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路过的人看见她俩,议论纷纷。
一些讥笑字眼,时不时就落入杨秋瑾耳朵里,诸如“两个土包子”,“物以类聚”“乡下泼妇”,“果然是黑炭”等等。
“说什么呢你们!”赵二凤是个暴脾气,一听到这些话儿,抱着孩子冲到那些女人面前,横眉怒对:“有种你们再说一次!”
“我们啥也没说。”她突然发难,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说闲话的女人们也吓了一跳,知道她男人是副团长,她又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跟人干仗吵架的泼妇,女人们纷纷避让。
杨秋瑾接连被人背后议论,按理来说,她初来乍到,都没怎么跟那些军嫂女眷结交,她们再怎么好奇八卦,也不该说这些难听的话儿。
可现在她们张口就来,杨秋瑾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其中有问题。
“话不说清楚,谁也别想走。”杨秋瑾一把拦住说闲话的两个年轻女人,脸色阴沉,“是谁跟你们说了我的闲话,让你们上来就说我是泼妇。”
“你难道不是吗?”其中一个女人反问:“你刚来就把向玉香给骂走,那话骂的可难听了,都传遍整个家属院了,不是泼妇是啥。”
“就是,向玉香只不过是好心帮陈营长打扫房子,你不但不感激,还出言侮辱她,你果然跟石嫂子说得一样,你就是个又粗又鲁,没啥文化的乡下泼妇!”
杨秋瑾一听这话,明白了,原来是石芳芳跟向玉香这两个女人,在背后接连传她坏话。
她气笑了,她是脾气不大好,有点泼辣,可她这人向来爱憎分明,不主动欺负人,也不主动数落人,更不会胡乱说别人坏话。
她做任何事情,向来都是有缘由。
现在倒好,她刚来随军,这两个女人就来坏她名声,让她走到哪,都遭人议论。
行啊,既然她们不仁,那就不要怪她不义。
杨秋瑾问:“你们是哪家嫂子的姐妹?”
“你问这个干嘛?”那两个女人眼带提防。
“我得做个笔记,到时候看看你们跟哪个有家世的军官勾搭上了,好送你们去军事法庭。”
她恶毒一笑,“你们不会不知道,破坏军婚,是要吃官司,判刑坐牢的吧?你们跟向玉香年纪相仿,又都是未婚的姑娘,既然你们支持要破坏我家庭的人,我以后就像冤魂一样日日跟着你们,看看你们有啥能耐勾搭别人的丈夫!哦,别不信,我现在没有工作,我孩子很快就去上学,我从早到晚都很闲,家属区就这么大点,无论你们去哪,我都能找到你们。”
两个年轻女人被她那恶毒的笑容,吓得心惊肉跳。
部队随军制度,按理,除了妻子、孩子,外人是不能进来的。
但要是军嫂向上面提出申请,称自己病了,或者生孩子坐月子,还有其他原因,让自己的姐妹妯娌婆婆啥的来帮自己带孩子,她们可以在这里呆个十天半月左右。
一般这样来的年轻未婚姑娘,其目的不言而喻。
边防部军官不多,大多已婚,未婚的也有好几个,不少姑娘都铆足劲儿,要勾上那些有前途的未婚军官呢,要真被杨秋瑾阴魂不散的缠上,她们啥都干不了,可不就白来一趟了。
一个瓜子脸的姑娘有些心虚道:“这位嫂子,是向玉香跟石芳芳说你那些不好听的话儿,我们不过是随口附和说两句,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对对对,嫂子,是我们嘴贱,是我们不对,我们向你道歉,以后我们再也不传闲话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这一回吧。”另一个姑娘附和。
“这可不行。”杨秋瑾一口拒绝。
瓜子脸咬牙道:“嫂子,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们。”
“说什么原不原谅的,你们又没做错事情,只不过听了别人一些话,以讹传讹罢了。”杨秋瑾气定神闲道:“我这里有些八卦,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听听。”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都很上道的异口同声道:“嫂子说来听听。”
十分钟后,杨秋瑾跟赵二凤到达军人服务社前。
军人服务社类似于外面的供销社,一个不大的门面,门口修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上面稀拉拉的放着一些日常用具,后面靠墙的那面还有一个装满货物的木格架子,左右两侧则放着几个褐色大缸子,里面装着酱醋酒油,两个军嫂是里面的售货员。
杨秋瑾在柜台看了一圈,买了一些针头线脑,牙膏牙刷,盐、八角大料之类的调料,又买了碗筷、剪刀、香皂、肥皂、印有劳动最光荣的搪瓷水盅,一个军用斜挎书包,还有一个铁皮涂红漆,银嘴的热水瓶,两斤水果糖,还有一斤花生瓜子,两个梨形灯泡,把工业劵和钱票都给了之后,目光落在柜台左侧摆放的几个瓶瓶罐罐上。
“大妹子,这是上海牌增白霜,具有美白滋润的效果,你长期擦,肯定会比现在白一个度。”里面工作的军嫂看见她的目光,忙推销道:“就是价钱要比其他的护肤用品要贵点,七块钱一盒。”
“嗯。”杨秋点点头,目光又看向旁边摆放的两个一白一红的大玻璃瓶上。
那个军嫂又说:“这个是珍珠霜,价钱比增白霜便宜很多,一斤大约一块五毛钱,护肤效果也挺好,能抵挡咱们边疆的风沙干燥,擦久了看着就水灵。”
不得不说,这个军嫂很会推销,杨秋瑾听得心动不已,她最自卑的,就是她没遗传她妈那白嫩的皮肤,反而遗传她那渣爹的黑皮。
她完美遗传了她妈的美貌,可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皮肤黑,就显得处处不如人,尤其跟长得白净,一生劲敌的石芳芳相比,让杨秋瑾心里万分不得劲。
今天接连听得闲话都说她黑,说她没石芳芳白净好看,杨秋瑾心里不服气的很,这会儿也不顾上买了一大堆东西,花了快五十块钱的心痛,指着那些瓶瓶罐罐道:“给我拿三瓶增白霜,再买两斤珍珠霜。”
“好嘞。”售货员看她买了一堆东西,知道她是新来的陈营长爱人,手里不缺钱票,于是麻利的打包好增白霜,到弄珍珠霜的时候,跟杨秋瑾提建议:“大妹子,我建议你直接买粉色的珍珠霜,这个美白保湿的效果比银色的珍珠霜好,你跟增白霜套着用,每天早晚睡前擦,保管你不出一个月就有效果。”
“好,就听你的。”杨秋瑾麻利的给钱票。
“大妹子,你有空瓶子没有?”那售货员又说:“你要是没有,得多花一毛钱,买个空瓶子装珍珠霜。”
“没有瓶子,我再补你一毛钱。”
“好嘞。”那售货员收到钱也不墨迹,转头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瓶子,再拿一块特质的木片,从柜台五斤装的大瓶玻璃罐里刮出粉色的珍珠霜,刮到小玻璃瓶子里,到大约两斤左右,就把上面不平整的地方刮平,放在秤上秤,正好两斤,不多不少。
杨秋瑾买完日用品,又到服务社隔壁的副食店里买菜。
副食店里菜和肉都有卖,就是菜不新鲜,品种单一,只有洋葱白菜萝卜土豆,都蔫头蔫脑的,看起来放了好几天了。
肉只有羊肉,没有鸡鸭鱼肉,也没有牛肉。
他们部队处于地势偏僻的天山群山脚下,一年之中有好几个月都处于大雪封路,虽说现在已经是春季,他们附近还有一个国营农场,可是新菜还没有长到可以食用的地步,这副食店里卖的菜,还卖的是去年存到地窖里的冬菜,所以看着不新鲜。
而边疆民族众多,大多放牧为主,牛要用来耕地,或者卖牛奶乳制品,牛肉很少卖。
鸡鸭肉都是农户家里散养的,没人大规模的养,也很少卖。
鱼肉得碰运气,百里外的库勒湖不定时的送鱼到部队,送得有就能买,没有就买不到。
肉菜如此匮乏,也不容得杨秋瑾嫌弃,她要了两斤羊肉,一堆肉剃得很干净,只要一毛钱的羊骨头,腌菜白菜萝卜土豆啥的,全都买了点,另外用油票买了两斤菜籽油,粮票买了十斤精细大米,十斤白面,五斤玉米面和红薯粉。
这一堆买下来,她今天少说也花了一百块钱。
这钱可真不经花啊!
“大妹子,我帮你拿。”杨秋瑾买的东西太多,她一个人拿不完,赵二凤就找售货员借了条背背绳,把小儿子捆背在背上,帮着杨秋瑾拎东西。
“赵嫂子,这样背孩子,孩子不难受吗?”杨秋瑾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这么背孩子,有些担忧。
赵二凤左手拎着热水壶,右手拿着一堆杂货用品:“没事儿,咱们乡下人养的孩子皮实,随便背着他,他还舒坦呢。是不是啊,狗蛋蛋。”
她说着,侧身抖了一下肩膀,狗蛋蛋咕咕嘎嘎笑起来,露出没牙的牙豁子。
杨秋瑾一看确实没啥问题,也就随她。
东西买得实在太多,光两人拎东西,实在太难,还是有巡逻的士兵看见,帮着杨秋瑾送回家。
分别前,杨秋瑾往赵二凤手里塞了一大把水果糖,“嫂子,今天劳烦你帮我带路拎东西,这糖拿回家去,给孩子们分着吃吧。”
“这怎么好意思。”赵二凤把糖推回到杨秋瑾手里:“我就是闲得没事做帮你,你别跟我客气。”
“嫂子收着吧。”杨秋瑾道:“你家孩子我看着喜欢,我也没给什么贵重的东西,就给孩子甜个嘴儿,你要不收,我下回可不敢叫你帮忙了啊。”
赵二凤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跟杨秋瑾闲聊两句,背着孩子回家了。
杨秋瑾回到家里,把买的各种东西一一放好规制,瞧着时候不早了,简单的做了个午饭,跑到隔壁问喊陈天佑吃饭。
结果这小子根本不回家,还要在隔壁王家蹭饭,杨秋瑾没办法,给了一大把糖给王松月姐弟,又端了一碗饭菜到隔壁王家给王松月姐弟尝尝,相当于换陈天佑的口粮,这才回到家里洗洗刷刷。
洗刷完,她回屋照镜子,镜中的女人小小一张鹅蛋脸,生得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就像是个十八岁的年轻姑娘,可是梳着两个麻花辫儿,看着就土气了几分。
杨秋瑾想了想,拿上一把剪子,一狠心将两条漂亮的黑亮鞭子直接剪短,留着齐肩长一点的中短发,这样她既可以把头发扎起来,又可以披着短发。
想着自己从老家带了许多菜种过来,正好院子空着,杨秋瑾走出屋子,到隔壁借锄头,“梁嫂子,你家有锄头吗?我想松松我家院子的土,种点菜吃。”
“有的,你等等,我找找。”梁雪晴是资本小姐出身,自小习惯了优渥的生活,别的家属院都种得是菜,就她的院子种得是花花草草,所以她是有锄头的,只是不常用,找了老半天,才找到。
“谢谢啊,我家皮小子没扯你家花花草草,没跟你家孩子打架,没给你添麻烦吧?”杨秋瑾扛着锄头问。
“没有,他很听松月的话,这会儿在跟松阳在客厅里玩弹珠。”梁雪晴笑了笑,“你把头发剪了,刚才来叫我,我险些没认出来。”
“不好看吗?”杨秋瑾不自在的摸了摸披着的头发。
“好看,看着比之前精神英气了不少。不过你要是把头发稍微烫卷一点,再把身上的土布衣换成列宁服或者布拉吉穿着,就更好看了。”梁雪晴好心建议。
“谢谢你的建议啊。”杨秋瑾眼睛一亮,随后又想到什么,笑着摇头:“现在全国各地形式不大好,烫头发会被说成搞小资,列宁服太过板正,我穿着不好干活,布拉吉又是苏联那边传过来的服装,穿着布拉吉会被小红兵打成苏修,我还是不穿了。”
“啊,这个我倒是忘记了。”梁雪晴有些尴尬。
她柜子里艳丽的衣服、带着资本特色的那些衣裙,早在上海的时候为了明确身份,把它们都丢了。
到这里来随军后,她大部分时候都穿着列宁服,偶尔到了夏季,穿穿薄纱衣裙和布拉吉,倒没有人指出她穿得哪里不对。
至少明面上没人敢说她,因为部队里可进不来小红兵。
“梁嫂子,你别介意,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杨秋瑾道:“你是大城市里来的人,见过不少世面,我知道我这身穿着打扮在军中,多少让一些军嫂看不上,我也有心改变,这才剪了头发。等我手头有布料,或者你有空的时候,我带着些旧衣裳,找你帮我改改,弄成你们大城市新潮一点的款式,你看行不行?”
“行啊,我大学学得就是服装设计专业。”能够一展自己的所长,梁雪晴求之不得。
她因为成分的问题,在军中诸多限制,无法像其他军嫂一样在部队或者外头找份工作,只能呆在家里伺弄花草带孩子,每天别提多无聊了。
杨秋瑾这个请求,正好可以实现她的价值,她比杨秋瑾还高兴。
梁雪晴给的锄头不是川省那种轻便好用的方头锄,而是边疆这边农民常用的一种名叫坎土曼的挖地用具。
这种工具造型独特,只适合翻地,不适合锄地挖土,杨秋瑾把院子左右两侧不到一分地的地,用了近一个小时才挖好。
边疆地区春日的下午日头也晒得很,杨秋瑾锄了一会儿地,就感觉皮被晒黑一个度,赶紧跑回屋里擦上新买的增白霜、珍珠霜,这才拿上种子,把翻好的菜地用坎土曼沟成四个地沟,在土垄上撒了三垄诸如白菜、菠萝、韭菜、藤藤菜、苋菜、豆角、豇豆等等菜种,另外一垄地,一半用来种她带来的红薯种,另一半用来种土豆。
忙完这一切,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五点钟了,杨秋瑾在屋里喝了水,稍微休息一会儿,又马不停蹄地做晚饭。
因为不确定陈胜青晚上回不回来,她还是蒸了三人份的玉米窝头,把萝卜切块,羊骨头洗净丢进锅底加水煮,拍一块姜放进去,煮在窝头下面,一锅汤白香浓带着玉米香味的羊肉汤就煮好了。
接着她再把买的羊肉切成细条,用红薯粉稍微抓匀勾芡,锅里放油,下点豆瓣酱炒香,导入调好的羊肉丝炒至变色,放入切好的洋葱条和少许酱油一块爆炒,最后加入盐味精,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爆炒洋葱羊肉丝就好了。
等陈胜青回来的时候,她正好做好饭菜,把菜往客厅的木桌上端。
“做什么好吃的了。”院子里飘着一股浓郁的香味,陈胜青扛着一大桶菜籽油,还有一大袋大米进屋问。
“萝卜炖羊肉,洋葱炒羊肉。”杨秋瑾仰了出去,看到他扛着的油米,惊讶的合不拢嘴,“你到哪买的这么多油米。”
第27章
粮油票有限, 杨秋瑾之前在服务社买粮油,那些票据基本都用光了,陈胜青是从哪弄的票, 又买了这么多油粮。
“找战友换的票据。”陈胜青把粮油都放进厨房里, 转头走到客厅,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惊愕的望着杨秋瑾, “你剪头发了?”
“怎么, 不好看?”杨秋瑾锊了锊头发问。
陈胜青憋了一嘴,好半天才说:“我觉得你长头发挺好的。”
“这是觉得我剪短头发不好看啊?”杨秋瑾心情突然就不美丽了,从凳子上站起来, 瞪着陈胜青道:“你知不知道我一来随军, 这里的军嫂都笑话我, 说我是乡下人, 土气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