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野中,炮、弹光芒、刀光在驻地不断闪烁,不同的语言发出的怒吼和嘶喊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小唐,开过去!”阮向明听得心急如焚,指挥唐斌向着敌军营地开过去。
唐斌得令,踩着油门向营地行去,可这时一道旋涡飓风向他们突然袭来,唐斌喉咙发出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反应,连车带人向空中飞去。
而陈胜青这边情况也不乐观,他们原本估计这次要打下来的苏军直升飞机最多装六个人,却没料到对方会在古尔班沙漠腹地进行驻扎,人数竟然不低于五十人,且都是训练有素的苏军精锐,虽然被他们炸死了一大半的人,剩下的一半个个都是近身博斗的格斗好手。
双方一波又一波的对冲,不同军便装的人在视野模糊的狂沙之中,凭着本能厮杀,枪声、刀刃入肉见血的声音充斥在每个人的耳边,不断有人倒下,又有人不肯服输的站起来。
黄昏未到,周围五百米的黄沙,已经被鲜血染红,到处是尸体和残肢碎片,在呼啸的沙尘暴中,显得格外诡异。
很快,沙尘暴中的飓风卷到他们面前,活着的人想就近挖沙躲避,已然来不及。
当沙尘暴肆虐,逐渐归于平静,已经过去六个多小时。
夕阳西下,古尔班沙漠一片宁静祥和,就好像不久之前的沙漠风暴,只是人们的错觉。
心里搁着事,杨秋瑾无精打采,浑身都没劲儿,她下班回家后的一件事,就是坐在院子中间的摇椅上闭目休息。
李秀娥提着两块嫩豆腐进院,看见她躺在院子里,脸色很不好,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呀的叫了起来:“哎呀秋瑾,你咋发烧了啊,快起来,妈带你去医院。”
杨秋瑾睁开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她一脸疲倦地说:“妈,不用去医院,我可能是昨晚没盖好被子,感染风寒,发起烧,您给我用酒精擦擦背和腋窝就好。我现在怀着孕,不能乱吃药,吃了孩子会变成怪物,医院里的医生也不会给我开药。”
“那你也不能这么干熬着啊。”刘秀娥心疼将她扶起身来,“我觉得还是去医院看看保险一点。”
“妈,我不去,我熬两天就好了。”杨秋瑾还是不同意,主要是她现在没力气走路了。
“这生了病,哪是熬熬就能好的,你不为自个着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李秀娥自己生病,总觉得熬熬就能好,主要是不想花钱,但是儿媳妇生病,她可就着急的不行,恨不得立马拉着杨秋瑾去医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钱花在儿媳妇身上,她就觉得很值。
婆媳俩正争执的时候,一个瓜子脸,眉目精致,皮肤挺白的一个小姑娘,出现在她们院子门口,笑脸盈盈地喊:“李奶奶,杨婶婶。”
她自来熟地走进院子里,瞧见杨秋瑾不同以往的红脸蛋,关心的问:“杨婶婶,你的脸怎么了,怎么这么红。”
李秀娥看见她就说:“她感冒发烧了,小桃你来的正好,帮奶奶劝劝你婶婶,让她跟奶奶去医院弄些药吃吃。”
许桃是从两个月前陈胜青走后,开始出现在她们家的,最开始的时候,她来她们家还挺不好意思,只是跟她们说,陈天佑帮了她很多忙,她想报答他,每天放学就往她们家里跑,帮着李秀娥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啥的,一来二去,双方就熟悉了。
李秀娥看许桃勤快,又很懂事,每回帮她做好饭以后,无论她怎么挽留,许桃都不愿意留下来吃饭,很自觉地跑回她家里去,没过多久就会被她那后妈后爹打得身上青青紫紫的,李秀娥十分心疼许桃,每回都会偷偷给她塞钱票和吃得用得,看见这懂事的丫头来,可不就觉得多了一个说客。
许桃一听,犹豫了一下说:“李奶奶,我后妈怀我弟弟的时候也感冒过一回,她去医院弄药,医生不给弄,说怕吃药会伤着孩子。”
“啊?”李秀娥懵了,“那西药不能吃,中药能吃吧?”
她的身体一向康健,少有生病,对孕妇能不能吃药,完全不了解。
许桃说:“我觉得还是不吃的好。”
“那你婶婶就这样干熬着,多难受啊。”
“李奶奶,你不要着急,我听说用冰块孵额头,能降温,我去给杨婶婶找点冰块来,让她敷敷就好了。”她说着,背着书包火急火燎地走了。
“嗳?你去哪弄冰块?”李秀娥追出去问。
“怎么了奶,许桃又来我们家里了?”今天值日,放学比其他同学的陈天佑回来,看见李秀娥问。
许桃最近两个月,跟发了疯似的在他家干活,家属院和学校的同学们传出不少谣言,让他困扰不已。
他私底下找过许桃很多次,让她不要再来他家干活,她总是脸上笑嘻嘻的答应下来,转头又继续来,陈天佑很无奈无语。
李秀娥点头:“她看见你妈发烧了,说要去弄冰块给你妈降温,这都是四月底了,积雪早都化完了,她到哪里去弄冰块啊?”
陈天佑微微蹙起眉头,“我记得部队营地食堂有个冰箱,那冰箱是进口货,里面有冰,但只供部队的军人,她难道去部队司务长那里要冰?她能进去部队吗?”
边疆地区相较于内地还是十分落后,冰箱这种大件家电,即便是部队军官,也没有那个指定的票卷和钱财进行购买。
只有部队食堂为了存储食物,向上面层层申请,经过审核之后从苏国弄了一台大冰箱。
司务长会在夏季做些冰冻糖水、酸梅汤之类的给士兵们解暑,有些军官舍不得喝,会带回家给自己的孩子喝,所以大家都知道部队食堂有大冰箱。
司务长那个人特别宝贝那个冰箱,除了炊事连的人,任何人都别想碰那冰箱一下,想让从司务长手里讨要点冰块,简直比登天还难。
跟他一路放学,或者说专门等着他放学的王松月,见陈天佑一脸担忧,娇柔美丽的面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心里不知为酸涩的厉害。
她拉着沉甸甸的书包带子,轻言细语说:“天佑,我先回家了,你要是有解不开题目,一会儿过来找我。”
“好,你回去吧。”陈天佑态度温和的说。
第81章
许桃一走就是几个小时, 再次回来之时,天已经黑了。
杨秋瑾看她用书包装着一书包的大块冰块,手上抱着课本, 脸上、身上满是污灰, 心里震惊的不行,“小桃, 你该不会跑去天山挖冰块了吧?”
许桃不承认, 也不否认, 咧嘴笑着说:“杨婶婶,你拿冰块敷在额头上试试,肯定会很舒服。”
杨秋瑾神色复杂地从她包里取出冰块, 李秀娥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 用小锤子砸碎小块冰, 包在帕子里, 敷在杨秋瑾的额头上。
冰冰凉凉的感觉, 顿时让杨秋瑾舒服了许多,她拉着许桃的手说:“小桃, 你还没吃饭吧, 让你李奶奶给你煮完面, 你吃了再回去。”
离部队最近的一座天山群山,大人走路来回都要四个小时,杨秋瑾不敢想许桃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独自上山挖冰雪,得冒多大的危险,得走多少路, 才能安全回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这么实诚懂事的姑娘,杨秋瑾着实心疼, 不过她身体着实难受,只能让刘秀娥给许桃做吃的。
李秀娥附和道:“对对对,小桃,这天都黑了,你走了那么久,一定累坏了吧,你坐着稍微歇歇,奶给你做碗煎蛋面,你别着急回你家了啊,你这会儿回去,肯定会挨你后妈的骂,还得饿肚子,奶奶想想都觉得心疼。”
李秀娥说着,火急火燎地跑去灶房做饭了。
“来,小桃,屋里坐。”杨秋瑾把许桃拉进客厅里坐着,回头从自己的屋里拿出两块桃酥,一把江米条,十多颗水果硬糖放在许桃的手里,笑着说:“肚子饿了吧,先吃点点心填填肚子。”
许桃的确饿了,她看着手里的点心糖果,闻到香浓的桃酥、江米条香味,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她很少吃点心糖果,只因为她的妈妈生不出儿子,也因为她的妈妈软弱无能,她爸对她妈又打又骂,连带着她们姐妹也不喜欢。
从小到大她们姐妹就缺吃少穿,以前逢年过节,她妈在的时候,她爸还做做样子买些糖果回来招待客人,她们姐妹会偷着吃一点。
后来她妈被她爸踹了,另嫁他人,她后妈进门以后,把家里的钱都拿捏着,所有好吃好喝的东西都留给她弟弟吃,她跟姐姐别说吃糖果点心了,就连饭都吃不饱,吃零嘴成了她们遥不可及的梦。
许桃很珍惜地掰下一小块桃酥进嘴里,感受到那香香脆脆的微甜口感,口水不自觉的地四溢,想多吃两口,又想着家里还有一个对自己很好的姐姐,于是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洗得发白的帕子,将剩下的一块桃酥,还有几块江米条,一半糖果,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打算回家里拿给姐姐吃。
杨秋瑾看见她的动作,更心疼她了,想多给她一点,又怕伤着孩子的自尊,于是说:“小桃,谢谢你大老远的给婶婶找冰回来,婶婶感觉舒服许多了,婶婶先回屋里歇着,你吃完可以在我们饭桌上做作业,有啥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问你天佑哥。”
“好,谢谢婶婶。”
正在饭桌旁写作业的陈天佑,目送杨秋瑾进屋,转头瞪许桃:“不是让你别来我家干活吗?你怎么又来了,你知不知道学校里那些同学都传了些什么话,说你.....”
他说到这里,没再往下说。
“说我什么了?”许桃好奇的问。
“说你......年纪小小不学好,学着你那后妈的狐媚子劲儿,说你勾搭我,想成为我的童养媳。”陈天佑说到后头,白净俊美的脸蛋,满是红晕。
许桃瞧着他羞答答,拧巴的模样,噗嗤一笑,“他们愿意说就让他们说呗,反正我从小到大,比这些更难听的话听得多了,他们说我,我又不会少块肉。我只是报答你的恩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问心无愧。”
“可是,你,你还洗我的内裤,我们男女有别,你不害羞吗?”天知道,陈天佑今天才从他奶嘴里得知,原来许桃这两个月以来,一直帮着他奶做家务的同时,还给他搓洗内裤,这对他来说,是何等的晴天霹雳。
同学谣传许桃想当他童养媳,就已经让他够害羞的了,现在他还得知自己外出跟家属院的小伙伴玩耍的时候,许桃一个小姑娘帮他洗内裤,他光想想就又气又害臊。
他红着脸,生怕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让他这个小小男子汉丢了面子,再三叮嘱说:“你以后不许再洗我的内裤,我有手有脚,我自己会洗。你一个女孩子,要懂得羞耻脸面,别动不动就洗别的男孩子内裤,这要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这有什么,在我家,我爸,我弟的内裤、屎尿片子都是我和我姐洗的,我要不洗,我爸和我后妈,能把我给骂死。我给你洗是顺手的事儿,谁让你的内裤放了好几天,都快臭了也不洗,李奶奶要给你洗,你也不让。”许桃把装有点心糖果的帕子叠好,放进自己的裤兜里,满不在乎的说。
陈天佑被她戳破小秘密,脸更加的爆红,他辩解说:“我有天天洗内裤,我就是偶尔玩得太晚忘记了,不是故意放着不洗的。反正你记住了,你以后再来我家,不许再洗我的内裤,也不准跟别人说你帮我洗过内裤!”
“噢,那你的意思,我以后可以继续来你家,帮你干家务活?”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
“面来了。”两人争执之时,李秀娥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过来,放在许桃的面前,“小桃,奶奶特意多多的放了香油和猪油,吃起来可香了,你尝尝。”
热气腾腾白生生的面条上,卧着一个煎得金黄的鸡蛋,旁边有几片翠绿的蔬菜叶子,撒着碧绿的葱花,面汤里飘着油珠,端过来就闻到一股猪油、香油,混合鸡蛋白面特有的香味。
许桃闻得直咽口水,她捧着一大碗面,冲着李秀娥笑:“谢谢李奶奶,您做得面一定很好吃,我光闻着就觉得香。”
她的嘴很甜,这就李秀娥喜欢她的原因之一,李秀娥坐在她身边的板凳上,一脸慈祥的看着她说:“快吃吧,不够奶奶再给你下点。”
“够了,这么大一碗面,足够了。”许桃说着,挑起一夹面,稍微吹凉就往嘴里送。
面是李秀娥现揉现擀现切的白面,吃起来特别的劲道,知道许桃是湘北人,能吃辣,李秀娥还给她放了不少红辣子和少许花椒粉,加上猪油、香油、酱油醋味精等等调料进行调和,面条相当的入味,煎鸡蛋又煎得嫩中微焦,配上麻辣香浓的面汤,吃起来更加的美味。
许桃一气吃完碗里的面条鸡蛋蔬菜,稍微歇口气后,又吹着滚烫的面汤,将面汤喝了个一干二净,这才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放下面碗,打着饱嗝说:“李奶奶,您做得面实在太好吃了,我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我都不想回家,就想跟着奶奶您了。”
李秀娥知道许桃那对父母不做人,很心疼的说:“小桃,奶很喜欢你,你要真想跟着奶,奶跟你杨婶婶,还有你陈叔叔商量商量,他们要是同意了,你再来跟着奶奶,当奶奶的孙女好不好?”
“不用了李奶奶,我刚刚就是开个玩笑,您别当真。”许桃虽然只有十岁,心里明摆着呢,杨婶婶跟陈叔叔再好,她爸又没死,无缘无故地,他们怎么可能越过她爸来养她。
虽然她很喜欢陈家,喜欢陈家的每一个人,可她不属于这里,她还得回去她不想回去的那个家。
她站起身,把刚刚吃完面的碗,拿进厨房,把碗和锅都刷得一干二净,再回到客厅,背上书包,在李秀娥一脸担忧的神情中,在家属院亮起灯的道路中,脚步沉重回到她家。
许桃的家在家属院中最后面一排的连长特批房屋中,是个四户人家住的大院房子,她家在靠西的那处屋子,面积大约有三十个平方,是一个房间,一个客厅的通房格局。
这会儿还不到部队熄灯的时候,还差十几分钟,就要熄灯了。
大院的女人有三户都有工作,这会儿一个个拎着孩子,要么着急慌忙的让孩子抓紧时间,在熄灯之前洗澡,要么在屋里督促孩子做作业,疾言厉色打骂不听话的孩子。
因为是四户人家住的大院,厕所只有一间,自来水水管水池也只有一处,几个军嫂挤在一起接水洗碗洗衣服,说话夹枪带棒的,厕所门前排着队洗澡的,男孩子们在不大的院子里你追我跑,嘻嘻哈哈,偶尔打翻谁家屋里放不下东西,专门搁在自家房子门口的锅碗瓢盆,惹来几个女人咒骂的.....
比起营长级别以上军官家属们住得独门独户,关起门悠闲自在的日子,连长级别家属住的院子,从早到晚吵闹的像菜市场,跟那些大城市里住着的大宅院,没什么两样。
说实话,这样的大宅院,许桃是一点都不想回,她宁愿生活在小时候的老家小山村里,在村里宽大的老宅里无忧无虑的奔跑,也不愿意挤在这样狭窄的大宅院里,看那些脾气不大好的军嫂们搬弄是非。
但她再不愿意回,这是她的家,她不回也得回。
她硬着头皮走近大院里,一个吊三角眼,长相就尖酸刻薄,让人不喜欢的三十多岁,一个姓潘的军嫂,看见她背着书包回来了,阴阳怪气地叫起来:“哟,这是谁回来了啊?这不是想攀人家高枝,眼巴巴上赶着给人家当童养媳,去给人家洗衣做饭的许家二丫头吗?樊同志,不是我说你,你给人当后妈,也得对人家好点,别整天对人家前头老婆的女儿又打又骂的,你看看,你打得人家脸面都不要了,就想抱个大腿,离开你这个狠毒的继母。”
身子娇小,容貌秀丽的樊银柳,正堵在厕所门口,给她的宝贝疙瘩,已经三岁多的儿子,在大盆子里洗澡呢。
她脸色沉沉地说:“潘嫂子,我家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说,那死丫头爱去哪就去哪,我可管不着。你还是把你儿子给管好吧,听说你儿子又跟一帮坏小子干仗,打伤了炮兵营二营长的孩子,你这次得赔不少钱吧。”
“那也比你家丫头给人倒贴的好。”潘军嫂不高兴了,洗衣服的手故意放重了些,洗衣盆里的洗衣粉泡沫水,溅到了在厕所门口洗澡的许耀祖眼睛里,那大胖子顿时嚎了起来。
“姓潘的,你故意的是不是!”樊银柳一看自己宝贝儿子哭了起来,浑身跟炸了毛的狮子一样,站起身不管不顾地去推搡潘军嫂,“你要弄坏我家耀祖的眼睛,我要你的命!”
“哎哟喂,谁怕谁啊,你来啊!”潘嫂子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尤其她体型高壮,从身高上就比樊银柳有优势,她一把将樊银柳推倒在地上,嘴里大声嚷嚷:“谁让你占着厕所的地儿半天都洗不出来的,不就弄了点洗衣泡,你让你儿子洗了不就好了,还弄坏眼睛,我可不背锅,你儿子真要瞎了眼,那也是你樊银柳的报应!”
要说家属院其他军嫂,不管私底下有什么矛盾,很少当着大家的面儿这样吵吵闹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