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胜贵啊,妈这次回来没带啥东西,这些东西你们拿着,里面的衣服,我给你们一人买了两身,都是咱们边疆最好的成衣......”
从李秀娥年轻时嫁到陈家,陈胜贵从未叫过她一声妈,一直用你,她来称呼,如今陈胜贵也快到五十岁了,李秀娥也有六十多岁了,不知道陈胜贵是年过半百想通了,还是想巴结陈胜青夫妻,总之,李秀娥等来了多年的妈字,心结放下了,什么东西都一股脑的给陈胜贵夫妻俩。
杨秋瑾什么话都没说,她心知婆婆的心结所在,婆婆一直在等陈胜贵喊妈,那相当于承认了婆婆是陈家人的事实,婆婆日后死了,可以安稳的埋在公公的身边,她也替婆婆高兴。
杨秋瑾走进房里,看到房里熟悉的摆设,虽然年久没有人使用,看起来有些破旧,还有一些灰尘,不过房子完好如初,她就感觉很幸福。
她找出一张抹布,把家里里里外外擦干净,本来还想去村里年轻人开的百货商店,买三床被褥被套回来铺着睡,没想到田春莲抱了三床旧被褥过来,笑着让他们将就睡。
后来她才知道,李秀娥跟陈胜青分别给陈胜贵夫妻俩一笔钱,钱不多,母子俩加起来也没有一百块钱,但就是这钱,让见钱眼开的田春莲心花怒放,各种对他们好,给他们做了好几天好酒好菜,送过来给他们吃。
晚上,一家人吃过饭,洗漱过后,坐在院子里乘凉。
乡下的夜晚并不宁静,四处都是虫鸣蛙叫,天边是漫天璀璨的星星,凉风吹过院落,人坐在院落里很舒服。
陈天星看着天边的星光说:“爸爸妈妈,这里的星星,跟边疆的星星不一样哎,这里没有流星。”
杨秋瑾点头:“是不大一样,我们这里是盆地,很少见流星。不过这里比边疆好玩,听见青蛙和虫子的叫声了吗?你哥哥小的时候,你爸爸在边疆当兵没回来,家里揭不开锅,你哥哥吵着要吃肉,妈妈就大晚上的点一盏马灯,带着你哥哥,去田地照黄鳝,捉青蛙,还抓蚂蚱,抓回来后改善家里的伙食。”
陈胜青听到这番话,猛地转头看向杨秋瑾,深邃的眼眸唰地一下红了,如鲠在喉,“秋瑾......”
他竟然不知道,她带着孩子,还有如此艰难的时刻。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杨秋瑾拍着他的手背说,“那时候爸去世,妈又生病了,家里的钱基本都花光,我当会计的工资还没发下来,你的津贴也没邮寄回来,就半个月,家里揭不开锅,很快就过去了。”
即便如此,陈胜青心理还是很不好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天佑察觉到父亲的情绪不对,站起身来说:“妹妹,你想抓青蛙黄鳝,想尝尝蚂蚱和它们的滋味吗?”
“想!”陈天星眼睛一亮,马上点头。
“那我去拿口袋和灯,我们一起去。”
兄妹俩拎着手电筒,提着一个桶,嘻嘻哈哈地往村外的水田去了。
李秀娥坐了几天几夜的车,累得慌,坐了一会儿,就回屋里睡觉去了。
院子里就剩杨秋瑾跟陈胜青,杨秋瑾摇着蒲扇说:“在想什么呢,半天都不说话。”
院子里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陈胜青抬头,看着她依然娇美的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响才说:“秋瑾,对不起。”
杨秋瑾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伸手指着没关的院门口说:“那七年里,一到农闲或者晚上,我就坐在门口的位置,裁衣做针线活,村里人都以为是我泼辣,坐在门口做针线活就是想跟二嫂,或者村里不长眼的人吵架,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坐在门口,是在等你。”
她说到这里,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哽咽道:“那时候他们都说你提干了,当上军官也不回来,是打算不要我和孩子了。我们那时候也没有什么感情,我生孩子难产,公公去世你都没有回来,我心里又恨你又怨你,想着你不愿意跟我过日子,干嘛不回来跟我离婚,大家都落个干净痛快。
我在门口盼星星盼月亮的等你回来,但凡有个长得像你一点的人,或者身高身形像你的,我都会激动的站起来,可是每每都落空。所以你跟我说对不起,我不会替那七年的我原谅你,因为你是真的对不起我。”
她说到这里,眼泪滚下来,哭着说:“可我又真恨不起你来,我知道你不回来,是为了国家,为了完成部队任务,并不是有意冷落我和孩子。即便后来,你加倍对我和孩子好,我也很幸福,但那七年,终究是我心中无法抹去的痛楚,也是我无法抹去的回忆。
我为什么非要带着你孩子回老家一趟,非要在这里住几晚,我是想告诉你,我们如今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无论发什么事情,只要你不背叛我,我绝不会抛下你,你不要再吃那些飞醋,我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你老吃醋,我心里不得劲儿。”
陈胜青凝望着她,无数记忆和画面涌上心头。
他在洞房夜之时,没看到杨秋瑾眼里的娇羞和欣喜,只有委屈和生气,他便以为她不喜欢他,义无反顾地参军,拼着老命做最危险的任务。
当他在冰雪之中,顶着能冻死人的低温和高海拔气候守哨,当他穿过边疆冰冷的河水,身上挂满数以万计的蚊虫、水蛭,全身痒得生不如死,当他跟随特战队的战友们,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中,一次又一次的血肉相博,子弹从他耳边呼啸而过,穿透他的胸膛,当他在苏国当间谍,如履薄冰,次次陷入陷阱,命悬一线之时,他没有任何退缩,只想多赚钱津贴,邮寄回家,让父母,让她和孩子,过上好一点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想到,她会为了他,苦等七年,期间受得委屈,从未像今天这样,跟他诉说过。
他以为她本性坚强,却没想到,她本性柔弱,因为他不在家,因为无人护着她,她为了撑起这个家,不得不伪装成一个泼妇,跟所有对他家里有坏心的人勇敢对抗。
正是因为她撑起了他的家,如今的他才地可去,有家可回,有人所依,她还给他生了一对聪慧可爱的儿女,还把他的母亲带在身边,照顾得好好的。
要不是她,他的心无法安定下来,生死对他来说无所谓,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死在执行任务的路上,哪还有现在安定幸福的生活。
他缓缓单膝跪在杨秋瑾的面前,握着她的一只手亲了亲,抬头看着她,眼含热泪道:“秋瑾,这辈子认识你,娶你,和你相伴一生,是我之幸。千言万语,道不出我现在的心情,我们就这样继续幸福地过往下半生好吗?”
杨秋瑾微微一笑,“又说这些肉麻的话,你一个大男人给我跪着干什么,别让外人看见笑话。”
“我这是在感激你。”
“真感激我,你不得给我磕三个响头。”
“好。”
“哎?你干什么,快起来,我又没死,你给我磕头干什么,我就开个玩笑。”
.......
全文完。
第122章
王松月第一次见到陈天佑, 是在自己的家里。
那时候因为成分问题,一向不爱与人结交,也不爱出门的母亲, 领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进她家来, 说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婶婶要去农场上班, 孩子没人带, 请她帮忙带一带,给了不少钱票。
说实话,王松月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接下这份差事,因为这个名叫陈天佑的男孩, 一看就是调皮捣蛋, 不安分的主儿。
他进他们家的那一刻,就在他们家东摸西搞,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 妈妈让他坐下玩玩具, 他玩两分钟, 就抢弟弟王松阳的竹蜻蜓, 没过一会儿又带着弟弟去院子里玩泥沙,弄坏了不少妈妈种得花。
妈妈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她却特别生气, 走过去指着男孩的鼻子说:“喂, 你弄坏了我妈妈种得花,那是她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你这人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不知道到人家家里要懂礼数, 不能随便碰人家家里的东西吗?”
陈天佑楞了一下,回头看到被他跟王松阳折腾一地的花朵, 愣愣地跟她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说对不起,就能让我妈妈的花都完好如初吗。”王松月气哼哼地指着他道:“把我妈妈的花都扫起来,跟我妈妈说对不起,保证以后不再碰我妈妈的花,不然你以后别再来我家了。”
陈天佑照做了,梁雪晴也原谅了他,但王松月很讨厌他,因为他不止弄坏了妈妈的花朵,还把妈妈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带着本就调皮的弟弟,更加无法无天,弄得妈妈疲惫不堪。
她让妈妈别再帮隔壁邻居带陈天佑了,他实在太讨厌了,妈妈笑着说,都是街坊邻居,人家请上门了,不帮忙,说不过去。
她那时候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接纳陈天佑,后来才知道,妈妈内心深处其实是很想跟家属院的家嫂们相处,可是那些军嫂都看不起妈妈,不愿意跟妈妈结交,只有陈天佑的妈妈,从不嫌弃过妈妈的成分。
而隔壁的杨姨又是一个好人,她每回送陈天佑到她们家里来,总会拿许多粮食钱票,糖果点心,或者自己做得饭菜,自己种得瓜果蔬菜,客客气气的请妈妈帮忙带陈天佑。
妈妈不会做饭,她们一家人,平时都吃爸爸去家属院食堂,打得饭菜,在没吃杨姨做得的饭菜之前,王松月一直觉得食堂的饭菜很可口,自从吃过杨姨做得一回饭菜以后,她才明白,什么叫做人间美味。
食堂的饭菜,顶多能填饱肚子而已。
因为杨姨会做人,也因为妈妈有意跟杨姨结交,王松月渐渐接纳了陈天佑在她们家吃喝玩乐的存在。
一开始陈天佑谁得话都不听,依旧我想我素的在她们家调皮捣蛋,把她们家弄得乱糟糟的,直到有一天,他进到她的房间里,弄坏了她最喜欢的一支发夹,她忍不住哭出声。
“那是我外婆给我买的发夹,我最喜欢它了,平时都舍不得戴它,你给弄坏了,你是坏人,我讨厌你!你赔我!”
那一刻,陈天佑慌了,倒不是因为弄坏她的发夹而慌,而是担心她跟自己的妈妈告状,会被他妈一顿胖揍,赶紧过去哄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跟我妈妈告状好不好,我会想办法把你的发夹弄好。”
“你能修好我的发夹?我才不信。”王松月扭头就要去告状。
“我一定会想办法修好的,你相信我。”陈天佑真是怕极了他妈生气暴揍他的模样,拦着王松月,求姑姑告奶奶,“王妹妹,好妹妹,你就原谅我这一回,放我一马,以后你说啥,我都听你的。”
“真的假的?”王松月抱着怀疑的态度,让他修发夹。
那发夹是沪市百货店的珍珠发夹,底下是用弹簧丝扭紧的,陈天佑偷偷摸摸从家里拿一把钳子,东扭扭,西弄弄,还别说,真把坏掉的发夹弄好了。
而从那一天开始,陈天佑也的确遵守了他的承诺,她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让他不要在乱碰她家里的东西,他也没再乱碰过。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下去,有天杨姨端了一大碗香喷喷的红烧兔肉过来,想请她妈妈教陈天佑读书。
她吃着嫩嫩的兔肉想,让妈妈教陈天佑念书,以他坐不住的性子,他肯定听不进去,还不如她教呢。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她妈妈在上面教课,陈天佑就在下面玩铅笔尺子,一点都没把她妈妈的话听进去。
教了一段时间,陈天佑的学习成绩毫无进步,妈妈很无奈,而杨姨每天都换着花样给他们送好吃的饭菜过来,妈妈觉得受之有愧,时不时就叹气。
王松月不忍心看妈妈难受,主动教陈天佑学习,也不知道是她教的方法得当,还是陈天佑记得他要听她话的承诺,总之,在她的帮助下,陈天佑的成绩总算不是倒数,可把杨姨给高兴的,又给他们做了很多的饭菜。
王松月的成绩一直都很好,这得多亏她有个大学毕业的妈妈一直在辅导她,而她本身又很好学,也很努力,小学的每门课都是满分。
学校里的老师们都很喜欢她,因为她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又听话懂事,从不打架惹事。
可同学们就不太喜欢她了,不管男生女生,总是在她面前,阴阳怪气的说:“这不是资本家的女儿吗,咱们得离她远点,万一被她牵连,小红兵把我们抓走,可不得了。”
或者看见她就翻白眼,当着她的面说:“你一个□□的女儿,怎么好意思呆在我们部队学校里,跟我们这些根正苗红的部队子弟一起读书?你爸也不知道是不是猪油蒙了心,看上资本小姐,生了你和你弟弟,真是让人晦气。”
她经常被同学们孤立,没人愿意跟她讲话,也没人愿意跟她同行,到她值日的时候,还会藏起擦黑板的刷子,让她没办法刷黑板,她上厕所的时候,还故意把她锁进厕所.....
这些事情都没击垮她的意志,因为她知道妈妈的成分和娘家背景,不是她自己选的。
然而当她再一次被一个女同学当面奚落,从她妈妈到她外公外婆,无一不奚落,而那一天,是疼爱她的外婆忌日时,她绷不住哭了起来。
她没办法反驳奚落她的女同学,因为这样严峻的时代中,她要反驳,会给爸爸招黑,可是不反驳,她想起那个疼爱自己,却又被这时代逼得自尽的外婆,心中堵得慌,只能用哭来发泄情绪。
她的哭声,让那些坏同学更加兴奋,一个个围着她,什么脏话臭话都说了出来,好似看到她哭,他们心里就能得到满足。
而在这个时候,一向放学就跑得没影的陈天佑,那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出现在教室里,看到那些欺负她的同学,上去就给他们一人一拳,怒叱道:“管好你们的嘴巴,别以为你们占着个好的成分,就是个好鸟,咱们红旗底下长大的子弟,那都是一颗红心向华国,好好学习天天上向,不是向你们一样去欺负弱小,你们以为欺负王松月就是讨伐了坏分子?我告诉你们,王松月跟她妈妈能呆在部队里,那就是组织审核通过的好人,你们这么欺负王松月,她一直没跟她爸爸说过,你们真以为她是怕你们?她是让着你们,想跟你们好好的当同学,不然她告到她爸爸那里去,你以为你们有好果子吃。”
那几个被打的同学,被他骂得一愣,有两个理亏的,转头就走了,另外三个不服输,当即跟他打起来,直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惊动了老师,才把他们分开。
事后老师叫来家长,杨姨各种赔礼道歉,回去后把陈天佑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揍了他一顿。
王松月在院子里听到隔壁的声音,心里无比愧疚,等隔壁风平浪静之后,她爬墙看见陈天佑在院子里罚跪,脸上、嘴角还有跟那几个孩子打架的伤痕,心里更加愧疚,小声的喊他:“陈天佑,你没事吧?”
陈天佑背脊挺得很直,跪在院子里,看到她,咧着带伤的嘴角,冲她笑了笑,低声说:“没事。”
“还没事呢,你看你脸上的伤。”王松月内疚道:“都怪我,要不是你为了帮我,跟人打架,就不会被杨姨骂,被杨姨揍了。”
“没事儿。”陈天佑无所谓的笑了笑,“我妈骂我,是觉得我做事不动脑子,动不动就跟别人打架,让她收拾烂摊子,她心里很烦躁。她揍我,是觉得我既然敢跟别人动手,还打不过别人,丢她的脸,所以揍我,跟你没关系。”
王松月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好受很多,趴在墙头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妈成分不好,同学们都看不起我,你帮我,他们以后也说不定孤立你,欺负你。”
“梁姨成分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谁都知道我跟你是邻居,我经常到你家玩,吃你家的饭,我们两家走得很近,你被人欺负,我能置身事外?他们欺负你和王松阳,就是欺负我。
也怪我,神经大条,每次放学都用最快的速度放学,竟然没察觉到那些坏孩子在欺负你们姐弟。你放心,从今天开始,谁敢欺负你,我就揍谁,你也不要怕他们,梁姨的成分不是你的错,你挺直腰杆跟他们对战,以后我保护你,谁也不会再欺负你。”
陈天佑说到做到,打那以后,她走哪,他就在哪,一直护她周全。
为此不少同学都在说他俩的闲话,他也满不在乎,我行我素。
她其实也委婉劝过陈天佑,不要跟她走那么近。
他理直气壮道:“我要不跟着你,那些坏孩子又欺负你,你该怎么办?难道你想跟我一样,被邓刚子他们合谋摁在天河水里,差点淹死?”
王松月顿时不吱声了,天知道那年的暑假,弟弟王松月告诉她,邓刚子、纪非武几个浑小子,合谋把不会游泳的陈天佑推到水里,她有多急,没有一点考虑,就急急忙忙地往天河边跑。
好在李大蛋几兄妹在附近,救了陈天佑,而事后,他们几个小伙伴也合谋,狠狠收拾了邓刚子几人一顿,这事儿才算过去。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发现陈天佑开始疯狂锻炼,练习军体拳和各种格斗术,家属院早上、晚上,学校的操场,都能看见陈天佑跑步锻炼的影子。
没过两年,陈天佑开始抽条,个子渐渐长高,格斗术越来越厉害,直揍得欺负许桃姐姐的邓刚子毫无还手之力,她才明白,陈天佑为啥改了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