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重重跳了一拍,明明是昨夜喝的酒,为什么迟椿此刻才感到眩晕。
忍住屏蔽的冲动,迟椿将那上百条不怀好意的私信与评论从头到尾仔细浏览了一遍,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事情经过。
经过那一次被抢的意外,游叙的手腕旧伤复发,甚至有更为严重的趋势;手术是最好的第一选择,可奥运会是悬在空中的达摩克利斯,游叙作为头号种子选手,无法轻易冒这个险。
保守治疗所伴生是无法预测的病痛。
游叙的状态大打折扣。
他受伤这件事情在击剑队内部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大家看得懂脸色,都心知肚明地保持缄默。
可总有大嘴巴的人,将此事宣扬,并结合游叙突然的出国行程,加上迟椿在游叙受伤中的缺席,虎头蛇尾地将这件事情演绎为了:——迟椿是个捞女,从游叙身上骗走留学的钱,游叙到英国追爱为她打架而受伤,追击奥运无望。
于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中的“红颜”便成了所谓的罪魁祸首。
又有“好心人”在两个校园网中为游叙打抱不平,谁都掺和进来添油加醋。
顺藤摸瓜地,迟椿的私人信息被曝光,甚至有人“不小心”翻出她写作的笔名找到她公开的社交软件,于是各种谩骂铺天盖地地向迟椿席卷而来。
那些辱骂并没有对迟椿造成什么影响,她也没有在校园网或个人社交平台进行反驳与公开声明澄清,此刻的沉默是对游叙最好的保护。
等整理完所有的线索,串联成清晰的事件,迟椿胸膛里冒出的第一种情绪是——心疼。
眼泪接连冒出眼眶,迟椿看着夹杂在文字中的几张游叙偷拍照,瘦得不成样子,屏幕模糊一片。
后悔与懊恼的情绪编织成铺天盖地的网,将迟椿照得喘不过气来。
迟椿迅速地戒掉了对酒精的依赖,决心从头开始。
又不舍得花钱去理发,自己在公寓里一剪刀将蓄长的头发齐齐剪去。
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利落模样,迟椿不太自然地以手为梳捋了捋发尾,在脑袋里设想晚上视频时游叙可能会出现的惊讶模样。
迟椿只想尽快地将手上的学术任务处理完,买最快的飞机回国。
明明在她面前,他是那么幼稚与柔软的一个人;一站上赛场,他就变得无可比拟的坚硬与顽强,宁愿流血也不愿流泪。
迟椿难以想象,迫不及待地想给游叙一个拥抱与道歉。
接通视频电话,游叙就对上迟椿那一头与她八字不合的乱糟糟短发,惊讶的表情还浮在面上,口中就先溜出了一句“好可爱。”
懊恼地揪了揪自己这头不听话的头发,迟椿闷闷地解释着:“英国水质不好,长发不方便洗头。”
“等头发蓄长了,我们也见面了。”游叙耐心哄她。
意识到游叙对于一切还一无所知,迟椿偷偷松了口气。
封闭式训练与信息隔绝一定程度上保护了游叙。
“最近训练辛不辛苦啊?”迟椿用指尖勾勒镜头上他清瘦的脸庞。
抿唇笑了下,游叙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右手腕,“哪能不辛苦呢?”
“有好好照顾自己吗?”迟椿心酸地能够挤出一整杯柠檬汁,“你要是敢对自己不好,我会心疼的。”
“反弹。”
“怎么那么幼稚。”抱怨的话语,却是亲昵的语气。
通过失真的镜头,迟椿无法准确判断游叙的近况,只能很不好意思地去询问林毓。
林毓不知在家里偷偷为游叙流过多少泪了,一提起来,情绪还是难抑。
这次奥运会,游叙只能也只是参与了。
在击剑上豪掷的这十几年,成了投入深井的石子,看不见水花,只能听个响。
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
常合作投稿的那几个杂志社皆很遗憾地告知迟椿,由于她的笔名目前惹得一些争端,所以她所写下的文字暂时不太适合发表在杂志上。
无可奈何地被牵连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失去了稿费的支持,迟椿的生活好像变得更糟了些。
睡眠变得很少。
空调依旧糟糕,每天都“嗡嗡”作响,吵得迟椿更难安眠。
迟椿总是睁眼到天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文字,还是因为留学,又或者,因为这一场复合。
她从衣柜翻出游叙留着的那几件衣服。
穿着窝进床铺中,嗅着他所残留的那一点点熟悉的气息,勉强获取睡眠。
迟椿闲暇时间的消遣变成了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游叙”的名字。
他的病情好像一直断断续续,迟椿也经常在视频中不小心瞥见布洛芬的存在。
将游叙之前公开的比赛视频全都看了个遍,看他青涩的脸庞,看他胜利的狂喜,看他漂亮的剑花……
后悔的情绪是英国连绵的雨,砸在窗上,砸得迟椿好疼。
迟椿开始讨厌英国。
也讨厌自己。
软件中堆积的陌生信息越来越多,迟椿总是积攒一周后一齐点开查看。
在羞辱中进行忏悔,迟椿忽然感觉自己耽误了游叙太多太多,她愧对于他,也配不上他。
好多信息里都会提到一个陌生名字——楼映青,所跟随的话语大概是迟椿配不上游叙,楼映青与游叙才算般配。
迟椿搜寻“楼映青”这个名字,相关词条中游叙与楼映青的名字紧紧挨着。
她也是国家队击剑运动员,与游叙是同时期崭露头角,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许多场比赛站在一起领奖合照。
漂亮的张扬面庞,明媚得让迟椿下意识眯起眼睛逃避。
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迟椿才发现,原来游叙的世界不止有她。
在睡眠不足而导致的头晕目眩中,迟椿居然冒出“她比我与游叙确实更般配”的荒唐想法。
是的,如果是楼映青,游叙就不会来英国,游叙也不会受伤,游叙也不会因此错失奥运。
迟椿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因为她,游叙应该此刻依旧意气风发。
夏天是发酵的季节,迟椿的周边堆满了很多差劲的评价,连城与宋杳也被小小牵连。
连城发消息来关心她,迟椿将一切道明。
“你没有发现吗?你和游叙就是不合适。”连城一语中的地捉住迟椿心中的鬼。
“分手吧,这样你们都会好过一点。”连城熟练扮演着坏角色。
“不要。”迟椿僵硬地回答,偷偷擦去满脸的泪。
连城无奈叹气,苦口婆心地劝着她至少不要让自己受伤。
迟椿暂时不想分手。
至少不是现在分手。
第31章 Prelude4.4
扯了谎, 请了几天虚构的病假,没有投稿的收入,迟椿只能用着自己打小时工所积攒的一点收入凑出往返的路费,瞒着游叙, 联系了林毓拿到门票, 一个人偷偷前往观赛。
赛程临近, 游叙的封闭训练程度更高, 到最后,每天也只能勉强空出个位数的时间与迟椿联络。
游叙并不明说他的压力,在通话中总是心平气和地多哄着迟椿再分享些碎碎念日常。
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迟椿仅剩的文学天赋点落在了胡编乱造上:很多朋友, 很多休闲时光, 很多成就感, 很多文字正在书写。
脸不红心不跳地圆着前天或是大前天落下的谎,迟椿盯着屏幕中的游叙, 忽然好怀念拥抱的温度。
奥运会的话题很少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 游叙不想让迟椿发觉自己手上的伤, 迟椿也不想游叙知晓那些污言秽语,于是都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天真的角色。
游叙不希望迟椿来观赛,他害怕她会心疼。
而他无法招架她的眼泪。
说好的, 不会让她流泪的。
迟椿嘴上应着好,挂断电话就拖起自己小小的行李箱,孤身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为了见游叙一面。
为了偷偷摸摸见游叙一面。
明明是夏季, 本就不丰裕的行李额还被那两条情侣羊绒围巾强势占据。
落地第一天,迟椿先去找了林毓。
优雅知性的林教授在此刻也化身了再普通不过的爱子心切的母亲。
见到迟椿, 简单寒暄几句,将门票递给她后, 林毓泪千行,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了,将满怀愁绪向迟椿倾诉着。
说游叙不愿做手术,说游叙不让降低训练强度,说游叙不同意退赛,说游叙准备打封闭上场。
说游叙,就算输,也不想做逃跑者。
游叙给所有人的关于他手腕伤情加重的原因是清一色的不小心摔伤,林毓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也没其他空隙去怀疑什么。
看着面前也是一脸憔悴的迟椿,林毓生出不好意思的情绪,“游叙也连累你担心了。”
猛摇头,长长了一点的短发反复扫过脖颈,有点痒,迟椿低着头,很小声地说:“是我对不起游叙。”
像赎罪一般地,迟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为林毓解释清楚,在话的最后,反复地说着“对不起”。
“傻孩子。”林毓从未怀疑过自己对游叙的教育:“游叙这个人,性子直,又倔强,可那一颗心却是很真诚的;他为此受伤,我们并不曾怪他。不管是在哪是为谁,他能挺身而出勇敢地站出来,那就是好样的。”
“我相信就算是路过见到陌生人被抢,他都会拔腿追去的。”
“他是个运动员的前提是他得是个好人。不然学那么多也没用。”她知晓事情全貌后,反而更为他骄傲。
“游叙从小就是这么倔。”林毓终于将自己关于游叙的不安全部吐露干净,恢复成知性贵妇人的身份,拿着手帕擦拭脸上的泪,心酸的语气下藏不住的是骄傲的情绪。
迟椿只能握着她的手,安抚她也安慰自己,“会没事的,会没事的。”这句话成为万金油。
击剑比赛的时间安排在总体赛程的前期,迟椿还没准备好要以怎样的姿态去与游叙见面,门票上的入场时间便已经临近。
没有心情梳妆打扮,迟椿随手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件游叙的T恤,再翻出一条短裤,绾起头发便准备出门。
还没走出几步,迟椿忽然又折返,拿走一包纸巾塞进帆布袋中才安心。