了这话,叶春彦神色略一变化,淡淡扫向她,欲言又止。到了车上,杜秋道:“我们再怎么样,也别在孩子面前吵架。我想她虽然不说,也是有感觉的。”他也点头同意了。
见了杜守拙,他着实客气得过分。先请叶春彦落座,又泡了茶给他,润了润嗓子,道:“许多事情有我不对的地方,你也大气一点,别放在心上。改姓的事情就当我没说,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叶春彦不解,这架势像是他们中有一个患了绝症。“你身体还好吗?”
“你也不要觉得这是违心的话,我是认真的。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想让你们分开,当初也没必要同意你们结婚。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中意的人,是不容易的。”
他拍了拍叶春彦的肩膀,郑重道:“我知道你是处处讨厌我这个糟老头子,恨不得打我一顿。我以后不会再干涉你们的事了。你再考虑一下,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想一想。一离婚,她就是失去了两个妈。”
叶春彦不置可否,杜秋也觉出不对劲来。但杜守拙急着要拉她走,“公司有点事,你先让他好好想想,你跟我走,也分一下心。”
老周开的车,他们一上车,立刻就往公司赶。杜秋明白这才是真正目的,肯定是公司出了麻烦事,“出什么事了?”
杜守拙道:“供应商那里出事了,你立刻跟我去公司开会。”
“文卿呢?”
“他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去了也没用,你跟着我就好。”
杜秋更觉古怪,夏文卿也不过是寻常感冒,顶多虚弱些,可到底也是产品部的领导,出了这么样的大事却不叫上他。要么是彻底架空的意思,要么是出了难收拾的大事,根本用不上他。
到了公司,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一番严阵以待的架势,果然是出了大事。产品部直接由杜守拙统率。杜秋立刻猜出是供应商出了问题。杜守拙向来只怕这个。
供应商的事由来复杂,现在选的这家与好几家食品公司都有合作,背后是政府扶植企业。十年前做的决定,合作换合作。虽然之前也出过几桩小事,但一直没换下来,为的就是和上头搞好关系,做事方便,但这年来局势变动厉害,有说这家供应商要出大问题,换公司的会也开过几次。但杜守拙的意思是再等等,看看风头,不能当第一家翻脸的。
果然,会上道:“供应公司那边的生产线有蟑螂,卫生情况不符合标准,已经被人拍了视频,放到网上了。现在派人去公关了,但未必能压下来,顶多是把影响压到最小。但是已经很麻烦了,我们几个主线产品都和他们有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