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食堂罢工,也是新领导的问题。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件事就是拿物业开刀,正好三年的物业合同还有四个月到期,之后准备公开招标。现在做的是个小物业,和前领导说好再续一轮约。这样一来也翻脸了,借着这季度菜价涨,员工抱怨饭菜难吃,索性让食堂闹起了罢工。
杜秋听完前因后果,笑眯眯道:“原来都是小事啊。”
接待的园区负责人看她脸色,以为不追究,暗松一口气。结果到了会议室,把门一关,她痛骂了他们四十分钟,连水都不喝,各个被说得面无人色。
解决方法也简单,钱惹出来的事,就靠钱解决。先给食堂的工作人员发奖金,又让部门负责人对一线工作人员开表彰大会。食堂的饭先供应起来,再让人和物业负责人打感情牌。
至于要辞职的那伙人,让人事去分别谈条件,第一个倒戈的人多加钱。他们的联盟就不攻自破。
一群人都佩服杜秋手段,其中一个殷勤拍马,道:“杜总厉害啊,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解决了。”
杜秋冷哼一声,道:“这种小事也要我来处理,那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一时间众人悻悻,都不敢应声。
既然来了园区,就顺便参观厂房,了解生产情况,晚上吃顿饭,联络一下感情再走。不少经理都是销售出身,酒桌上打过好几个滚,人人都藏着几个荤段子。要是换了男老板来参观,白天估摸一下脾气,到了晚上吃饭时,放得开的就能说黄腔,会心一笑后,气氛就活了。
可换了杜秋,他们就各个摆出正人君子的样子,话说的一本正经,一点玩笑就不敢开。
曾经一年的年会,请了人来说相声。节目排在后面,大家的兴致都不高了,说相声的一上台就连说了几个黄段子,其中一个包袱道:“孩子白天喝奶,男人晚上喝奶,这叫什么啊?轮岗制!”
杜秋当场脸色一变,扭头就走。两个月后,请人的,年会审核的,全被处分了,写了检讨当众念。
这么一搞,不少人都觉得是小题大做了。好几个经理都笑得格外开心,杜守拙也没说什么,杜秋就翻脸了。
之前还敢私底下讨点嘴上便宜,悄悄道:“杜小姐真瘦,一看就没奶水。你瞧瞧这话说的,肯定是戳到她痛楚了。”
这些话他们以为是偷着说过瘾,其实杜秋都知道,连谁说了什么都有名单。男人的可怜就可怜在这里,总觉得兄弟感情可靠,其实比纸都薄。几个重要岗位争得厉害,谁说过老板坏话,早就有人去总部报信。
杜秋不是不生气,只是懒得同这路货色计较。
现在他们是不敢说这话了。谁都知道公司只有一个杜总了,不能当个女人看,要当老板看了。
参观园区厂房时,杜秋记起了这事,正巧说话的人就侯在旁边随性。她若无其事道:“听说你一直很关心我啊,一直说我太瘦了。”
他吓得整个人一僵,低头道:“杜总辛苦了,我们都知道的。就是我们没文化,有的时候话说的直白,但意思都是这个意思。”
“是嘛。我对这个很随意的,你们心思放在工作上就好。”
等他转身时,杜秋见到他背后的衣服全湿了,暗自发笑,装得平淡道:“怎么这么热?” 他只得赔笑道:“人比较胖,爱出汗。”
到晚上吃饭时,因为人多,一共分成三桌。许多人都是平级的, 但主桌坐不下,一堆男人都争先恐后过来,生怕了少个位子。倒是人事的女经理拎着包往后躲。杜秋看了就来气,叫住她道:“过来,坐到我身边来。万绿丛中一点红,让我好好看看。”
等上菜时, 杜秋点了点人数,问道:“区域经理怎么缺了一个人。
陪同的人笑道:“崔经理啊,也是不巧,她孩子生病了,她今天请假。”
“她离婚了吗?”
“没有啊,杜总怎么这么问?”
“那为什么不是她丈夫请假,是她请假?”
对方笑笑,好像是觉得这个问题没办法回答。千百年来,家庭对女人是天职,总不能她一人跨过去了,就让各个女人都走开。
杜秋不说话,只是忽然想起了姜媛媛。听说她离婚了,也不知会不会有片刻的后悔辞职。
而她呢?终于一步步登上了这个位置。践踏了亲情,牺牲了爱情,那么她是个好榜样吗?或只是拍碎在悬崖边的海浪?等风停下,就只剩浮起的苍白泡沫。
送行饭吃到晚上十点,杜秋笑着挥手上车,回酒店就吐了。匆忙睡了五六个小时,再搭高铁回去,下午在公司还有个会。
出来时, 有个戴帽子的男人正朝她这边看,依稀像是叶春彦。她揉一揉眼睛,以为自己有幻觉了。再把眼镜戴上,凑近看,确实是他。她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我走。”他笑笑,从助理手里接过行李,保温盒递到杜秋手里。“给你带了早饭。”
小谢的车早就等在外面,杜秋坐在车上吃。带的是皮蛋瘦肉粥,一看就是叶春彦煮的,清楚她口味古怪。不吃葱就算了,连皮蛋都是熬完粥,挑出来的。
她喝了两口,正要道谢,又觉得太生疏。叶春彦却盯着她的脸,一本正经道:“勺子刚才掉地上了。”
“掉地上我也认了。”她笑笑,拿余光偷瞄他。
正式入秋了,他换上了高领毛衣,长发又再蓄起来了,初见时的一点倦怠伤感又回来了。放下车窗,让风吹在他们中间,像一首轻快小调。她不想打破此刻的宁静,又惊觉自己实在太过了解他,不由惋惜。
杜秋道:“你是不是有事要求我啊?”
“我们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叶春彦愣了愣,就在杜秋要道歉时,忽然笑道:“你还真说对了,我确实要求你。把你老头子放出来吧。他早就没了之前的心气,对你没什么威胁了。”
第89章 他也没有那么完美无缺,笑起来只有一边酒窝
杜秋眼睛转了转,喝了口粥,有意不回答,耐心看他窘迫的脸色。他垂着眼,似乎已经有了失败的预感。可她却道:“好啊,虽然我很不情愿,但是既然你开口求我了,我肯定是要答应你的。”
叶春彦道:“真的?有什么条件?”
“可别把我想太坏了。”她顿一顿,道:“只有一件小事,你的老本行,麻烦再来一次。”她凑在他耳边仔细说了。
他苦笑着,略显无奈道:“这又是要我以德服人啊。”
周长盛私下联系了姜忆,说想见杜总一面。姜忆有些犹豫,毕竟先前他被杜秋折腾得很惨,听说最近也过得不顺。毕竟再风光的职场人,一失业,房子还不上贷款,也和体面无缘了。但他也不想得罪周长盛,毕竟以前两个人偷着说过不少老板坏话。
姜忆索性搪塞过去,说杜总另外有事,最近不在本地,过一段时间再说。周长盛没回复他。本以为他是知难而退了,没想到隔天他就闯到公司,直奔杜秋办公室。姜忆当时正在给杜秋交代工作,一时间也愣住。
杜秋反应倒很快,笑了笑,道:“保安怎么把你放进来的?”
周长盛道:“人事做事有多拖拉,你当老板不知道,我们底下做事的人,可很清楚。员工卡是半年一次统一消磁的,所以我的卡还能用。”
姜忆见他面色不善,胡子拉碴,总担心今天不能善了,想偷偷溜出去叫人,但周长盛却挡在门口。杜秋依旧镇定,招招手道:“你帮忙给老周搬把椅子,我看他有事要说。”
周长盛道:“杜总,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求求你给我一笔离职补偿吧,我现在真的手头很困难。就当我借给你,我一定会还的。”
杜秋笑道:“这话怎么说呢?你是主动辞职的。要是给你开了个这个先例,以后人人都可以找公司要钱。借钱可以找银行,再不行,你去送快递,当服务生,总是有工作可以做的。不要觉得自己以前坐办公室的,去工地上搬砖多丢脸。职业无贵贱嘛。”
本以为周长盛还要再纠缠,不料他狠狠瞪了杜秋一眼,就夺门而出。姜忆私下感叹,老板到底是老板,嘴巴毒,胆子大,也不怕真把人逼急了,拿刀捅她。
其实周长盛离职的事,姜忆也了解一二,他确实是主动辞职,但要说杜秋没有从中逼迫,自也不可能。最后几周,他已经彻底被架空了,甚至连办公位都已经被搬到了饮水间隔壁,谁来倒水聊天,都要从他门前经过。有些胆子的,干脆就隔着一扇门说他脸皮厚,这样也样强留。他也受不了,找好下家,立刻辞职。可得罪了杜总还想轻飘飘走人?不知原因,他之后几份工作都找的不太顺利。
姜忆事后总结,杜秋的势力也没那么大,不可能让他处处碰壁。关键还是周长盛的年纪尴尬,过了三十五,又没有一技傍身,还想要原公司的同等待遇,根本就是做梦。
而他也是拿周长盛当反例,并不准备轻易离职。他也知道杜秋对自己有卸磨杀驴的意思,但是他对老板还有用处,忍上个一年半载,她想起他来,还是要用的。
周长盛走后,杜秋若无其事对姜忆道:“刚才事情说到哪里了?公关的事,这个已经不急了。对了,你听说了没有?大姜离婚了。”
姜忆道:“噢,是嘛。我不太关心这种事。她已经离职一段时间了。”
“不过她以前在的时候,也挺关心你的。”杜秋意味深长笑着,打发他走,又让他把人事叫来。后来听说人事主管被狗血淋头骂了半个小时,之后离职员工的卡,都是当周销毁。
姜忆借着安慰人事的机会,顺便问来了姜媛媛的住址。他知道杜秋是有意提起她,但他也确实迈不过去。怨恨也好,敌视也罢,就想看看她。
提前打听过了。倒是他自作多情了,姜媛媛离婚并不是为了他,是男方主动提的。那个开沃尔沃的木讷男人倒是灵活做派,借着加班的名头和一名同事有私情,早就想离婚了,但是又要孩子的抚养权。逼着姜媛媛离职,就是因为全职太太没有经济收入。姜媛媛遭了算计,也无奈,只能一边打抚养权官司,一边尽快找工作。可一看她的简历,哪还有人事愿意再担风险。连房子都是前夫家的,她只能借住在外面。
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姜忆没想过第一次来姜媛媛家里,竟然会是这种场景。他特意拎着两箱牛奶来,想好的借口是工会慰问离职员工。
可开门的一瞬间,他所有的借口都作废了。姜媛媛穿着一身居家服,面色枯黄,头发蓬乱,戴着一副沉闷的黑框眼镜。她木然扫了姜忆一眼,道:“我还以为是快递呢。”
她到底还是放他进来了。桌上摆着一碟小樱桃,她推来一点给他,道:“我老家送过来的,自己种的,比较新鲜。”她刻意解释一下,好像是为了说明自己不是吃不起车厘子。
“噢。”
他也一言不发吃着,默默挑去其中腐烂的。腐烂的水果总有一股奇异的甜香。他知道她狼狈,却没料到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所爱的,曾是她在职场上的长袖善舞,对待后辈的宽容体贴。
而不是如今眼前的女人——苍白、虚弱、神情麻木,面颊上有生育留下的斑,脚上踩着一双脏了的粉色拖鞋,左边还少了一个蝴蝶结。
一阵头晕目眩,他竟然忘记了准备的说辞,自顾自道:“我爸是出租车司机,但是在二十岁之前,我一次都没坐过出租车。因为我爸的车是要给客人坐的,客人有钱。所以我每天都要提早半小时出门,换两辆公交车去学校。因为书包太重,我的脊柱到现在还是侧弯的。我是从小地方来的人,很穷,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出人头地。没想到出人头地也很难,那我就尽量往上爬,能爬一点是一点。”
姜媛媛冷笑一声,道:“我也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但我不会踩着别人上位。”
“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是我不会和你道歉的。因为是你自己选择离职的,你自以为道德高尚,其实就是软弱。”
“你也不配和我道歉。我看错了过去的你,也看不起现在的你。” 姜媛媛这么一恼,倒也在憔悴中复苏了几番旧日的凛冽,道:“还有一句忠告留给你,对领导来说,没有幡然醒悟,只有重蹈覆辙,杜总不会信任你的。”
“你这话说得太晚了。”姜忆淡淡笑了。他喝完茶就走,姜媛媛没有送他,却从窗口去看他。他竟然开了一辆白色沃尔沃,与她前夫是同款。是什么道理?她不敢去猜,也不愿去猜。只是坐回餐桌上,把他送来的牛奶开了一盒,面无表情喝着。
几天后,姜忆就收到了人事的正式通知。杜秋把他远调出去了,明升暗降,把他和团队分开,彻底成了光杆司令。她已经另外雇了人接替他的位子。但是他手上的人脉还没完全交出去。
他在办公室收拾私人物品时,听到外面有窃窃私语。过几天还会要送别饭,估计不少人还要在他面前演一番恋恋不舍。其实都是假,同事间哪有什么真交情,上下级也没必要讲忠诚。他从不相信别人,也没为旁人做过牺牲,所以一切的后果他也能坦然面对。
或许他真的要在这个位子上待上十年八年的,又或许明天就出了大事,杜秋立刻想起他来,又急召回来。无所谓,这条路终究他自己选的。他还年轻,等得起。
他面带微笑着走出办公室,抱着装东西的纸箱,去等电梯。
姜忆刚走,公司就乱起来,倒不是为他的事。他还没这种份量。增持股份的事总是决议不下,杜秋牵头开了几次会,每次都吵得不可开交。起先还看着杜秋的面子,不少人并不表态,希望她能改变主意。可是等计划书拿上来后,翻脸的人就多了。
其中一个脾气急躁,拍着桌子道:“就算是家族企业,公司也不是一言堂,总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杜秋微笑着,不言语。自然有人帮着劝下来,不过也有偏袒,道:“开会的时候带情绪,肯定是不对的。就算说的有道理,也不要这种语气,像什么样子。”
“既然大家都有不同意见,我看今天也没什么结果,就先散会吧。过两天,我让他们重新拟一份计划书。”
开会开得不欢而散,私底下对杜秋的议论就更多了,有人这时候提起姜忆来,说杜秋是杀功臣的性格,根本就不能跟她做事。又有人担心她年纪轻,没经验,又是个女人,总爱感情用事。隐隐约约,有人提出再把杜守拙迎回来,毕竟他才是名义上的大股东。
可事情立刻又有了新的转机。钱忠恕从机构里买下来之前抵押的 8%福顺股份,又原价转让给了杜秋。这下东山资本的攻势就很难奏效了。这显然不是一时的急智,事后再复盘,显然杜秋早有打算,连带着宣布毒丸计划,在会议上吵架,都是她有意为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把戏,就是要麻痹东山资本,以防伏击。
到了开会时,杜秋竟然还装模作样道:“我回去想了一下,觉得大家说的很有道理,公司是需要集体管理的,不能我一人说了算。既然大家有不同意见,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底下自然人人鼓掌,可暗地里自也忐忑,觉得杜秋深不可测,平日言谈举止更要小心。自然是没有人敢再提迎回杜守拙的事了。
这消息传到杜守拙耳朵里,他是喜忧参半。杜秋确实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远超过他的预期。可她宁愿去求外人,也不愿意找杜守拙帮忙,就是怕他以此提条件。这就是铁了心不放过夏文卿。
他想着再见杜秋一面,劝和几句,可是一连几日,都不见访客来。终于有了预约,看护推他出去,去见到旧日情人站在外面等他。他着急忙慌,只来得及把手弄湿,理了理头顶的几撮白发。
姨母上下打量他,知道他过得不好,轻轻搭上他的手,宽慰道:“你先别愁心,事件一件一件来,我先带你回家去。”
杜秋信守诺言,把杜守拙从疗养院接出来。出院那天,竟然有不明就里的病友感叹道:“你的小孩发达了嘛,这么孝顺,竟然派了这么多人过来。”
杜守拙气得不轻,那可是他的钱。他现在倒成了旁观者,看着杜秋摆阔。一连来了三辆车,搬家具都够了。司机在车上候着,两个看护下来搀扶,直接往郊区的别墅开,中途不下车,也没人与他说话。他们拿的都是杜小姐的钱,只听她的吩咐。
到了房子,里面的佣人都齐全,其中还有一个律师候着,杜秋也在笑容满面地拿出几份文件要他签。
杜守拙颤颤巍巍抓过笔,道:“你怎么变成这样子?”
杜秋笑道:“爸,你选的啊。”
签完字还不放他们进门,还要约法三章,以后从房子里打出来的电话都要事先和杜秋知会,尤其是见律师。另外有一个要求给姨妈。杜秋把母亲的遗照带来了,要她当面鞠躬认错才行。
姨母跪下,连磕了三个头,脸上丝毫屈辱的神色也不见。她向来知道自己错了,也坦荡地认下了。杜守拙在旁看着,却是戚然含泪。杜秋扬长而去,遗像却留下了,就挂在餐厅正中央,力求他们每顿饭都能看见。
杜秋的诸般手段,叶春彦自然也有耳闻。他道:“你这一招还挺厉害的。”这话说的不咸不淡,杜秋听得膈应,道:“你别阴阳怪气的。我今天心情好。”
叶春彦倒也笑着,道:“我是真心的。你在事业上远远胜过其他人,别说你弟弟了,就是你爸,现在老了,也比不上你。所以你对付夏文卿算什么?成年人暴打五岁智障。”
“夏文卿可不是智障。”
“那他也聪明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