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过去的二十多年。
同在一个屋檐下,说的话寥寥无几。
李慧玲有事相求并不会直接开口,反而迂回一下,抬起下巴,和蔼地问:“今安值夜班去了?”
顾念一不愿难过暴露在妈妈面前,她边收拾餐桌的碗筷,边回答:“临时有一台手术。”
李慧玲来了几次,都没有遇到这个女婿,白天来他白班,晚上来他夜班。
不知是凑巧,还是另有蹊跷。
“你和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一直分居?”
和许多时候一样的质问语气,从来不会考虑她的感受。
顾念一背对着餐厅,深呼吸一口气,平和地回:“没有分居,他的确有手术,你也知道,医生很忙。”
李慧玲知道医生忙,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们结婚也有段时间了,孩子的事怎么样了?”
顾念一刷碗的手顿住,碗悬在空中,“没有感情,不会要孩子的。”
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被她咽回了肚子里,我不想我的孩子和我一样。
不被关心、不被偏爱、不被期待。
或许曾经有期待,期待她是一个男孩,现实最终让他们希望落空,才会如此吧。
眼睛仿佛不听话,酸涩、胀痛,心脏揪在一起,承受不住几滴眼泪。
落在水池里,溅在她的手背。
李慧玲以为顾念一会是孩子的突破口,男人结婚后不都一个样,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重重叹气,女儿这油盐不进的性格,没人会喜欢。
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事,到嘴边的大段说教咽了回去。
说出一句更柔软的话术,“不想要就先不要了,你还年轻,不急于这一时。”
“妈和你说说其他的。”
迂回了这么一大段,终于说到正文。
顾念一洗好了碗,一直待在厨房不愿意出去,找各种事情做。
人在无措之时,这儿摸摸那儿碰碰。
李慧玲站起来,绕过餐桌,“上次和你说的那个,我们要的也不多,就50万。”
要?之前还是借来着,现在变成了要。
“我……”顾念一一开口,嗓音微哑,她清了清嗓子,语调尽量平静,“我没有钱,你知道的。”
李慧玲着急地说:“你没有,陆家有啊。”
果然,不是冲着她来的,可能这是她仅剩的价值吧。
“上次的50万已经是问他们要的了,才过去多久,你有想过我的处境吗?”
李慧玲:“对他们有钱人来说,50万还不是洒洒水,买个包都不止这个钱了,陆家的爷爷奶奶和你婆婆不是对你还好吗?给你的彩礼钱呢?”
有备而来,连说辞都准备得十分充分。
顾念一心下微颤,“还回去了,我没有同等的嫁妆与之对应,而且你们已经拿了100多万了。”
她拿起抹布擦台面,将一尘不染的大理石橱柜擦了又擦。
不能让自己停歇下来,不想出去直面李慧玲。
李慧玲来了劲,“我女儿嫁给他们,这不是应该的嘛,在蓝山的普通人家,彩礼也需要好几十万加一套全款的房子呢。”
顾念一不断地擦同一片地方,台面亮到可以当镜子使用,“之前挑的那套不是挺好的,压力也小,还能留点钱装修。”
“装修钱留过了。”
原来如此啊,顾念一觉得真可笑。
替弟弟想好所有的后路,从未考虑过她一分一毫。
李慧玲恳求她,“一一,最后50万,保证不会再要了。”
为了弟弟,一辈子死要面子的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口借钱。
小时候,全家快要露宿街头,都没有求过谁。
“妈,你有想过给我买个房子吗?你有想过……”
顾念一说不下去,心脏抽得疼,抬起手背揉揉眼睛,“你有想过,如果我和陆今安吵架了,我能去哪儿?万一我和他离婚了,我有能去的地方吗?”
李慧玲张口就来,“他们陆家又不缺房子,你想去哪儿去哪儿,离婚了也要分你一半财产。”
她们的想法大不相同,夏虫不可以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陆家是不缺房子不缺钱,可是凭什么给她呢,就因为结了婚吗?
真走到那一步,陆家的律师团不是吃素的。
她能分到的部分,凤毛麟角。
这个房子写了她的名字有何用,她没出一分钱,真计较起来,厨房里的一个锅她都带不走。
顾念一攥紧拳头,语气冷淡,“我没有钱,也不会再去要,要买就买之前那套。”
李慧玲恨铁不成钢,咬着牙说:“你啊,爸爸妈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让你去读师范,你不听我们的,非要去学地理,出来工作也不稳定,你说读研就读研,我们也支持,好不容易毕业了,就结婚嫁人了,成了人家的,我们是一分好也没捞到,尽落了埋怨。”
是她惯常使用的套路,一哭二闹,顾念一已经习以为常。
她的眼泪和不甘早已流尽,转过身面无表情 ,“我自问我做得已经很好了,弟弟不是我的责任。”
李慧玲:“兄弟姐妹之间不都是互帮互助,你舅舅结婚的钱都是你姨出的,债也是你姨还的。”
大姨的事情顾念一小时候就知道,做成这样,舅舅后来还埋怨大姨。
属实养了一个白眼狼。
顾念一心已死,“于情我出一点,上次给了,我一穷二白,要钱没有,我去给你定酒店,家里没有第二张床。”
这么大的房子,竟然只有一张床,没有分床也好,孩子的希望性比较大。
李慧玲扫了下屋子,目光定住,“我在沙发上对付一宿。”
顾念一:“沙发不舒服,旁边就有酒店。”
短时间内她很难松口,李慧玲听从她的话,去住酒店。
另外一边,南城市立医院手术室,手术顺利,提前半小时结束,陆今安从柜子里拿出手机。
屏幕上有秦时雨的几个未接来电,他不在意。
倒是微信里,置顶的猫咪头像没有动静,说好的到家发信息,全忘在脑后。
几个朋友发来消息,陆今安挨个查收,浏览到秦时雨的信息,顿感大事不妙,立刻回拨电话。
秦时雨等得花儿都要谢了,可算等到陆今安的电话。
回到家的她没有闲着,挨个给朋友打电话问陆今安的家庭住址,鉴于她之前的黑历史,无一人告知。
包括谢昀庭,一致认为,她想搞事。
“陆今安,你可总算接电话了,我给一一发信息没人回,急死我了。”
陆今安迅速脱掉白大褂,眉峰拧起,“怎么回事?”
秦时雨将事情说了一遍,“其实就是我的猜测,也许没事。”
“我知道了。”陆今安见过李慧玲,自然知道不会没事,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在工作日来。
他拨顾念一的电话,无人接,心头蓦然一紧。
交代副手,“你们观测一下术后情况,我家有事,先走了。”
从不会假手于人的陆医生,破天荒先走了。
看着匆匆走过的陆今安,值班的小护士八卦起来。
不知道他这么着急去找谁。
“你说谁会胜?”
“我觉得吧,这样打赌不好,女孩子的选择难道只有这一个男人吗?虽然陆医生很帅,但我觉得时雨姐和一一姐不是那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争起来的人。”
“也许两个女人都没看中他,傍晚走得时候,有说有笑。”
顾念一和李慧玲沿着小道走到酒店门前,碍于路过的行人,妈妈没有说其他的话。
替李慧玲办理好入住,将她送到房间,顾念一终于有点喘气空间,“妈,早点休息。”
“一一,妈求求你了,最后一次。”
“我先回去了,年糕还在家。”顾念一偏过头,不去看她哀求的眼神。
为了另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加快脚步离开酒店。
离开压的她喘不过来气的地方。
仿佛处在高压状态之下,被层层包裹,快要窒息。
顾念一沿着原路返回,一会儿低着头踢路上的石子,一会儿抬头望望如墨的天空。
不知不觉,走到小区的儿童游乐场。
不想回去,她没有家。
在旁边的凳子坐上,耳边传来孩童的嬉笑吵闹声。
还有父母那一声声担忧。
“慢点跑,注意脚下。”
“渴了吗?要不要喝水?”
也有训斥,“又把妹妹惹哭了,给妹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