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在装傻?” 他一脚踩在茶几的横档上,随手把杯里的茶往地上一泼,俯下身去,居高临下道:“我对你们家的恩情,你就是跪下来磕头谢我都是应该的。”
“你疯啦?在说什么啊?”
“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你女儿。你既然用父亲的身份压她,她就不能用姐姐的身份管教她弟弟吗?现在你一点亲情都不讲,在家里只有上下从属,以后她也会这么对你的。 杜秋要是不走,再留他们斗下去,你就要家破人亡,成为最出名的笑话了。”
杜守拙愣一愣,倒也反应过来,“文卿的事,你知道了?”
“自己的裤裆都管不住,还管别人知不知道?”他面无表情道:“如果今天你死了,你觉得会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
“只是一个假设,假设你现在吃着饭,突然噎住了,来不及抢救。然后会怎么样?我猜会有很正式的通告,很多重要人物会致哀。董事会会立刻开会,公司会乱作一团。”
“你想得太简单了,远远不止这些。”
“当然了,因为你是个重要人物嘛。最开始几天,很多人的生活会受到你的影响,然后时间慢慢过去,一个礼拜,一个月,一年以后,还会有多少人记得你呢?到忌日,到清明的时候,又多少人会一直为你哀悼呢?又有多少人会隐隐松一口气,庆幸这事恰是时候?”
“我看你是头一个盼着我早点死吧。”
“并没有,我是真心想让你长命百岁,因为你死太早,你惹下的烂摊子就没人收拾了。要是有一天杜秋真的和夏文卿不死不休,还是你众叛亲离,你都应该活着看到。”
杜守拙忍着怒气,不说话。叶春彦继续道:“衰老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像是在算总账,过去你怎么对待别人,就怕别人以后怎么对你。你怕了吧?”
“我看你也在怕。”杜守拙站起身来,施施然一整衣襟,道:“你急着让她走,就是怕她越来越像我。华尔街流传一句话,股市里最昂贵的教训就是‘这次不一样’。那我告诉你,这里最昂贵的一句话就是‘下一任不一样’。谁都一样的。”
“随你便吧,反正这一次是我赢了。我再怎么骂你,你一会儿都要客客气气送我下去。对吧?”
杜守拙拿他没办法,强颜欢笑把他丢出书房,对女儿道:“我和他把话说开了,他向我赔礼道歉了。没事了,我不追究了。”叶春彦在后面直翻白眼。
杜秋并无异议,只是道:“这件事之后我就去加拿大待几年,时青也该回来了,一家人聚一聚吃顿饭吧。”
行程定在月底,汤君的新学校已经找了几家候选,还是许多手续要办。虽然忙,但他们似又回到蜜月时,无遮无拦的快乐。
结婚以来,她从没见叶春彦如此自在。 深蓝色的丝绸像是海浪,修长的腿快速交叠着,发梢扬起,他走起路来连影子都轻快。
他们又见缝插针接吻,连递接物品时,手碰在一处,都不由会心一笑。夜晚又太荒唐。因为她的心愿,他把结扎复通了,床整夜地摇,一切随缘。
杜秋躺在床上,对着灯光张开手,光漏过指缝落在无遮拦的胸口。他的手还环着她的腰,被单下有一下没一下捏着,没什么特别的道理,习惯罢了。
她忽然笑了,他随即问道:“你笑什么?”
她道:“中国人羞耻于谈性,却很喜欢聊生育。明明是一回事。谁向我炫耀自己小孩,我就会想到他躺在床上,没穿衣服的样子。”
一套不常住的房子要打理花园,雇了一批人去干活。叶春彦就拉着全家去监工。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在房子里住两天,买些饮料和冷饮犒劳帮佣。下午闲来无事,他索性抓过汤君教她骑自行车。
学了好几个小时都不会,汤君索性坐在地上耍赖,指着一旁看热闹的杜秋道:“她也不会,你先教她啊。她还是大人。”
杜秋转身就要跑,被叶春彦一把揽住,道:“她说的有道理。你也应该学起来。技多不压身,谁知道哪天外星人入侵地球了,电力供应不上,所有车都不能开了,全靠骑自行车。”
虽然是鬼话连篇,但为了给孩子做个好榜样。杜秋还是硬着头皮学了,折腾了一下午,除了给叶春彦小腿上一顿踹,留下几个脚印外,并无其他长进。
帮佣也乐得看热闹,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你们这样永远都学不会的。先生你要放手啊,稍微摔一下就学会了。”
叶春彦笑道:“她摔一下,那我可舍不得。”
前一晚刚下过雨,天高气爽,天朗气清。临近黄昏,依旧天光敞亮,照得两排树叶翠绿鲜亮。一阵风起,吹起淡淡的青草香气。暖意融融,催得人昏昏欲睡。
只剩下收尾工作要做,无事的帮佣席地而坐,三五闲聊。叶春彦也有样学样,坐在台阶上,因为他和气,对面的人也不怕他,依旧嬉笑。
杜秋靠在他肩上,懒洋洋道:“他们看着我们在笑,你猜他们会不会在说我们坏话?”
叶春彦忽然想起,有一次听到保姆说悄悄话,说他们一看就知道是新婚夫妻,整天黏着不挪窝。他不好意思起来,轻轻说了声,“诶。”
“诶是什么意思啊?你看你都脸红了。”
“没什么意思。”他生硬地换了话题,指着天边道:“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一座在融化的冰山?”
杜秋歪着头仔细打量,笑道:“我觉得像是一座在行驶的渡轮。”
他们各执一词,就把孩子叫来评理。汤君认认真真看了许久,道:“像是一只拉屎的小猫。”
第84章 .5 我相不相信你不重要,关键是钱信不信你
杜秋私下去见了任总,场所是对方定的,所以还约在上次的素菜馆。她和东山资本不算太熟,毕竟父亲有戒心,过去和大股东走太近怕他起疑,现在倒也顾不得这些了。
任总对她没什么耐心,看了眼表,道:“我留三十分钟给你够吗?”
“可以了。我要的很简单,希望你们全力支持我。我爸已经老了,他早点退休对大家都有好处。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们可以联手做很多事。”
“他是老了,但不代表你能上位。家族企业是有很多弊端的。我相不相信你不重要,关键是钱信不信你。”
“因为我有一个计划。听完我的计划,你就知道我有不择手段获胜的决心。凭着这个决心,我至少是不会让你们亏钱的。”她顿了顿,道:“我喜欢大家有钱一起赚。一旦我上位,我爸不答应的条件,我都可以同意。”
“比如说?”
“比如说公司可以赴美上市。路线我也想好了,先在纽约泛欧交易所上市,之后转到纽交所,这样就算被浑水之类的机构做空,我们还有补救的余地。”
福顺做实业,赚的是薄利多销的钱,自然比不上资本市场获利快。近两年方便面市场走下坡路,几方大股东早就不满,催着杜守拙早日上市。他是老牌实业人,宁愿勤勤恳恳做事,也不要担风险做这无本买卖,紧咬着不松口。东山资本其实早有怨言,但找不到把柄轰他下台。
任总果然来了兴致,道:“美股上市可是很有风险的,一旦被攻击,你们破产了怎么办?辉山就是这么完蛋的。你爸怕的就是这个。你不怕?”
“怕归怕,我是要为股东负责的,你们花钱也不是搞慈善。而且退一万步,就算我们破产,福顺是纳税大户,地方政府会力保我们。只要品牌和消费者还在,破产重组还能再杀回来。”
“你倒是挺乐观。在高位上,犯错是很容易的事,因为是别人帮你付出代价。”
杜秋笑道:“那不是更好。风险别人担,有钱我们一起赚。”
任旭笑笑,不置可否。杜秋走后不到一小时,他就打了个电话,把夏文卿叫来。他们之间其实是更生疏。夏文卿不过才见过他两面,连几个大股东的脸都没认齐。杜秋还知道投其所好,知道他爱打球,送了套拍子。
任旭对他却不比先前冷淡,笑容满面着请他坐下,点了一桌菜,道:“夏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来找你吗?”
“我猜因为你刚见过杜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我今天刚和杜小姐谈过,她去意已决,挽留不住。所以我想听听你的计划。”
“不是很懂。”夏文卿将信将疑,索性就装傻,“什么计划?”
“既然杜小姐要走,那么要是你接班了杜守拙先生,成为了福顺的领导者。你对大股东和公司有什么计划吗?”
夏文卿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事先倒也没准备,就断断续续说了福顺的发展近况,报了一串数据,讲了三年和五年的计划。概况下来就是大力发展产品线,稳扎稳打铺货。
任旭越听越皱眉,道:“我对你的计划不是很满意,所以我对福顺的发展前景不看好。杜小姐准备撂挑子走人了,杜守拙是老了,至于你,也不算是合格的继承人。我现在有个提议,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请说。”
“东山资本现在对福顺持股 5 .8%,出于投资安全考虑, 我们准备出售 4%的股份。但这件事我们准备绕开杜守拙做,我并不想让他在董事会更有话语权。所以你只要能拿出钱来,我们能另外谈一笔合作。”
夏文卿心念一转,不动神色盘算起来。当前杜守拙对福顺集团持股 18%,杜秋持股不过 5.1%,前段时间杜守拙又转给他 1%股份。另外夏文卿的母亲手里也有 0.8%,名义上是杜秋母亲的那份,实际上还是老头偏帮旧情人,要不然直接可以给杜秋。
他名下倒是有个独资成立的公司,可以秘密完成股份收购。可问题出在钱上。要吃下这么多股份,上亿的资金,他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我是拿不出这些钱的。”
“这话就有点没意思了。公司有一大笔闲置资金用来投资,这笔钱主要由财务部处理,半年查一次帐。稍微动一动没人会发现。”
“这是挪用公款。”
“没查到就不算。其实查到又怎么样呢,你叔父又不会举报你。我的想法是大家赚钱,你增加在董事会的地位,我们的资金回笼。你要是没兴趣也可以,反正是私下提议。”
他把点心转到夏文卿面前来,“最后一个你吃了吧,好吃的东西,能吃是福。你说呢?”夏文卿犹豫了一下还是动了筷。
杜时青在疗养院住了近三个月,起先还有点寻死腻活的冲动,习惯后倒也平静了,发觉这里的日子比在家里好。不用看父亲和姐姐脸色,管吃管住,闲了就上网购物打游戏。匡先生也时常来看她,想吃什么,他都不辞辛苦带过来,还给她买了个游戏机打发时间。她只当他是要讨好父亲,也浑不在意。
起先杜秋还来看过她几次,都让她冷冷淡淡打发了。她是知道姐姐对不住自己的,这口怨气也没咽下去。她和乔念东的联系还没断,他在外地重新找个工作,过日子还是不难的。因为他之前的一番表现,她只觉得他们的爱情荡气回肠。
他们还偷偷见了几面,他带了五颗荔枝给她。她很珍视,一天只吃一颗。
所以等叶春彦来接她出来时,她反而有些恋恋不舍,虽然在家也是吃喝玩乐,可到底不如这里自由。
叶春彦帮她把行李搬上车,道:“今天回家吃晚饭,你爸准备了不少菜,给你接风。”
“哦,随便了。”
“等过段时间我和你姐姐也要走了,你一会儿见到她,有什么话就趁早说了。”
“切,又不是去山里,只要有网随时能聊的,别搞的像这么吓人。”
叶春彦轻轻叹气,道:“别再和你姐姐对着干了,要是知道了她会伤心。”见杜时青歪着头装傻,他不得不继续道:“你姐的体检报告被人找出来,可要看结果至少要有她的身份证,我知道是你给狄梦云提供的。”
“证据呢?”
“你问这句话就是证据了。”
杜时青闷不作声,余光偷瞄叶春彦。她倒不怕他告密,所以也不慌。 只是觉得他有些不一样,好像多了些憔悴。兴许是是几个月家里发生了许多事。可她向来不全懂,就也不全在意。
夏文卿在房里陪着汤君玩。她玩过家家总是玩不腻。两个玩偶并排放在床上,穿着小衣服,扮演爸爸妈妈。夏文卿是客人,摆弄一个恐龙手偶,从袖珍茶杯里喝茶。杜秋靠在门口笑着看他们。
“怎么样?我有专属小恐龙,你没有,嫉妒吗?”他摆弄着恐龙和她打招呼。
杜秋笑道:“一点点。”
他们出去说话。这段时间杜秋太忙,他们见不到几面,关系却缓和不少,没了剑拔弩张的理由。有时候吃过晚饭,还一起去散步。
他和赵经理商量过了。现在财务部他是一手遮天,受了不小的打击,穆总监也就挂个闲职,每天迟到早退,一杯茶一个手机,把日子过成退休。从公司里拿钱,赵经理自认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但只能保证两个月。
两个月已经够了。杜守拙准备把一个千万豪宅给他,这段时间够他办理过户手续,再用把房子拿去抵押贷款。银行那边已经都打点过了,哪怕不能吃下全部股份,拿到一部分也好。杜守拙早晚会发现这件事,但木已成舟,到时候他也难追究。总不能举报他坐牢。
他其实更担心杜秋这头,偷偷找人盯着看。但杜秋是彻底没有心气,连邱松涛劝她别放手,她都懒得理。他们还在办公室吵了一架,气得老头子摔门出去。
夏文卿道:“我又弄来一张《群鬼》的票,你要是来得及,就陪我再去看看。”
“好啊。”杜秋漫不经心地摆弄月季,轻轻揪下一片花瓣。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走了。”他说话时偷瞄她的脸色。她也不动气,依旧微笑着道:“以后就靠你照顾爸爸了。”
“要是我不准备照顾他呢?”
“你总不能把爸爸送进养老院里吧。”
“如果我真的打算这么做呢?”夏文卿蓄着一抹笑,带点狡猾看着她。“那你到时候准备阻止我们?我希望不会,那样会显得你有点贱。真的,他都这么对你了。”
“都这种时候了,别再说这种话了。”她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文卿,我们估计有一段时间不能再见面,最后握个手好吗?”
杜秋伸出手来,夏文卿愣了一下,先是试探着搭住,然后猛地攥紧,拖着手把她往怀里一拽,紧紧搂出她。风在他们身后吹落几片花瓣,原本就败落的月季,只剩一根花杆支棱着,夏天是正式过去了。
她略微推了他一下,他只是把手臂揽得更紧,她也就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背,“文卿啊文卿,你还真是个孩子,我会想你的,真的。”她松开手,花瓣飘落在地上。
杜时青下车,正好杜秋叶夏文卿也回来了。人到齐了,话却说不太多。杜时青因为叶春彦的一番话,惴惴不安,生怕杜秋怪起她来。但她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道:“你瘦了一些。不过你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是喜欢瘦一点的。更漂亮了。”
杜时青原本是希望姐姐对自己温柔些,可当真这么温柔,又有些毛骨悚然了。
大人们都坐着不说话,只有汤君在他们中间跑着,为这一点活泼,他们又更喜欢她了。杜时青找巧克力给她吃,夏文卿又特意削水果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